安和十一年扬州大中正在玄武湖的评品结果陆萸不关心,倒是因为大量学子涌入建业,让书店借此机会赚了一笔。
星火书店的书定价亲民,但主打薄利多销,这一年,建业星火书店终于扭亏为盈。
今年六月初,沈玉的《墨生游记四》在江夏星火书店举行新书签售会,陆萸直接把签售地址选在江夏华彩阁贵宾接待区。
五百册新书才半天就已全部售罄,除了书好卖茶点也好卖,有人临走前还定制了“丰年”系列礼盒。
七月中旬,广州星火书店开业,广州治所在南海郡番禺县,州牧是朱慎的父亲。
开店前,陆歆亲自前往番禺向广州牧征得同意才正式开业,广州星火书店由三叔陆显全权负责管理。
书店开业后,至年底,已能基本持平。
只有星火书院一直是个烧钱的地方,但教育本身不能操之过急,所以陆萸虽然一直砸钱进去,却从未想过放弃。
这一年,星火书院的固定学生已突破两百人,住宿楼已全部住满。
九月初,陆歆三顾茅庐,终于请来了汝南袁氏的围棋大师袁华任名誉讲师。
袁氏是个古老又有名望的家族,东汉时期被称“四世三公”,只是东汉末年那场乱世让袁氏一族险些灭族。
大魏建朝以后,袁氏一族非常低调,族中子弟无人在朝中任要职,但因不附权贵,家风清正得世人好评。
袁华作为名誉讲师,只需每年北方天冷的时候在星火书院住一段时间避寒,可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也有很多学子慕名而来。
就这样,靠这些学子背后的家长,星火书院又建起了一栋新宿舍楼。
这些学子有世家子弟,也有豪强富户,自是不会住书院宿舍,一时间山阴县城的房价猛涨,兰渚山附近的地更是涨到停不下来。
任何时代,学区地块都是香饽饽,陆萸还有些后悔当初没多买一点地。
学员多了,老师的生活区也要扩建,陆萸一整年都在忙各种建造工程。
至年底,当初冷清偏僻的兰渚山已经俨然如一个小镇。
忙碌又充实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书院的事有赵衡负责管理,再由祖父监管,陆萸需要操心的也少了。
陈蕊长期跟在陆萸后面学习,如今也能分担部分江夏书店管理的工作。
陆婠看妹妹这么忙,也替陆萸分担了建业书店的管理工作。
陆萸便一门心思抓图书印刷初稿筛选,以及茶点新品的研发。
转眼,忙忙碌碌间,迎来了安和十二年。
初春,华亭造纸用的毛竹已经全部砍下泡入池中,随着毛竹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太平纸的产量也不断增加。
陆萸想把太平纸投入市场,陆歆却提了一个建议,在洛阳开星火书店。
陆萸当初也想过在北方开店,只是陆氏的根基在江东,对北方始终有点畏手畏脚。
陆歆鼓励陆萸大胆尝试,亏了也有陆氏兜底,再说还可以拉谢洐入伙。
被他一提醒,陆萸立马就去找谢洐商量合伙的事。
谢洐才听陆萸说完来意,立马拒绝:“你那十钱一本的书,卖一个月都不如我卖半个月水粉的收益。”
他说的确实没错,无奈之下,陆萸又改变策略,提出只需谢洐偶尔出面推广店铺,让店铺挂上谢氏徽记即可。
他无需投资一分钱,也无需操心管理销售环节,一年可以分一成利润。
谢洐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洛阳不同江东,那地方随便掉个东西都有可能砸到一个贵人。
星火书店开业后,他哪怕不投资,有谢氏徽记在,一旦出事都会记他头上。
他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在江东躲清闲,北方世家真是规矩太多,平日应酬走动都累。
陆萸在来之前打算自己先试一下,若说不通她就给妘堂姐写信,让九堂叔出面商量。
见谢洐一直犹豫,她直接了当道:“我开书店,本就不是奔着盈利去。”
“做生意不为盈利为什么?”谢洐奇道。
陆萸轻笑:“若我说是为太平你信吗?”
谢洐乍一听如此大空的理由,轻“嗤”一声,道:“一个女孩心存如此高远的志向无意义。”
闻言,陆萸有些失望,她以为他能不顾世俗经商,看事物或许比别人更有远见。
但或许因为从小接受世家文化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无法共情平民的愿望。
顿了一下,陆萸问:“如今的陈郡谢氏如何?是否如外人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
这样的问题,若别人问,谢洐肯定毫不犹豫的回答:“谢氏百年世家,何人质疑?”
可看到陆萸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他一时有些答不出来。
陆萸接着道:“再大的世家也有消亡的一天,哪怕是当初被称四世三公的袁氏,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您又如何能保证谢氏在您百年后还能继续保有现在的荣光。”
陆萸的话像一记耳光扇过来,让谢洐的脸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眼前的女孩早已看透如今的谢氏全靠自己撑着。
他因为难堪,紧紧咬住牙关不发一言,眼中甚至隐隐带着怒意。
陆萸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笑道:“谢氏引以为傲的百年藏书,如今有几个子弟能学以致用,没人学,再好的书都是废品而已。”
“难道陆氏子弟就能将所有藏书学以致用?”谢洐气急而笑,反问道。
“所以我把藏书制成新书在星火书店售卖了”陆萸笑道。
闻言,谢洐一惊,问:“陆司空竟然同意了?”
“祖父高瞻远瞩,自是同意的”陆萸自豪的答。
谢洐一直以为陆氏的书店卖的都是些普通书籍,大魏这些书店没有哪家是真靠卖书挣钱的,只有笔墨纸砚才能赚利润。
如今听闻陆氏下得了决心将百年藏书大方公开出售,他开始有些动摇了。
陆萸见状,忙趁热打铁:“若书店亏了,你没有损失,若盈利了,你有分成,且倘若星火书院的学子每人手持一本谢氏书店的书,百年后,谢氏的名号也不会消亡。”
“这事容我再想想”谢洐回道。
陆萸起身敛衽行礼道:“星火书店我一定会开在洛阳,不止洛阳,凉州,长安,雍州我都要开,所以我给九叔三天的时间考虑,若你不愿意,我自会去找其他世家。”
谢洐闻言,有些生气:“谈个合作,怎的还威胁我?”
其实陆萸就是随口胡编,北方这些世家哪里那么容易搭上线,但她依然气定神闲的回:“怎能算威胁,我是表决心而已。”
见陆萸一脸笃定书店能开的架势,谢洐想起好友陆恭娶的是琅琊诸葛氏的嫡女,莫不是诸葛氏也想参与?
才纠结一瞬,谢洐咬牙道:“就按你说的,我一个徽记分你一成。”
陆萸心口终于一松,嫣然一笑:“成交,保您入股不亏。”
谢洐有种上当的错觉,但出口之言不好随意更改,只得再三叮嘱不要卖违禁书籍。
陆萸自是满口答应,她卖书可是为了播撒火种,违禁书卖了何益。
就这样,和谢洐谈妥后,陆萸立马给陆歆去了信,让三叔陆显尽快去洛阳选铺面。
她则去华亭盯着制纸,顺便新出了一本新体诗初稿给陆歆审核。
当初那些书签的社会反响强烈,如今她靠强大的记忆,把书签上的经典名句完善成一本诗集,共六十八首诗。
除了新体诗集,陆萸还打算把封神榜的故事选出来分几本印刷出版。
封神榜是明代小说,共一百多回,陆萸是记不住那么多的,所以她打算将故事分块。
她要选出该作品中哪吒闹东海、姜太公遇文王、妲己设计害比干、武王伐纣、太公封神这几个故事分五本印刷。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整日附庸风雅纸醉金迷的世家们,特别期待有新鲜事物调剂早已乏味的生活,《取经记》能大卖正是验证了这一点。
当陆萸把封神榜五个故事初稿给陆歆看过后,陆歆却能迅速看到封神榜的本质。
他说:“封神就是在为天庭招募人才,而这些人能被封神,享长生不老而不用受轮回之苦的前提是被规章制度约束,权利和责任是并存的。”
陆萸闻之,佩服得说不出话来,祖父看问题实在太犀利了,当年她看封神榜完全是为了娱乐消遣,哪里会想如此深远的东西。
“这些故事都不错,你把故事背景再完善一下,就可以印刷了”陆歆道。
陆萸之前是想印刷了给大家娱乐的,如今听他分析,有些犹豫,于是问:“不会有人过度解读吧?”
陆歆听了,笑道:“有何可惧,陆氏可不是纸老虎。”
有祖父这话,陆萸大胆的让人制雕刻板去了。
至五月中旬,陆显来信:洛阳星火书店已装修好,陆萸便着手准备北上洛阳了。
洛阳,这座城市很多年以前陆萸是不在意的,但自曹壬去洛阳以后,她总忍不住关心洛阳的消息。
从星火书院开学起,陆歆便分派了一名拳脚功夫比较厉害的侍女给陆萸。
侍女名三伏,由陆氏从小严格训练,是难得的多能型人才。
这次去洛阳,陆萸让木槿和银杏留在建业学记账,学管理。
如今陆萸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不想二人只做伺候人的普通婢女,她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一切工作交代好后,陆萸带着陈蕊和三伏随陆氏部曲踏上了去江夏的船。
至江夏,她视察过华彩阁和星火书店后,又在州牧府陪大伯母姚氏逛了两天街,才再次踏上前往洛阳的牛车。
一行人至洛阳时,已是六月下旬,盛夏时节。
此时,华亭庄园的工匠们加班加点印刷的新书已经装上前往江夏的船。
洛阳书店的书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从江夏书店调过去的库存,随陆萸一行人第一批到达洛阳,而另一部分是今年新出的书。
陆萸至洛阳时已是黄昏,洛阳城铜驼街两旁各华宅的门口有仆从在陆续点灯,而那些高高的院墙内偶有丝竹管弦之声飘出来。
铜驼街的宽敞大气让这座都城比任何地方都多了一份威严,而整齐布局的房屋,有序规划的街道以及不时路过的巡街哨兵,无一不在提醒陆萸,这里是天子脚下。
难怪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谢洐,提到在洛阳开店时也会犹豫。
陆萸的牛车才行入永康里大道,远远的,便见到诸葛氏带着陆妘和陆弘等在定北侯门口。
陆萸下车后,忙向诸葛氏行礼问安。
陆妘笑着挽起她的手道:“终于把妹妹等来了,我都无聊死了。”
陆弘已一年多没见陆萸了,他笑看着她道:“阿萸又长高了。”
虚岁十四的陆萸虽然脸还是很圆,但褪去少许婴儿肥后,已经有少女模样了。
今日着一套黄色交领纱裙的她俏生生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极了春日盛放枝头的迎春花。
陆妘附和道:“不但长高了,还变漂亮了。”
陆萸笑着和他们一同入了定北侯府。
过了一会,陆萸梳洗换过衣服后,陆恭和陆显也从外面回来了,诸葛氏忙通知厨房开席。
第二日清晨,第二批书还没到,陆显心疼陆萸长途跋涉太累,所主动带着第一批书去星火书店上架了。
陆萸从定北侯府的床上醒来时,清晨的太阳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照在屋内的梳妆台上。
看着那些跃动的光圈,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她终于离他又更近一点了。
她才梳洗完毕,陆妘就热情的带着她出门逛街吃美食,洛阳城分内城和外城,二人逛了四天才大致逛完。
又过了几天,第二批书终于送达洛阳的星火书店。
阳光明媚的清晨,陆萸换上方便行事的男装后,带着陈蕊和三伏坐上了定北侯府的马车,前往洛阳星火书店。
在洛阳都城,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如果牛车遇到马车要主动停下靠边让路。
陆萸的马车挂着銮铃和定北侯专属徽记,一路无人敢随意阻拦。
随着一轮红日渐渐升起,洛阳城陆续热闹起来,车外人声、车马声不时传入陆萸的耳朵。
书店选在洛阳西外郭城大市中,从内城永康里出发,不是很远。
她已经逛了几天洛阳城,现在不再好奇街景,于是专心看起赵衡从星火书院写来的信。
信才看了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三伏去查看后,在车窗旁向陆萸请示:“有几名女郎在为难一个僧人,公子可要出手相助。”
其实真实情况是一群穿红戴绿、抹脂擦粉的女郎正在调戏一名僧人,僧人被围在路中间进退两难,导致马车难以前行。
陆萸听闻僧人被为难,瞬间正义感爆棚,没有多想便对三伏道:“你让他到车里来吧。”
三伏得令后,行至那群女郎中间,大声道:“定北侯有请法师,请各位姐姐行个方便。”
女郎们抬头看到定北侯的马车就在一旁,虽有些可惜没能摸一把僧人的手,却只得悻悻地让开了一条道。
三伏走至僧人面前,行礼:“侯爷有请,请法师入车内。”
曹壬抬首确认是定北侯府马车无疑,便没有犹豫跟在三伏身后上了马车。
车门被打开又被迅速合上,曹壬还未适应车内的光线,他忙低头双手合十道:“多谢侯爷替贫僧解围。”
一道清冽温和而又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正在读信的陆萸猛的抬眸看向坐在车门口的少年僧人。
在这之前,她无数次设想过二人再见时的情景,甚至在心中演练过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可真到这一刻,她只是笑看着他,道:“君期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