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燕洄松上一口气。
沈星溯又状似无意地提起道:“你父亲得知了你受伤的消息很是担心,多次求人传话说要来看望你。”
燕洄虽穿来时间不久,可十分了解原身的父亲。
那是个外表看似朴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可也会在腿伤后无处发泄苦闷而责打妻女,又因贪小财而将燕洄送入太守府中做又累又苦的粗使活。
若说他是为了看望自己而频繁送信,不如说是他觊觎沈府的荣华富贵,想靠着女儿有恩与沈府来趁机分一杯羹。
燕洄心中挡不住的嫌恶,便道:“父亲腿伤未愈,不如在家中好好调养,不必为了女儿舟车劳顿。”
他们之间又没有父女之情,他待她又是漠不关心。
就让他在老家静养,不要来她面前讨嫌就是。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给了他一些银钱安置,又拨了两名丫鬟过去帮你母亲处理琐事。”沈星溯淡淡地回道。
燕洄千恩万谢,沈星溯抬了眼,“噗嗤”笑出声,“你在刺客来时临危不惧,及时出声示警,于情于理都是我的恩人,不必频繁地与我道谢。”
燕洄看沈星溯对她确实态度缓和了不少,便信了他所说的话。
燕洄不知内情,其实是沈星溯又派人细细探查了她的底细与家境。
又喊来长荣,让他汇报了燕洄在太守府中的点点滴滴。
结合这一出的刺客插曲,便排除了燕洄是司礼监细作的可能。
如今在沈星溯眼中,燕洄不过是一名贪慕虚荣,又爱玩弄心计的小丫鬟,碍不着他什么事。
毕竟她曾帮了他一回,也算得上赤诚忠心。
若说他毫不动容也是不可能的。
沈星溯看着燕洄苍白虚弱的面孔,心软了一霎。
这小丫鬟不过是在纷乱世间求得一隅罢了,金山银山于他所言不过举手之劳,就让这小丫鬟得偿所愿好了。
“你静心养伤,待伤愈不必回太守府中,就留在我院中伺候。”
让燕洄先留在沈府,待日后为她消了奴籍,背靠沈府这棵大树也方便为她择选一名好夫婿,如此也算他知恩图报了罢。
只言片语间,沈星溯已轻易地为燕洄谋了来日的路。
虽她身上还有些疑点,倒也不妨大碍,沈星溯也没精力再在她身上浪费气力,见她神色怏怏,便让她继续静养。
接下来几月,沈星溯都未曾踏足这院。
连累这菊落也几月时间见不着沈星溯,愈发阴阳怪气起来。
为燕洄净手时,菊落便要张口闭口地奚落道:“从没看过女子的手粗糙成这个模样,简直像锉刀一般。”
燕洄心道:那是因为自己在太守府时每日都要扛柴搬货导致的,手怎么会嫩得像豆腐?
为燕洄上药时,菊落就笑嘻嘻地玩笑道:“梨青你快来看,有好大一条蜈蚣趴在燕妹妹的胸口上呢,刚一晃眼没看清,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梨青单纯,探了头过来张望,心疼道:“伤口虽然愈合得很好,可这疤怎么不见消掉,不知薛太医有没有法子呢?”
菊落“刷!”地将燕洄上衣拉下,半是警告半是威胁道:“薛太医可是宫里的人,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对他呼来唤去?你少多事!不然夜里别和我住一间屋子。”
梨青欲哭无泪地转头看向燕洄,燕洄向她安慰地一笑,缓和气氛道:“梨青你有心了,不过我并不执意去了伤疤。”
她伸手轻轻撩起上衣,露出白皙娇嫩的皮肤,其上蜿蜒狰狞的伤痕也就愈发醒目,指尖触摸到那层凸起时起初有些瑟缩,但很快镇静下来,将每一寸的突兀仔仔细细地拂过,微笑道:“这伤是为了二爷所受,日后二爷见到这伤疤就会念我的好,久久不能忘怀,所以说这伤疤可如同士兵身上的功勋,当然得留。”
菊落瞠目结舌地指着她道:“好不要脸的女人,你伤的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动不动给男人看到!”
菊落嘴上不饶人,可心里比谁都明镜似的,燕洄所说确实不假。
谁都知晓沈星溯将燕洄留在院中伺候的原因。
如果燕洄真的凭借此功夺得沈星溯青眼,再矫揉造作一番让沈星溯怜惜封她做个姨娘,届时这乡里人不得踩到她菊落的头上?
想到这里,菊落后背冷如霜落,手指止不住地气颤。
连一向粗心大意的梨青都发觉她不对劲,担忧道:“菊落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燕洄心中冷笑,在这处住了几月,就算是个迟钝的木头人也发觉菊落对沈星溯有意了。
平时菊落身上那股醋腌了的酸气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分明。
让她受了菊落这么久的冷嘲热讽。
可也让她嘴上扳回一局。
燕洄见好就收,捂着嘴柔弱地咳嗽剧烈,梨青忙跑过来给她顺气,燕洄摆了摆手道:“没事的,我睡上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回去吧。”
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菊落凭空吃了个不能回击的闷亏,摔门便走。
燕洄年纪轻,体质强健,不过几月时间就能随意下地走动而不受影响了,若不是沐浴时低头能看到那块触目惊心的疤痕,还真当是一场梦。
菊落忍不得看她清闲舒适,一天清晨拍了门板震天响,待燕洄哈欠连天地打开了门,她双手撑着腰,神态倨傲道:“恢复了还拿乔躲在房里睡懒觉,真当自己主子呢?随我出来!”
说罢,菊落也不管燕洄意愿,强行拉了她出门,一路走到一处小弄堂旁,伸手一指:“日后你就住这,东西都是现成的,不用你张罗,今晚就搬进来。”
这间屋子简直不忍直视,墙角结着细密的蛛网,都能缠下来用来打络子,更不要提残破的桌椅板凳,和缺了一条腿的架子床。
菊落满意地瞧着燕洄面露震惊,又拉着她的手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到沈星溯的院子,挨间地给她指引,“这些屋子的位置你可得牢记在心里,你虽说救过二爷,可也不能恃宠生娇。沈府的规矩你得守,身为丫鬟就得恪尽职守,你的工作算不上多,每日将这些屋子挨个清扫一遍也就罢了,可比你以前洗刷马棚要简单得多吧?”
燕洄本想一口回绝,但忽然想到什么,反口问道:“这些屋子没有百来个也有七五十间,我一日的洒扫工作完毕可就伺候不了二爷了,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完成你本职的工作也就是了。”菊落正期盼这个结果。
沈星溯不是只说了给燕洄安排住处,在给她安排些清闲的活吗?
既没有说不能将久无人居住的破屋给她,也没有说不能让她打扫屋子。
沈星溯将这个事宜全权交付给了菊落,可谓是天降之喜。
菊落正发愁无故欺凌贬低燕洄,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发挥一番。
等日后燕洄打扫屋子作弄得满身污汗,再见到沈星溯也只有让他倒胃口的道理。
菊落自怀中叮啷掏出好大一串钥匙,刚要丢进燕洄手中时,又收回钥匙低头翻找,“对了,二爷的书房钥匙忘记撤下,二爷的书房是禁地,除了二爷谁也不许进,你可给我记牢了,甭到时候触怒二爷赖我不曾提醒你。”
菊落忙活了半天,总算从繁多的钥匙中勾出了一把小银匙,紧要关头却卡住了,不上不下地扯不下来。
偏偏梨青跑过来喊道:“菊落姐姐,二爷唤你呢!”
“二爷找我?”菊落喜上眉梢,将乱如棉絮的钥匙环甩到燕洄怀里,冷眼道:“你将那把小银钥匙卸下来搁到我屋里桌子上。”
说完不等燕洄答应,急匆匆地提裙而去。
燕洄留在原地捂着被磕得发疼的胸口,取下小银钥匙握在手心中凉沁沁的。
燕洄反复回味着菊落的警告,拔腿向书房走去,果然在门上见到一把沉甸甸的小银锁,四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燕洄没有一丝犹豫地用钥匙捅开了锁,推门而入。
屋里头墨香混着木头的沉气倒也不难闻,别有一番宁静雅致。
屋内空间不算太大,一张偌大的四方桌案就占了一角,上面铺陈着厚厚一沓的画纸,燕洄草草翻动了一下,见上面皆着了墨,画迹新旧交杂,似是常年累月的画作。
燕洄取了其中一张细看,她虽对作画知之甚少,但也能观出作画者水平不低,笔锋浓转淡挑,线条流畅,意境颇佳。
画上坐于四角亭台的盛装丽人以手托腮,露出一抹洁白无瑕的皓腕,只是美虽美已,女人的脸部却空白一片,未着墨,看着有些渗人。
再换过几张,场景变换,有在露台,在卧房,在假山溪石旁,皆是美景丽人,身形与其他画作上的并无二致,却也皆是未曾画脸。
燕洄心中纳罕,看样子沈星溯似乎极心仪这名女子,为何迟迟不肯画脸?
莫非有难言之隐?
燕洄放了桌上的画卷,转身向内,地上立着个朱红楠木支架的青花鼓腹大缸,里面插着许多装裱后的画卷,应是沈星溯满意之作,燕洄捡着几支解开系带看了,也皆是无脸丽人,顿觉无趣,又装了回去。
书案背后立着一面墙似的宽阔架格,摞着一层层装订成册的书本,燕洄好奇地抽出一本放在手心揭开看了,但见其中记录琐碎,都是些关于沈星溯幼年时细微末节的事。
一日之事能写数十页。
燕洄嘴角抽动,本以为沈星溯严防死守的书房能藏着什么惊天撼地的秘密,却不想她冒着被人发觉惩罚的风险偷偷溜进来,却是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