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萸在华亭忙出版书籍的事,建业的茶点生意全靠秋娘打理。
因为刚过完年,华彩阁的生意很一般,没有陆萸研发新品,茶点生意也一般。
春天是百花争艳的季节,收到秋娘的信后,陆萸用应季的花做食材搭配山药或者芋头新设计了几款清新爽口的糕点食谱。
想到春日容易干燥,陆萸又新增了玉竹润燥茶和玫瑰养肤茶的配方和制作方法,整理好所有食谱后,一起让陆氏信使带去给秋娘。
不知不觉间,陆萸已在华亭呆了三个月,她编入的成语故事是守株待兔、刻舟求剑、亡羊补牢、愚公移山、温故知新、精忠报国、塞翁失马、安居乐业、滥竽充数、大器晚成。
每个故事都是非常浅显易懂的,涉及到大家都不认识的朝代或人物时,陆萸就用其他代替。
十个启蒙小故事,陆萸写的就更加顺利,都是具有教育意义却又容易理解的,比如《狼来了》《东郭先生和狼》《龟兔赛跑》等。
她把《成语故事》和《启蒙小故事》初稿交给陆歆的时候,心中还是很忐忑的,毕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习惯看言简意赅的文章,乍一看如此白话的内容,估计会觉得太没文化水平了。
所以她交了稿子以后,用后面还有古文精选要去准备为由,放下稿子就逃离了陆歆的书房。
葛医仙也好奇陆萸会整理出什么模样的书籍,所以一直留在华亭。
看到陆萸跑得没影了,他笑道:“发表惊世言论的时候像个大人,如今又变回孩子了。”
陆歆无奈地笑笑,将稿子分一半给葛医仙,道:“想来是写的不好,怕被我们笑,你也一起评评。”
过了片刻,二人都看完后,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点评。
葛医仙最先开口:“这种断句方式,莫非是陆氏自创的?”
古代没有标点符号,如何断句也是一门学问,陆萸不但用了标点符号,还专门用一页纸详细解释每个标点的含义。
陆歆摇摇头,叹道:“既不失童真又能心怀志向者才能写出这样的稿子。”
他说的没错,二人一致觉得陆萸写的这些故事太浅显易懂,甚至偏白话太重,但的的确确很吸引人。
只有故事吸引人,那些出生劳苦买不起书的人,才会在劳累一天后依然有精力去读书。
而这样的书问世后,世家才不会抵触它在市面流通,世家追求的永远是华而不实的文章,书籍的辞藻越华丽越能体现他们深厚的文学造诣。
葛医仙道:“看来文素(陆歆的表字)兄养了个好孙女。”
一个才十一岁就心怀天下、心思缜密且拥有各种奇思妙想的女孩,放在哪个世家都是一个宝。
陆歆谦虚道:“还是你救得及时呀,不然一切白搭。”
二人又就着陆萸的稿子聊了一下如今的局势,心中担忧着现在才开始铺这个局是否还来得及。
陆萸从书房回去后开始准备《古文精选》的初稿,她前世读高中时候,为备战语文高考,花很多精力反复通读了《古文观止》,如今再回想那些文章,只觉得高考学子的基因又被激活了。
她打算每期发五篇古文,选入第一期的是《论语》《曹刿论战》《桃花源记》《伯牙鼓琴》《学弈》,她还打算单独出一本《劝学》用以勉励大家好好学习。
陆萸其实想过出《三字经》和《弟子规》,但是《三字经》宋朝才出,《弟子规》是清朝的,所以如果用这两本作为启蒙,她还得配套出一本译文作为教案,以方便授课的老师讲解。
陆萸把《古文精选》第一期初稿和《劝学》交给陆歆的时候,陆歆笑道:“你上次交的稿子不错,那些标点符号是谁教你的?”
陆萸听了,开心道:“祖父不嫌弃太直白吗?”
陆歆笑笑,道:“既是孩童读物,太复杂没意义。”
陆萸忙行至陆歆身旁坐定后,解释起她设计标点符号的用意,古籍不是每个人都能准确把握断句,而有的句子一旦断句出错,其意思就会和原意大相径庭。
陆萸在陆氏学堂上课时,每日跟着老师学文章,全靠老师替她断句,所以自己摸索了这种办法,这样买书的人不会断句也能看懂书籍上的内容。
陆歆听了,点头赞道:“此法甚好。”
接下来,陆萸又解释了一下这些初稿的选材初衷,并表示还有两本启蒙书还在整理中。
陆歆看了一下《劝学》,道:“这篇选的好,朗朗上口又能激励大家学习。”
陆萸也很喜欢这篇,这篇文思想深邃,论证逻辑清晰,语言鲜活生动,把汉字的美体现的淋淋尽致,以至于背诵后过了几十年依然记得非常清晰。
翻到《桃花源记》,陆歆“咦”了一声,问:“不知此文何人所作?”
陆萸突然想起这个时代没有陶渊明,忙笑着解释:“是一隐世高人,孙女幼时偶然所得。”
陆歆看完后,叹道:“写得出这般文章的人,想来也是个志向高洁的隐士。”
陆萸在心里默默对陶渊明说了一声抱歉,才道:“祖父点评极对,此人非常神秘,无人知晓他身在何处。”
有了这次经验,陆萸想到《三字经》和《弟子规》还得假托隐世高人才行,毕竟这个时代隐居的高人不计其数。
眼看只有一个月就到端午节了,陆萸又写了几个端午礼盒的配方给秋娘,顺便给谢洐也写了一封礼盒促销方案。
有了去年元旦礼盒的成功案例,这次谢洐对端午礼盒很重视,收到信后立马出发来了华亭。
华亭的初夏一派绿意盎然、一路上美景如诗如画,原野上繁花似锦,花香醉人。
谢洐看到百年陆氏庄园内一片祥和景象,不得不感叹天下世家当如陆氏这般才真正算得上百年不衰。
谢洐是没有提前通知突然前来的,所以当陆歆听侍人报陈郡谢九郎递来了拜帖时,还有些摸不住头脑。
一旁的葛医仙笑道:“想来是寻九丫头来了。”
陆歆这才想起孙女说过想在华彩阁的茶点铺子安插细作的事,他当时听到这个主意时心里也是忧虑多于欢喜的。
一个小女孩,心里装这么多事,作为长辈的他其实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年龄的女郎若生在其他世家,应当无忧无虑,只关心漂亮衣服和首饰,然后时常约着好友游山玩水才是。
谢洐和陆恭年纪相仿,三十五岁的年龄却保养的很好,一派风流公子样,进屋向陆歆行礼后,才说明此次突然登门的原因。
陆歆听了,忙笑着回:“九公子让吾孙有机会施展爱好,我这个长辈当主动邀你点茶作谢才是。”
陆歆在洛阳任职期间,因陆恭的父兄常年征战在外,所以陆恭是由陆歆养大的,而作为陆恭的好友,谢洐年少时经常去陆府也常碰到陆歆。
所以谢洐知道陆歆是个非常开明的长辈,他聊起与陆萸合作的事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反而多次夸赞陆萸的奇思妙想。
自家孙女被夸,没有哪个长辈不高兴的,他告诉谢洐陆萸的去向后,就让人给谢洐安排了客房。
谢洐找到陆萸时,陆萸正在造纸坊内和工匠讨论步骤。
晒干后的竹丝需要用石灰水发酵两三个月后捞出洗净晒干,然后用清水泡,去除杂质,晒干,舂细。
现在到了清水浸泡去杂质的阶段,陆萸在一旁再三叮嘱工人去杂质时要仔细认真,不然做出来的纸不够光滑也不够白。
为了方便看工匠造纸,陆萸穿的也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听木槿报谢洐在外面等着,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见他了。
造纸坊里空气不好,环境差,像谢洐这样的世家公子是不会踏足其间的。
看到陆萸出来,谢洐满脸嫌弃的开口:“才几月不见,小九怎么混成这模样了?”
陆萸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还好呀,就是刚刚溅了一些泡竹丝的水在身上,虽然只是短打,用料却是不差的。
看了眼一身华服的谢洐,陆萸笑道:“谢九叔是东都洛阳女郎们的梦中情郎,自然要穿得好看些,我又没人在意,穿衣服自然怎么舒坦怎么穿。”
“不错,已经有精力打趣长辈,看来病已经痊愈”谢洐笑道。
谢洐去太守府拜访魏氏时,魏氏向他解释陆萸因伤寒严重所以留在华亭养病。
想到去年准备完元旦礼盒陆萸就累病了,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来了华亭。
如今见她面色活润,眼神一如以往的明亮,他心里终于放心下来,于是笑道:“在建业听不到你那些故事,无聊的紧,就来看看你又再鼓捣些什么。”
陆萸还没想好是否要向谢洐说开书店的事,于是回道:“我看到工匠造纸甚是有趣,所以就留下来了。”
“造纸坊臭烘烘的,有何可看的,端午将至,你不随我一起回去?”谢洐问。
陆萸想了一下,才道:“难得陪祖父,我想再多留些时间。”
谢洐可不信陆萸是为了陆歆留在华亭,不过小孩子嘛,难说真是喜欢看造纸或者为逃避去学堂上课才留在华亭。
他也不点破,只说明了此番来意,一是信上的方案不够详细,需要再商讨得详细些,二是礼盒的包装,还得陆萸设计,端午和元旦不一样,不能设计太喜庆。
陆萸听了,也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然后保证这两天内就出设计图。
谢洐就这样在华亭住下了,他也不催陆萸,第二日天一亮就带着人去鹤坡观鹤了。
此时鹤坡的鹤几乎都回了北方,只有少量水鸟,但芦苇丛依然宁静柔美。
观鹤以后,他每天去找陆歆下棋,或者陪两位长辈饮茶,常年经商的他走南闯北,能聊的话题多,两位长辈很喜欢和他品茶。
与那些眼高手低的世家长辈不同,这两位长辈是诚心相待,真心欣赏他的见闻,谢洐也喜欢上留在华亭的日子。
陆萸花了三天时间设计了四款端午礼盒,然后找谢洐详细定了销售方案,方案敲定后,她就催着他赶紧回去准备了。
谢洐有些无奈,他来了才五日而已,于是洋装生气道:“作为小辈竟然使唤我替你做事,还如此不客气,真是掉钱眼里了。”
陆萸尴尬一笑,陪笑道:“如果这次端午大赚的话,我把孙悟空的故事完善后送你可好?”
说起这个故事,谢洐就来劲了,忙笑道:“我现在就回建业,你抓紧时间把故事写来送我。”
得陆萸再三保证后,第二天清晨,谢洐立马回建业准备端午促销了。
他走后,陆萸问了陆歆,书店若是开起来,是否要拉谢洐合伙。
陆歆的回答是等书店开到北方的时候,再让他合伙也不迟,政局瞬息万变,太远的先不用考虑。
陆萸听了也在理,于是便暂时不提了。
又过了半个月,陆萸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全部写成,且配了详细课案。
当陆萸再搬出隐世高人时,陆歆却不愿再相信了,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陆萸。
那眼中有探究,有喜爱,也有深沉的痛,他沉声问:“你来自哪里?我的阿萸是何时不在的?”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坚信这个女孩,不可能是那个木讷的孙女。
陆萸闻言一惊,“噗通”一声跪下后,忙解释:“我一直是阿萸,只是三岁那年病了很久,梦里我去了一个新的地方,醒来后就有了那里的记忆。”
“你在梦里呆了多久?”陆歆神色凝重。
“二,二十年”陆萸不敢说实话,硬着头皮说了个数字。
“才一个梦便呆了这么久?”陆歆满脸不可置信地问。
陆萸点头回:“我在那里认真上学,且记性很好,所以都记住了。”
静默了片刻,陆歆叹道:“原来庄周梦蝶是真的。”
陆萸一个劲的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祖父会把我当妖怪烧了吗?”
陆歆刚才一直在脑海中思索着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没想起陆萸还跪在地上,如今见她眼中满满的惊恐,忙回过神,心疼道:“别胡说,我只是在想你梦里呆了二十年,会不会折了这边的寿。”
说着他边扶起陆萸,边道:“我是你祖父,不要动不动就跪地上,我有那么可怕吗?”
陆萸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祖父的认可,其他的就不怕了,日后凡是有人问起,都可以推说是祖父认识的隐世高人。
她开心的笑道:“多谢祖父理解,我能有此奇遇估计是得了祖上庇佑,至于是否会折寿我也不知,我如今只想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陆歆知道越懂事的孩子活的越累,这样的机缘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确实让孙女背负了这个年龄不该背负的责任。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陆萸的头,叹道:“日后有我和陆氏替你担着,你放心去做吧!”
这样的祖父,让陆萸想起了前世的祖母,她忍不住鼻子发酸,红着眼睛回道:“孙女不会让祖父失望的。”
之后,陆萸又大致将后世的太平盛世向陆歆描述,以及她的学习情况和从事的职业。
陆歆听了,更是惊叹连连,不停叹息如此盛世竟然无缘亲眼所见,当真可惜。
至七月底,历时半年多,陆萸想象中的纸终于制好了,新纸薄如美玉,吸水易干、书写润畅、着墨鲜明、清晰明目。
制纸的工头拿新纸给陆歆祖孙看时,忍不住赞道:“有生之年能造出如此精美的纸,真是某三生有幸。”
陆歆也没想到这纸竟然这么漂亮,他细细摩挲过后,问陆萸:“这纸可有名字?”
陆萸笑道:“名连史纸,专用于拓印和雕版印刷的,祖父也可以取个新名字。”
陆歆思忖须臾,才道:“就叫太平纸吧。”
陆萸听了,细细思考这名字,陆氏历代祖先用鲜血捍卫了帝王的江山,历任家主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天下太平。
自此,连史纸在这里有了新的名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