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软帐垂落于榻前,在朦胧的月色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珠玑玉翠相叩的细碎声音逐渐停歇,月光倾泻,一道高大的影子也顿足在榻前。
沈星溯迟疑又坚定地伸手挑开了床帐,呼吸顿时一窒。
暖香萦绕,燕洄在熟睡中无意扯落了被衾,亵衣单薄,遮不住随着呼吸而轻缓起伏的丰隆。
她在睡前卸去了银钗手钏,乌发散落在皓白无瑕的肌肤上,蜿蜒引出无限的旖旎遐思。
无数杂念倏地侵占了沈星溯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脑,他屈膝跪下,目光贪婪,一寸寸扫过。
他知晓此时的自己放纵无礼,却不舍得挪动脚步。
燕洄酒气未消,姣美的面上还泛着酡红,无知无觉地阖着眼帘,放在枕侧的细瘦手指无力蜷缩着。
她这般柔软无害地呈现在他面前,沈星溯用了极大的气力,才捺住胸腔内不停鼓噪的野兽。
他忽然想起,当日燕洄就坐在他面前,亲密无间地捧了他的手,嘴中吐露出的却是冰冷刺骨的话语。
她说承受不起他的偏爱,不想落入他人口舌。
她说自己盼望的是平淡如水的生活,不想介入大家族的复杂纷争。
他许诺的正妻之位,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恢弘于她而言皆是负担。
沈星溯强行偏移了视线,匆匆将床帐归位,几步回到自己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却反复浮现那一抹春色。
破晓前,他沉沉睡去,却做了一个旖丽的梦境,大红喜烛映照出新娘子娇美的面孔,他向四处看去,窗纱案几等明面上无不贴着大红喜字。
而新娘子乖巧顺从地坐在榻上,见他许久未动,不合规矩地自己掀了喜帕,似嗔似怒地柔声唤他过去。
沈星溯步履沉沉,新娘子垂了眼睫,忽然唤了他一声“相公。”
他念了八年的女子,终和他共饮合卺酒,成了他的妻。
直到窗外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将他吵醒。
沈星溯掀被坐起,濡湿的中衣紧贴后背,他支着腿坐在榻上,回归现实的骤然失落感让他烦躁地捏了捏额角。
屋内静悄悄的,内间床帐拢在帘钩上,被褥叠放整齐,昨夜美景让他怅然若失。
沈星溯才从榻上起身,长荣已带着一干人等闻声进屋,为他更衣添水。
窗外,燕洄与几名年龄相符的小丫鬟坐在廊下,而梨青则站在众人中间眉飞色舞地在说些什么,不时引起周围人娇笑连连。
燕洄梳了发辫,乌黑的发间别了两枝珠花,身上穿的是沈星溯赏赐的水蓝并蒂莲图样的褙子,正用手绢捂住嘴,笑倒在边上人的肩膀上。
待沈星溯走近,眼尖的丫鬟忙杵了杵旁边人的胳膊,众人纷纷站起身,向他行礼。
沈星溯与她们笑盈盈地挥了挥手,迈开长腿跨坐在阑干上,正与燕洄对面。
周围人安静下来,或偷瞄着沈星溯,或艳羡地看着燕洄。
诡异的氛围中,燕洄藏在袖中的手碰了碰沈星溯,却被沈星溯反手握住。
燕洄又急又恼地望过来,沈星溯这才不闹她了,屏退了周围的下人。
待人走净了,沈星溯低着头道:“昨晚睡得可好?”
燕洄却仍是一脸怒容,“你方才是故意的?”
沈星溯的笑意倏忽僵在面上,燕洄咬着唇道:“在她们面前你还是别待我太过亲近。”
沈星溯闻言皱了眉,有些不虞道:“为何?我与谁亲近还需要与她们打商量?”他沉吟了一会儿,转而问道:“可是谁为难你了?”
燕洄摇了摇头,“哪里有人为难我。”她忽然叹了口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大家伙都快将我供起来了,让我好不自在,你答应过要在众人面前澄清那消息不实,却还把我推向风口浪尖。”
沈星溯甚是不解她的心态,他在被众星捧月惯了,何曾计较过他人的眼光想法?
他忽然低眸看着她,“那我生疏冷落你,去娶旁人为妻你会作何感想?”
燕洄靠着朱红的柱子,脚尖轻晃,本想作答恭贺二爷喜事临门,但见沈星溯眉眼低沉,眸底幽暗,立时心悸自己险些踩了陷阱,便乖觉地改了口道:“若二爷厌弃了奴婢,奴婢就自己个收拾行装离开,哪里还等主母来赶我。”
“谁说我厌弃了你?”沈星溯一扬眉,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油嘴滑舌的,倒还把问题丢给我是不是?”
燕洄向他一吐舌头,扭头不答。
沈星溯看着那抹嫣红,眼前乍现昨夜旖旎绮思,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静了片刻,沈星溯清了嗓子促狭道:“过几日,我便将那些敢满嘴胡吣的下人揪在院里跪着,让你拖着小藤棍,一个个抽过去,等抽得你心满意足,他们鬼哭狼嚎不敢再乱嚼舌根为止,好不好?”
燕洄嫌他没个正经,转身要走,沈星溯却轻拉了她衣袖,“我这次与你说个严肃的事。”
燕洄狐疑地看着他,便听到他认真道:“我过两日还真得回祖宅一趟,我祖父虽然近十年都时常发作旧疾,可一次却比一次重,我要回去照顾他老人家。”顿了顿,他有些难舍地拖长音,“还有,我从祖宅回来后就得直接去军中,少数几月,时间太久不能见你,我想着若不然你与我一起……”
燕洄闻言屏住呼吸。
沈星溯摸了摸下巴,宫中以颜无恒为首的阉党们最近动作频繁,几月前妄图插手军机要务,主张宦官监军,虽被他和父亲等朝中几名臣子执意上书劝阻后,可他们也没彻底死心。
那颜无恒是个奸佞小人,谄媚君主,哄得圣上缺他不可,实属难办……
这次返回军中,形势还不知如何严峻。
沈星溯无不可惜地说道:“罢了,军中太苦,也不是女子待的地方,你乖乖地留在府里,等我得空就带你去苏州坐画舫玩,省得你憋闷。”
燕洄自他说让自己一起外出时就紧捏着手指,直到他改口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午后,燕洄推开窗牖,独自趴在窗台上,任阳光洒在背上,她昨晚喝酒伤了脾胃,人懒洋洋的不说,还没有什么胃口,中午也仅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急得沈星溯要给她叫郎中来把脉,好不容易才推脱掉。
窗外景色固定沉闷,燕洄披了件衣裳去花园子散心,只是沈府虽壮阔,花园中的假山溪石等美景还是逃不开人工雕琢的堆砌枯燥感,待了没多会儿,燕洄又慢悠悠地踩着圆润的鹅卵石小径往回走,才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小丫鬟正翘首以盼地站在那里。
待梨青开门出来,两人一对话,燕洄这才发觉这是阮宁蕙的贴身丫鬟环儿。
“我们二爷……二爷现下实在繁忙,我看还是……”梨青红着脸,说话也断断续续,眼睛不知飘向哪里。
燕洄一瞧就知道是沈星溯差了梨青出来编纂个瞎话哄环儿走呢,可梨青单纯直爽,话说到一半,心虚得舌头都快闪了。
环儿也是个机灵的,扒着门朝内看去,一边说道:“可我上午还听二爷跟院里的丫头们玩闹呢,怎么现在就不见人影呢?”
梨青拼命地堵着门,生怕一个不注意让环儿钻了进来,“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燕洄站得脚都发麻了,只好过去轻声让环儿让一让。
环儿闻声回头,眼风上下一扫,嘴快撇到后脑勺,一甩发辫哼了一声就走了。
梨青长呼一口气,“可算是走了,阮小姐执意要请二爷,二爷又铁了心不见,为难的还是我们这些下人。”
不知想到什么,梨青抱住燕洄手臂道:“方才还好你过来,要不然二爷教我的那些话,我还真有些说不来,太欺负人了。”
燕洄沉吟了一会儿,对此不置可否,阮宁蕙在她看来应该是与沈星溯联姻的最佳人选,知根知底,人也貌美如花,痴情一片,只是沈星溯眼光挑剔,性子也怪得离奇,对阮宁蕙避之不及。
到了夜间,燕洄回房看到外间床上的铺盖还未撤去,而沈星溯翘着腿坐在圈椅中一边看书,一边伸手将食物递到猎隼嘴边,简直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
燕洄一走近,猎隼囫囵吞下嘴里叼的半块肉,在架子上一蹦一跳,长翅打开极力地延伸出去,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后被沈星溯一推,强行放到窗外去了。
关了窗子,沈星溯重新坐了回去,燕洄面露难色道:“我这里太过局促,床面又硬,不回去睡吗?”
沈星溯用茶盖刮了刮茶沫,故作不懂道:“我反倒觉得这里比我房里好。”
沈星溯耍无赖,各屋又都已掌灯休息了,燕洄气得甩了珠帘不去理会他。
自她进去,沈星溯忙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凝神听着里屋动静,见她不再一味赶自己离去,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轻手轻脚站起将椅子归位,自己打水洗漱。
待收拾齐整回来,燕洄早已躺下歇息,沈星溯便俯身一吹灯盏,屋内顿时陷入昏暗中。
一阵窸窣响动后,沈星溯躺下,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这一夜,他又入了梦。
而景象却与昨夜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