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车被诗汶借去开了,明蔚打给她之后,诗汶很快就从公司开了回来。
这期间明蔚和沈遐来回发了几则信息,得知他还要回酒店取行李,她直接到酒店送他去机场。
明蔚在手机上帮她打了个车回家,陪她在楼下等车时,诗汶眼神闪烁一会儿,突然说:“沈总今天好像有饭局啊。”
“嗯?”明蔚看了眼时间,近九点,不甚在意,“应该结束了吧,他刚高铁过来。”
像他今天去的那个会议,大家都是业内熟人,或多或少打过交道,下午结束后临时约个晚上饭局是常事。
诗汶会听说此事,估计是有些艺人也参与了应酬。助理有自己的圈子,消息传得很快,有时比明星自己还灵通。
明蔚看了眼的士定位,车快到了:“那我先走了,你到家记得发条信息给我。”
“姐姐。”诗汶还是忍不住喊住她,小声说,“我听说沈总开会和饭局,都是带了女伴去的。”
*
水流被手掌阻隔,哗啦一下拍上脸颊。
沈遐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抬眼望向镜中。
眉压得低,眼窝深,鼻梁高挺,浅棕色眸。英俊年轻的长相,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点阴郁。和方才视频里的面孔完全不像。
他松开眉头,提动面部肌肉,抿了抿唇,弯起一个有些青涩的笑容,眼睛盛起温润莹亮的笑意。
这次像了。
从洗手间出来,到前台让侍应生将行李箱推了过来,沈遐低头给明蔚发消息,刚敲下“在大堂等”几个字,铃声就响起来。
“红隧堵车。”明蔚心情毫不掩饰的差,“搞没搞错,这个点了这么多人收工?”
沈遐安抚她:“不急。刚收到短信,航班延误了一个小时。”
“那你岂不是要半夜飞?”
“嗯,拖到明天更走不了。”等台风登陆就别想走了。
明蔚那边顿了顿:“那你等等,我大概晚一刻钟。”
“好。”他温声应道。
她估得很准,比原本约的时间刚好晚十五分钟,沈遐一走到门口,她那辆红色电车已经稳稳停下,滑下车窗喊他:“上车。”
沈遐今天出席会议,穿得比较正式,西装革履,勾勒出清晰的宽肩窄腰长腿,衬得脸更加白,气质愈加淡漠。
他坐上副驾驶后,明蔚视线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没说什么,转头开动了车子。
沈遐反倒有些起劲了,扣上安全带,带了一点笑意问她:“不说话?想夸可以直接夸。”
明蔚翻翻眼睛:“领带歪了。”
沈遐不受影响:“不可能。”他出来前检查过,两遍。
今天怎么这么精神抖擞?……眉眼舒展开来,笑得明眸皓齿,肖似以前那样。明蔚忍不住又多看他一眼,没说话。
沈遐接收到她视线,默不作声地笑一笑,问:“怎么想到来送我,就因为之前帮你拍了MV?其实水下那点片段总共不会超过一分钟。”
明蔚一边转弯一边和他闲扯:“对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成片出来了,效果不错,回头发给你。”
沈遐说:“我这是难得出马,有其他广告、MV团队也找过我,我都没接过。算你欠我份大人情。”
“要怎么还?”明蔚说,“给钱你又不收,而且你又不缺。”
沈遐有意将话讲得暧昧,此时心下略有些奇怪。她以往讲话也总是带刺,但今天语气格外冷硬,谁惹她了?
“你欠着就欠着。”他顺着她话哄,“反正我不敢向你讨债的。”
明蔚安静了一会儿,路遇红灯,停下车才说话。
“沈总成天乐于助人,人情债不少了。”她说,“除了我也多的是别人欠你。”
这话说得沈遐一愣:“什么别人?”
路上车水马龙,信号灯、无数车灯和街边的店家招牌混在一起,串连成绵延的灯河,漫反射在车窗玻璃上,被雨水晕染开来,成了无数闪光的碎片。
信号灯切换,明蔚猛地提速,沈遐差点一头撞上玻璃。
她笑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今天收拾得人模人样,听说你开会吃饭,身边也有美女作陪。”
前半句沈遐还听得暗喜,等她说完手机都直接放下了,飞快坐直了看向她:“什么美女——谁跟你讲的?”他这次来,也没带着孙秘书啊,她哪来的情报?
明蔚专心开车,不理他。
沈遐脸都吓白了三分,也顾不上甩着尾巴开屏了,低声下气地解释:“星沉传媒多一个名额,我就带了个女演员,人家家里就是做这行的,比我还熟电影圈,饭局不是我要带她,是别人会请她……你可以去问孙睿,我和随泱真的没什么。”
明蔚说:“噢,还知道人家名字叫随泱。”
沈遐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我自己公司的艺人,名字肯定是知道的。”顿一顿补充,“除了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
明蔚问他:“喝酒了吗?”
“没有,他们要喝,我说赶飞机提前走了。”他说,“这种局我本来就都会提前走的,他们都顾忌着我玩不开。”
她没理解:“为什么顾忌你?”
因为有些人玩得挺脏的,抽烟喝酒荤段子,一般还得唱歌,指不定叫小姐,有些夜场还结伴去特殊服务。都知道沈遐不搞这些,有他在这些不会有,但拦不住那些人自己想。沈遐不想说给她听,思考着怎么解释:“因为我比较守男德……?”
明蔚听懂了他省略的部分,冷笑一声。
她半晌不说话,沈遐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要开口,她反而问:“那随泱呢?你把她扔那儿了?”
“……没有,我借口说要走,把她也拎出来了。”沈遐坦陈,“其实她那个身份一般人不敢得罪,不过我看她也有想走的意思,顺带着就……然后她有助理来接,我就走了,其他的真没有了,和她没交集。”
明蔚之后没再说什么,把车开到机场停车场,陪他上去,沈遐暗中松一口气,认为她是消气了。
刚到大厅,就收到航班再延误45分钟的通知。
明蔚和他一起在滚动的排班大屏前看了一会儿,她说:“急着回上海?”
沈遐苦笑一下:“上班啊,下周一周二还有会。”
“实在不行,回西九龙搭高铁到上海吧,坐一天。”
沈遐还真考虑过:“这个点已经没有班次了,明天香港高铁也会取消。”
明蔚看了眼天文台发文,目前挂的是三号风球,预计明日午后挂八号。
机场里人流涌动,比往日拥挤,大屏上飞内地的大量航班都标注了延误。
他们两人默契地避开了一个话题。
——沈遐这趟航班延误又延误,今夜真的还能飞吗?
沉默少顷,沈遐将行李箱换了手,向明蔚点了下头:“那我走了。”
“好,拜拜。”明蔚向他挥挥手。
目送他走出几步,脚尖一顿,箱子放在原地,折身疾步向她走来。
明蔚扬眉看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就捧起她的脸,吻落在额头、鼻尖、脸颊,最后在唇中珍惜地啄吻两下,这才放开她,再次离去。
沈遐走商务舱通道,行李轻简,没费多少时间就到达贵宾室候机。
他处理了下这周的工作,给孙秘书拨了一通电话后,被通知可以开始登机。
凌晨。
入座之后他关了手机闭目养神,发丝垂落下来,像一株过了季节有点蔫蔫的植物,而四周杂乱的人事都与他毫无干系。
半小时后。
飞机迟迟没有推出跑道。
广播音响传出杂乱的噪音,随后是人声极快地通知:“尊敬的旅客们晚上好,现在是凌晨12点40分,有一则非常遗憾的消息……”
沈遐缓慢地睁开眼,睫毛微颤。
“由于本次航班的延误,机组工作人员即将超出法定的飞行工作时长,需要更换机组执飞……”
机舱内骚动起来,有清晰的抱怨声响起,语言混杂,有小孩啼哭,大人疲倦地哄着哄着,也忍不住骂了两句。
午夜了,大家情绪都不是很好。
“……真的非常抱歉,请乘客们暂时下机,等待航司的后续通知。”
二十分钟后。
沈遐提着行李箱走在廊桥上,窗外夜色浓稠,场上数架飞机像大洋上孤寂的游轮。
握在身侧的手机刚恢复信号,像落入天罗地网,无数通知争相涌上来。
他拨了通话出去。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声音柔和微沉:“……喂?”
沈遐没说话,廊桥走到尽头。
她应该听见了周遭人声和行李滑轮的声音,顿一顿问:“没起飞吗?”
“没有。”他轻声回答,“超出机组飞行时间限制了,要换人,估计还要等。”
不远处,登机柜台的人员收到航司确认后,在向不安的乘客们保证,今夜的航班不会取消,一定起飞。
电话里,明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似乎在那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咬字时就像落了一个叹息。
“沈遐。”这边太吵了,她的声音有点模糊,“今晚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