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陆萸就去学堂上课了,十岁生辰过后,她从之前的教室搬到了哥哥姐姐们的教室。
散学的时候朱慎和陆纯约着去跑马,见陆萸在装文具,笑问:“阿萸今日要一起去吗?”
学堂的座次是按年龄排序的,陆萸刚升过来,所以坐的最后一排。
她心里想着事,没注意朱慎已经从前排走到后面,愣了一下,才回:“我今日还有事,以后再去吧。”
学堂里有位族中学长这时笑问:“萸妹妹不会是去学竖笛吧?”
他才问完,教室里的同学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和当年笑话她的鸡爪字一样,现在大家都在笑她学竖笛。
人说陆太守的幺女明明没有艺术细胞,却死心眼的很,毎日下午都要在院中吹奏竖笛,导致陆宅后院已经很久没能听到鸟鸣声了。
又有一个同学打趣道:“萸妹妹,府上的鸟都被吓跑了,不知接下来是不是轮到陈老师了?”
陆萸性子随和,大家平日里时常打趣她,她自己也无所谓,都是些孩子罢了。
她边将收好的书箧递给木槿,边笑道:“是那些鸟不懂欣赏,老师说了,只要我勤学苦练,出师是早晚的事,届时我来课堂上吹奏一曲,让你们饱饱耳福。”
他们和前世那些同学一样,学业太重就想找点乐趣,反正她吹竖笛确实很菜,若有机会,她一定带着竖笛来教室荼毒一下他们的耳朵。
她的话才说完,教室里又是一阵欢笑声,更有同学与陆婠打趣:“婠姐姐,你得替我留意着,若哪天萸妹妹带了竖笛,我立马请假。”
陆萸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若非今日还有正事要办,她还真想留下和大家掰扯掰扯。
她向站在一旁看笑话的陆纯和朱慎行礼作别后,带着木槿离开了,走远了身后还有笑声传来。
回到芝兰院,陆萸重新换上一套华丽的纱裙,然后戴上篱帽出发了。
她从启蒙之时,心中便一直有一个计划,只是计划想要执行需要祖父同意,且必须有陆氏在后面支持,才能顺利实施。
原本她想几年后再推进这个计划,只是昨日和沈玉聊到著书的事,她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想开个书店,但不仅仅是个书店,她要开一家集出版发行售卖于一体的书店,一家最接地气的书店。
现下书肆也有书卖,但数量少价格也贵,买得起书的世家不缺书,所以现在的书肆主要是为卖文房四宝,客户群体多为寒门学子和落魄贵族。
他们买书、读书都只为在朝中谋个苍蝇小吏的职务,朝廷要职都由世家把持。
陆萸的书店要打破现有价格,要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识字,财富毕竟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那些没钱的才是最大的客户群体。
要打破价格的首要就是降低纸张成本,还有制书成本。
这个时代的书籍都是靠人工誊抄,效率低,不能批量生产,所以成本居高不下,她不仅要改良陆氏的造纸术,还要尝试研发雕版印刷术。
一旦雕版印刷术成功,那将是一场革命性的突破,没有陆氏做后盾,她会被手握稀缺资源的各大世家踩得稀碎。
怀着满腔的斗志,陆萸直接奔往城中几个书肆,店小二见陆萸一身贵气,对她非常客气,凡她所问皆知无不言。
一番调研后,她得出结论,纸真是太贵了。
现今的纸有麻纸,材料是大麻纤维,厂地都在北方,琅琊王氏出过书法大师,据说麻纸消耗非常大,价格适中。
麻黄纸,即用黄檗汁将麻纸浸泡,干后,即为防虫蛀蚀的麻黄纸,这个价格也适中,当今圣上继位后强力推广朝中所有文书往来都需要用黄麻纸。
藤纸,以野生藤皮为主要原料,是一种品质极好的书画用纸,陆氏庄园制的就是这种纸,价格高于两种麻纸。
银光纸,产地在后世安徽境内,纸质光润洁白,陆萸猜测这个是宣纸的前身,价格也贵。
最贵的还是北方闻名百年的佐伯纸,东汉时期由佐伯首创,后几百年间一直不停改进工艺,已是纸中奢侈品。
总结了一下,无论是麻纸还是黄麻纸,如果批量生产图书,成本都不会太低,而且麻纸用于印刷字体平整度很难保证。
陆萸又问了墨,这个时候的墨有两种,松烟墨和油烟墨,北方有韦诞墨,南方有徽州墨,价格都贵。
陆萸有信心让陆氏作坊改进纸张,只是这个墨,陆氏没有作坊,用来雕版印刷的墨是水墨,而且量大,还得反复实验调试,到时候再问问祖父有没有什么建议。
从书肆离开时,已是傍晚时分,小二热情的介绍了一下午,讲解得口干舌燥,满脸期待的看着陆萸。
陆萸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买了一盒韦诞墨和一个做工精美的砚台,因为陆纯前阵去了洛阳,今年的生辰礼还未送给他。
回去后,陆萸开始在脑中飞快的回忆前世看过的竹子造纸术。
前世公司团建的时候组织陆萸和同事参观过非遗文化竹制纸生产全过程,她因为很喜欢,还亲自参与了制作,记忆非常深刻。
虽然蔡伦改进纸张制造时已经用竹子造纸,但是三国乱世后,因麻纸更容易制造,材料更易得,所以竹子制纸术慢慢被大家放弃。
陆萸记得明清时期是雕版印刷的高峰期,印刷用的是连史纸。
连史纸非常适合用于古籍修复、拓印以及制作重要历史档案,所以有着“寿纸千年”的美誉。
陆萸团建时候亲手参与制作的就是连史纸,现在大规模纸制的产业没有用竹子,是因为蔡伦的技术没有明清时期的先进,且同样是用竹子,选的竹子不一样。
陆萸夜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然后打算年底祭祖的时候再具体和祖父商量,届时有造纸师傅跟着讨论,估计思路会更清晰一些。
很快,迎来了陆氏组织马球比赛的日子。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身份地位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在看台上看马球比赛,座次也和背后的家族息息相关。
最好的位置是南安王府和主家朱氏,其余依次是顾、陆、张、沈、魏。
陆萸随姐姐才落座,沈瑶便带着沈玉来了,她高兴道:“总算把你们等来了。”
沈瑶性子活泼,加上有沈玉在一旁,先到的贵女一直围着她,让她烦得不行。
而陆婠向来矜贵,陆萸又木讷,围上来套近乎的人就没有那么多。
沈氏兄妹先是向魏氏问好,魏氏看两个女儿和他们相处愉快,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立马让人加了位子。
马球比赛的队员是各家擅骑射的儿郎,现下虽然流行清谈,但不流行服用寒石散,所以大凡世家出身的儿郎从小都要习骑射。
比赛前队员们聚在一起抽签,按抽签情况分成两个队,这样的比赛图的只是好玩,儿郎们为的只是在女郎面前一展风采。
而女郎则是为了替自己挑选如意郎君,体魄强健的少年郎谁能不喜欢。
抽签结束,陆纯和朱慎抽了不同的队,经大家讨论后,由陆纯和朱慎担任各自队的先锋。
即将比赛,组织者朱氏让仆从端着两个大托盘到观看席上,挨个让女郎们押彩头,东西不限,都是些寻常物件,有押手绢、香包、首饰的,图的只是吉利。
陆婠和陆萸都是押自己兄长赢,沈氏兄妹也一起押了陆纯,吹响号角,比赛正式开始。
无论在何种年代,现场观看比赛总是激动人心的,陆萸在一旁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场替兄长抢球。
比赛共两场,中间要休息一刻钟,让队员补给休息后再进入下一场,第一场比赛很精彩,两队打了平手。
中场休息的时候,陆萸站起身激动的挥舞着手让陆纯到看台上休息。
陆纯带着交好的几名队友到看台上与家里人见礼。
陆萸忙上前给他擦汗,鼓励道:“阿兄太厉害了,下场继续保持。”
陆纯拿过妹妹手中的帕子随意擦了以后,还给她后道:“我若赢了,定让妹妹挑选自己喜欢的彩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纯真,眼神自信,陆萸想到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于是道:“安全重要,那些彩头没有阿兄重要。”
随行的队员以前听闻陆氏太守有二女,大女儿是“大魏双珠”之一,而二女儿平平无奇且性子木讷,今日见他们兄妹相处方式,才发现小女儿也是个灵动的女孩。
魏氏也在一旁交代陆纯和他的队友们:“比赛不是上战场,你们只需正常发挥就行,安全重要。”
大家齐声答诺后,魏氏让人给他们都送上水,又和他们聊了一下方才的比赛,眼看快到了下一场比赛时间,才让他们回到赛场上。
第二场紧锣密鼓的开始了,陆萸看得越来越紧张。
沈玉见状,笑道:“你只是看客,没想到竟比他们还投入。”
“那可是我阿兄”陆萸眼睛未离开球场回。
“那朱郎君呢?”沈玉突然问。
陆萸此时忙不得与他闲聊,不悦道:“你自己瞎想可以,但别影响我给阿兄助威。”
比赛越来越紧张,有的女郎开始为自己押的队助威呐喊,一直追求低调的陆萸此时也不想装了。
反正喊的人多,她拉起沈瑶就去看台的栏杆边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看来朱慎和阿兄的迷妹数量差不多,大家喊的音量谁也没能盖过谁。
眼看比赛时间越来越少,双方都进入了最后的比拼阶段。
陆纯的队友将球传给陆纯的时候对方队员中的张郎君突然横冲过来抢走了球。
陆纯眼看球被抢走再次用力策马去抢了回来,张兴也不甘示弱再次过来抢。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双方队员的眼睛都盯着球,马蹄也紧跟着球。
张兴从马上摔了下来的时候,早分不清是谁的马,乱蹄不分先后的踩在了他的腿上。
马球场上传来了张兴的惨叫声,正全神贯注参赛的队员们迅速扯开自己的马,但张兴的腿已经被踩踏得血肉模糊。
变故来得太快,这样的马球比赛以前常有,可从未有儿郎从马上摔下来过,毕竟只是一场游戏,谁会为抢个球那么拼命。
惨叫声从场中不断传上来,台上女郎们的呐喊声戛然而止,然后陆萸看到朱琳不顾形象的从看台上跑了下去。
朱琳的母亲虞氏担心场上马匹伤了朱琳想让仆从拉住她,可此时的朱琳早已奔到了球场中。
球场中原本开开心心参赛的儿郎们此时都从马上下来了,朱慎高喊着传医官。
而陆纯和队友们看到张郎君的惨状,想到方才魏氏再三交代注意安全,如今真是后怕不已。
朱慎拉开妹妹:“阿琳,现在不宜拉扯他,等医官来看看可好。”
张兴已经疼的昏死过去,好在摔下以后他用手抱住了头,加之参赛队员及时调开马,所以只有腿上伤的最重。
朱琳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见张兴被医官带走后,起身恶狠狠地看着陆纯和他的队友,道:“阿兴今日若活不成了,你们就是凶手。”
“阿琳”朱慎大声打断,道:“是他自己摔落,怪不得任何人。”
朱琳却听不进去,她哭着道:“我不管,他是被你们的马踩踏,你们就是帮凶。”
这时虞氏派来的仆从也跑到场中,朱慎大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将她带走。”
朱琳被带走了,一路上仍不停骂着:“你们都是凶手。”
虞氏已从看台上走到场上,遇到女儿时,听到女儿的叫骂声,她脸上表情凝重,走上前毫不犹豫地给女儿打了重重的一耳光,然后示意仆从用手绢塞紧了女儿的嘴并将她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