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沈莲丰把陆笙按在妆台边。
丰娘问陆笙:“娘子喜欢什么得一个一个挑,喜欢什么花纹的钗、环,又喜欢什么样的布料,要什么手感、颜色、垂度都要好好选,否则这钱花出去买来的却是不喜欢的,多吃亏。”
“那不买呢?”陆笙认真思考。
“娘子,这事就跟吃饭一样,要试了才知道喜不喜欢呐。”丰娘对这事的执着性超过了陆笙的想象。
前世读书忙,家庭也不会支持她这样程度的打扮,到底喜不喜欢她确实不知道。今生只有一块玉一对金镯,它们也不是为打扮,而是身世指引,这么说自己是真的没有按照心意尝试过。
其实对打扮这回事,陆笙自始至终缺乏一点耐性,也默认自己就那样,丰娘的手艺让她看到了可能性,但……麻烦,懒惰啊总是十战九胜。
“娘子小髻剑眉英气,双螺髻娥眉淡雅,其他的娘子大概不大喜欢?”丰娘把自己的观察说出来。
“是,似大刀髻就太重,又要缀很多金银钗,麻烦,我懒但偶尔好动,怕掉了金花金叶,走几步亏了几个月的菜钱。”陆笙看着镜中的双螺髻说道,又赞叹丰娘的梳妆与搭配本事,平平无奇的自己一妆点真动人不少。
“与娘子相处下来手感才准一些,娘子就是那冰肌玉骨的雪牡丹,粉黛太重翻倒掩了肌质,从前是我走眼。”
丰娘将陆笙娥眉淡扫,心里想娘子今天要与阿郎一起观灯,灯下的美人快如并剪,轻易就能溃了郎君的心。
陆笙听着她的形容不敢当,雪牡丹实属过誉,不过是因为不走镖少了风霜所以白了一些,哦对,还有丰娘那大量的方子加持。陆笙怀疑就算是茶叶蛋给她这么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都能变白煮蛋,就是希望以后红润些,不要太像上班时候的样子就好。
梳完发髻,陆笙又按照沈莲丰的指引一块又一块布料得试,其中差别她并不清楚,沈莲丰却娓娓道来,产地、染法甚至怎么除污、清洗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如以后养点蚕,卖点丝帛,丰娘懂得这样多,又不知丰娘喜欢什么?”陆笙心中一动。
沈莲丰叹一口气说:“娘子这点子甚好,只可惜这里似乎并没有养蚕缫丝的传统,怕是要费一番功夫。至于我喜欢的,在上京时爱侍弄些花草,可要让娘子见笑了。”
“诶,丰娘肯定大有可为。”
“娘子自然做得,通水道这样的大事都做成了。”
陆笙一愣,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也不是自己做成的,这么多人呢。现在说起生意经,陆笙其实有些害怕,理由潜藏在知觉之下,她一时还未挖掘。
陆笙和沈莲丰一直聊到妆成,最后时达成了某种一致:不直接办业。
毕竟崔息是官,四年以后就要离开此地,到时创下的店又要交接买卖,万一店铺再做大了,铺子一走,做事的怎么办?重新整合容易元气大伤,又容易人事不和,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与本地人合作,她们出资金,具体做什么再考量。
说完陆笙后知后觉,自己就是那本地人呀!可这事不好跟丰娘说的,开始的时候陆笙也没有想过会经历如此多的事,以至于分开会难受、痛苦。
与沈莲丰说完话,陆笙又去找了杨珞云。她对这里不熟悉,但之前与昂摩母女相处甚是愉快,所以给她了一张简单的图纸,大致标明了县里的街道和重要店铺,以及昂摩家。
陆笙把之前未竞事一一补上,到天色昏昏时才终于要去找崔息了,先前他来寻过自己,但自己另外有事,就让他去书房等着。
行至书房门口,陆笙抬手敲了两下门。
“阿乐?”
门应声而启,崔息今天穿的是蓝色的袍,衬得人颇为清贵。
“云尘有未卜先知之术?”
崔息摆手,哪是有未卜先知,只是让仆役拦了非是陆笙的其他人相见。
“看云尘这副表情,恐怕不是。”
“原来未卜先知的是阿乐。”
崔息笑着将人请进去,关门时用力压一压,生怕留了缝隙,毕竟她这些日子身体尚弱。
“我们不出去了?”陆笙看他这么认真关门,有些疑惑。
崔息递给她一个手炉说:“拿着这个,当心冷。”
“那还要还你吗?”陆笙一上手就发现这炉子精巧之处,左右翻覆都不会让炭落下来,立刻起了霸占之心。
哪晓得崔息说本就是送她的,陆笙愣一下,在身上寻摸半天。
可惜,身无长物啊,同乡能写一本厚的《长物志》,她的财物暂时填不满一笺纸。
“礼尚往来,君子佩玉,这块白玉送给云尘。”陆笙也不知道算不算宝玉,但最能抵金银剑还有这错金手炉的就它了。
崔息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玉佩,手指摩挲一番后拿出一个檀木盒,小心往里垫了需要的丝帛才认真放下。
陆笙看到丝帛想到那天,顺口问:“诶?那天那块布哪儿去了?是洗净卖了么?”
崔息摇头,从一排悬签里抓住某个然后打开布袋,一幅装裱好的手卷被他放在几案上。他解绳一推,木轴滚动,惨不忍睹的字一个又一个出现。陆笙痛心那点工费,又在心里怪自己,没事提起那倒霉事干什么?现在好了,白受折磨,旁边书法大师还笑吟吟的。
她扣住手炉,咬牙忍耐,来都来了,忍忍吧,看他那得意的模样,这次不让自己忍,铁定还要找下次暗示自己。
忍完出门的时候天边云霞还有未尽的色彩,陆笙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但怕耽误时间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崔息劝她看完,心情和云霞不是每日兼备。
“想看,莫错过。”
天色彻底暗下去不过转瞬,太阳西边落下,但东边有孔明灯升起,还有悬着的花灯慢慢飘起。乐声也渐渐响起,盛会拉开帷幕。
走到街上,各式各样的灯挂满了,街道上有好些个杂耍艺人,吞宝剑、走钢丝、跑旱船的,应有尽有。
入冬以后略显冷清的街道今天繁华异常,人人穿新服,戴彩胜,灯火人影歌舞喧闹融为一炉。彷如……陆笙回忆闪烁,她回忆起了类似的场景,只是更盛大,周围高楼鳞次栉比的一座城市,不知是哪里。
恍惚未过,一条威武大蛇模样的灯吓人一跳。那大蛇之瞳为金辉色,一身五彩斑斓的黑甲随风扭动,身后的灯阵也为它助威。
“这是什么灯?”崔息在长安时从未见过这模样的灯。
陆笙看着这熟悉的大蛇说:“腾蛇,土人信奉它。”
“阿木凌养的那条是……它吗?”崔息觉得眼熟。
“有点像,但长不到这么大。”
崔息又问她,那蛇语是真的存在吗?她真的能跟蛇讲话?
“你得问阿木凌,她教我的,不过大部分时间挺好使的。其实土人木楼里家家都有一条蛇,传说是守护神。”陆笙拢一拢披袄略略解释。
又走几步,两个人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座秋千,秋千架得很高,两边还挂了许多花鸟灯。
“诶,那是不是秦厌和阿木凌?”陆笙眨眨眼,觉得踩在秋千上的人很熟悉。
崔息也去看,但人很多,方松懈一点,陆笙就被人挤得直往他身上靠。陆笙带着些淡淡的草木味,崔息半阖眼不动声色地深闻一口,是枯木逢春。
“是吗?”陆笙以为他没看清,拉一拉他的袖子。
崔息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人太多了。”
陆笙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突然有一堆人戴着面具从巷子里冲出来,仗着崔息不会放开自己,她直接带着他走,挤到秋千下。
秋千下看得分明,阿木凌和秦厌各左右手各抓住秋千绳,灯影赶不上他们的人影,陆笙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两个人的手是牵着的。
嗯,太高了,安全重要。
“阿乐,我们该回去了。”崔息将她肩上的灯芯灰轻轻吹去后提醒她。
这是丰娘定的时间,说出去沾沾人气,她这样说是听了昂摩她们那儿的传说,那条奔腾的江水名曰共河,人去世以后魂灵从水下走遍人间,忘却前尘后化作灵光转回胎中。只是丰娘又怕她身体虚弱,所以让她半个时辰以后就回来。
“嗯,那就回吧。”
崔息看她恋恋不舍便哄她:“要不在府里也放一架秋千,等你身体如初后天天都可以玩。”
“不了,我得种地。”
转出喧闹的人群,两个人靠着各家的灯笼往家去。
崔息忽然问:“阿乐,谢栖真你打算怎么处置?”
“云尘知道了?只是能怎么处置呢?”陆笙想的是反正事办成了,就让她去吧。倒也不是她阿Q精神,而是如她字面所反问的“能怎么处置”。
谢家有良田、商铺,还明里暗里有官场的关系,县里的税收人家撑着,县令用什么法子办他?割弓弦的事唯一认证还是陆笙,当场没有抓获,现在不好办。
“随你所想。”
陆笙对他的回答感到惊讶。灵老师那句“视角有余”此时又冒出来,陆笙有时候也挺烦自己这颗记吃不记打的心的。
她怕崔息怒气昏头,认真把心中真实感受传达:“云尘,听闻你斩张二郎时请了国法,这事你又怎么用国法来办?于公暂时不好办她,于私,感觉就像烧火遇到湿柴,扔了就好,再来一次也是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不过如此。”
“自有心证。”崔息四个字说得很重。
陆笙却忽然笑了,崔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事,只是想起一句话了。”
“什么话?”
“天凉了,谢家该倒了。”
“……这是什么因果?”对因明学略有涉及的崔息愈发困惑。
陆笙拿手扰乱他的视线,让他别想这件事了,明天有事请他办,说完混不吝的性子又浮现,陆笙钓他话:“云尘,若真要办你自己怎么不办,反倒来问我了。”
“不,不可如此!”崔息否定得很果断,但是问他理由,他却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