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有着令人心惊的冷漠,凯拉在初次与歌斯特见面时便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小失去双亲的陪伴,他与唯一的亲人威尔森公爵的关系,却远远不如陌生人。
公爵心肺不好,情绪激动时,在他面前咳得惊天动地,可他只漫不经意地翻着《魔纹详录·下卷》,连眼也未抬,遑论递上一杯茶。
“这本书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了,”他合起书,平静地看着她,“您在书上写的注释很有意思。”
当然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书很有意思”的意思,以至于凯拉一度认为这是他出于礼貌的客套。
后来她才意识到,和兰特一样,自小站在公爵府继承人位置上的他从不恭维人,某种程度上而言,可谓坦诚。
可当他说想制作魔药时,十分之不坦诚,拙劣到连她这个与他接触不多的人都能看出异样,由不得她不好奇,他的情绪到底因何而动。
直到这次出行,她才隐隐有了答案。
“老师,这样对吗?”艾尔薇将纸递给她。
凯拉边看边随口问:“你和歌斯特关系很好?”
艾尔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如实道:“谈不上好。”
凯拉一顿:“不是好朋友?”
“算不上朋友。”艾尔薇摇头。
凯拉意味不明地一挑眉,没再继续问,只道:“你写的配方大致正确,只是对于锯齿碑苔的作用描述得不够确切,还需要修改……”
神之视角科里安靠着窗户,望着某人的目光充满同情,道阻且长啊年轻人。
卢多镇和库普村之间没有驿站,一行人只能在林间露宿。
阿罗克在清理出的空地周围撒了些驱虫的粉末,一分为二搭起帐篷,学院众人在一边,村民们在另一边,这病感染得蹊跷,他们不能随意与他们接触。
凯拉从储物匣中取出最基本的器材和临时从卢多镇小材料铺买到的部分材料,便着手制作。
艾尔薇等人从旁协助,为她打下手。
凯拉边研磨冰湖草,边对奥兰托等人道:“你们暂时不能拆绷带,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贸然动伤口只会导致撕裂,出现更多‘红锈’。
小艾尔薇,【疗愈】治伤不治病,特定药方加适量核心在针对锈肤病等病症时反而效果更好,有机会你可以去布兰博学院进修一年,他们特设了医理学和药理学,对你应该很有帮助,毕竟魔药师的前身就是药师。”
“从兰蒂斯学院毕业后去吗?”艾尔薇问。
“提前完成课程,就可以申请成为交换生去别的主城学院交流学习,我相信,这于你而言不成问题。伊尔斯就是从布兰博学院来第九的交换生,他过来的时候,兰才刚入学。”
艾尔薇:“稍有难度,主要是考核太麻烦。”
凯拉颔首:“学院考核方式是该改革了。”
自认为学渣但实际没那么学渣的科里安,在二人面前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学渣,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搭腔,只怕老师为小学妹规划未来的时候顺带捎上自己,从此令他生不如死。
晚上守夜时两两轮流,他主动提出和阿罗克老师值上半夜,自以为贴心地把下半夜留给歌斯特和艾尔薇。
只是某人并没有将艾尔薇叫起来,直到她自己心里记着这件事,睡到一半挣扎着醒来。
艾尔薇坐在火堆旁打呵欠,眯了半天眼睛才哑声问:“你怎么不叫我……”
歌斯特:“我一个人守也可以。”
“说好了两个人,为什么要一个人。”
这话不知为何让他笑了一笑,他换了个话题:“你喜欢莫尔勒吗?”
艾尔薇托腮:“喜欢。”
听说赫尔维亚公爵府里有整整两个书房的书,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魔药制作室。
跳动的火焰映入他漆黑的瞳孔深处:“那就好。”
库普村位于过渡带,再往北行进数公里,便能看到翡翠河,以往渡河进入艾勒森林对于村民而言并不是稀罕事,只是近来发病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很少有人再去。
众人等人抵达后,在村落周围搭好帐篷。
凯拉安排任务:“我准备先去村里看看村民们的病况,需要一人同行,了解并记录情况,与此同时魔药的制作也要跟进。
卢多镇没有锯齿碑苔,需要去墓地采集,选最厚的,干枯也能用;捕捉乌蝶时,每只取一点鳞粉就放生,别折坏它们的翅膀;冰湖草烘干研碎,花背蜘蛛兰蒸透过冰水,相思木和松香一起研磨。想负责哪一部分,自行分配。”
宝拉:“老师,我一个人不敢去墓地,有没有人能和我一起。”
科里安摇了摇头:“老师,我跟您去村里吧,反正我也不进墓地。”
“人手不够,最好分开行动,”凯拉道,“那你们负责处理材料。”
艾尔薇:“老师,我去收集锯齿碑苔。”
科里安:“我真就奇了怪了,就没什么能让你恐惧吗小学妹?某人怕得要死的蟾蜍你也爱不释手。”
歌斯特面无表情地在他鞋上落下一个厚重脚印。
“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去墓地?”艾尔薇疑惑。
精灵没有立墓碑的习惯,多是在弥留之际,自己有所预感,找一处无人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到来,而有些地方是很多人死前都会选择的去处,久而久之成了默认的精灵之墓。
她为了获取魔法核心,不止一次深入不止一处墓地,有时也会为垂死之人完成心愿。
科里安对于这样的回答表示更加难以接受,天生不怕他无话可说,小学妹你这完全是练出来的啊。
话说你一个公爵府小姐为什么会经常去墓地???
他忽地一愣,她真的是被公爵府养大的吗?就是感觉不像呢……
冬日昼短夜长,艾尔薇怕天黑了提着灯找苔藓不方便,这便动身。
墓地在库普村以南,二者之间中间隔着一处浅凹洼地,立着成片的根系深埋于雪的枯香蒲。
一个还能走动的青年村民为她带路,与她隔着数米的距离:“往前走,穿过洼地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
艾尔薇对于他的冷漠并不在意,生活在过渡带的人与精灵来往最多,冲突也最多,对于混血的态度也更偏激,即便在斯卡兰托也不例外。
墓碑上刻着各种各样的名字和墓志铭,大多简单,不少碑前荒草丛生,无人打理,或许是后辈已经离开或者断代。
她用石片小心撬下碑下厚重的苔藓,还留了一部分,好让它们还能继续生长,这种苔藓整体呈锯齿状,但极为脆弱,与金属接触很快会黄化失去效用。
不知不觉走进墓地深处,天色也愈发昏暗,徐徐微风不断吹拂着脸颊。
可艾尔薇却停下了,感觉……有些不对。
她刚出生就被爸爸扔进了悲鸣谷,此后又无数次穿过最猛烈的风口,对于风势熟若呼吸,可此时的风流动得过于混乱,毫无规律可言。
她回望来时的方向,如果这片墓地没让她迷失方向,那么此刻的风应该斜着迎面而来,可事实却是背对自己。
艾尔薇按着领口下的项链,小心继续走向墓地中心。
数分钟后,艾尔薇看见远处一个墓碑上坐着个姿态慵懒的人影,风拂动长发,黑暗中亮起的褐色纹路扭曲无序,零散分布在手臂与脸颊。
对方脚下是一堆人骨,弯曲的肋骨向天环抱,逐渐被风磨碎吹散,带去了远方。
艾尔薇没想明白他在做什么,可那纹路太过特殊……难道是……
突然对方偏过头,微微眯起眼:“谁?”
现在怎么会有人来墓地?
艾尔薇一惊,却见他手背的纹路亮起,下一刻一道雷击自半空而落,分毫不差地向自己砸来。
她迅速向侧方避开,自认为反应已经够快,可仍是被细小的雷电扫中,右臂瞬间发麻。
跑!快跑!!!
艾尔薇来不及细想这个混账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类世界,二人如今实力悬殊,他已经起了杀心,又不知道她的实际身份,只怕还不待解释清楚自己就会被他扭断脖子。
不过话说回来,凭二人那从小厮杀到大的交情,如果知道自己是谁,他应该会杀心更重。
他对于自己一击不中有些诧异,对方身手似乎还不错,连续不断的雷系魔法攻击在黑夜里太过刺眼,容易引起麻烦,那就换一种。
褐色魔法纹路就像在黑夜里流动的大地血液,平地而生的风刃掠过地面,呼啸着粉碎石碑,撕裂空气。
艾尔薇背对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在它们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刻侧身向后一翻滚向左侧,与此同时扔出两只魔药瓶。
所有风刃都扑空落在了身后,她分明只做了几个简单动作,却毫发无损地避开了所有攻击,对于风系魔法攻击的捕捉能力和预判能力强得惊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轻敌,眼前这个少女并不简单,不是弹指间就能灭杀的。
而此时她扔出的【高级·狂涛】和【高级·寒霜】魔药瓶已经砸碎在眼前。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浪潮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他立刻筑起光盾护身却仍是被卷进了洪流中,流动的水浪席卷着碑石草土,冲垮一切,没过头顶的水很快凝结成冰,被冻在了最狂烈的时刻。
艾尔薇瞬间被水浪冲出去十数米远,连滚带爬往前跑,要不是碰上上坡水势受阻,差点就一起被冻住了,高级魔药攻击力太高,轻易不能使用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使用者自己也很难跑出波及范围。
她不敢回头,仍在拼尽全力向前逃跑,高级魔药能轻松困住高级精灵,争取时间,可在全系精灵面前,效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