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9章
林幼月脑中杂念不断,等到回神时,已同宿钰到了沧澜峰后山居所。
“师姐。”
她心不在焉地进了屋,身后少年忽地出声喊住她。“怎么了?“林幼月迟疑回头,无助的神情里透着迷茫。她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忘了关门。
宿钰则不请自来般大步迈入,屋门被反手合上。“在想什么?"他轻轻挑眉,嘴角笑容已然隐去,此时倒颇有些少年正气感。
宿钰怎么关心起这些了?
林幼月略感诧异,但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下意识喃喃道出心中疑虑,“我在想,若是魉鬼早就知晓我爹爹的特殊,那他的死会不会另有缘由?”
“你爹如何死的?"宿钰自顾自地坐于添置了茶水的桌前,问道。
“那年我随阿爹在沙地寻一株灵草,却意外遇上一位掉入地下遗迹的孩童,阿爹欲救她,不慎落入沙虫陷阱……“林幼月陷入回忆的脸色逐渐苍白,“他被咬住了半截身子,血淋淋地,但还是用尽了最后力气将我们送出地底,自己则与那沙虫同归于尽了。”
当时阿爹在背后朝自己大喊,让她不要回头,让她好好活下去。
那声嘶力竭的临终嘱托像是某种赋予,又像是某种诅咒驱使着她奔跑,明明已经腿软,喉间开始灼烧,脚步却始终未有一刻停下,仿佛只要跑得足够遥远,足够快,远离是非之地,回家时还能看见阿爹在屋内忙碌的景象。
宿钰对林幼月过往自然是没有半分动容,只是捕捉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孩童?”
“是附近村落走丢的孩子,与我差不多的岁数。她来历透明,也不可能是魉鬼。"林幼月回道。
“你父亲能以目辨鬼,若真要设计他,魉鬼必然不会蠢到亲自下场。“宿钰笑道,“但反过来讲,也不能就此证明此事是它们所为。”
“所以其实是我想多了?”
“或许吧,"宿钰用指尖摩挲着茶杯口,依照轮廓画起圈来,“你们逃离后,也没有其余妖兽追击吗?”林幼月摇摇头,又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我们从地底出来,只知道一股脑地跑,哪里敢停……然后就遇上了师父。”师父就像画中仙,飘然降临拦住了去路。
当云璃圣人耐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询问出什么事时,她终究一时没忍住,崩溃大哭。
许是此般经历结下了难以言表的缘分。
后而鸣山圣人和陆瑾之父亲闻讯赶来,林幼月鬼使神差地选择拜云璃为师。
“喔,也就是说,即便它们有意斩草除根,但碍于师父的出现,也没了机会,再后面你便因此入拜入蓬莱,魉鬼更没动手希望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魉鬼可能从中作梗了吗?"林幼月抬眸望去。
宿钰神色淡然回视,攸地笑起,转而谈起其它,“师姐,我知你良善,但莫非仁慈到愿意和魉鬼做朋友?”“那当然不可能!"林幼月当即驳斥道。
妖兽还有降服一说,但魉鬼为祸人间,是为极恶。“那不就完了,"他笑容愈盛,“不管它们有没有算计你父亲,它们依然是敌人,见到就杀光不就好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林幼月一阵愕然,莫名觉得宿钰说的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不论有没有这件事,她对魉鬼的态度也不会发生变化。眼下就算弄清楚答案,即便真是魉鬼阴谋诡计,对她而言也只能徒添恨意。
“喔,"宿钰恍悟般又道,“师姐真正该较真的地方,应当是如此弱小的你,该如何杀光魉鬼。”
林幼月抬眸,怔了怔,还以为宿钰转了性,难得说上一句勉强算宽慰的话,哪知本意还是讥诮自己无能。她可是真心实意谈地倾吐心声,结果宿钰搁着挖坑戏耍她呢!
“别说大话了,好像你就能杀光它们一样!“她怒上心头,忿忿道。
“那可未必,求一求我呢?或许可以考虑看看。"宿钰唇角透着戏谑。
林幼月瞪视过去,“我要小睡了,师弟自便吧!”说罢她朝着里间走去,然而刚迈出两步,便听见门外传来几下叩门声来。
林幼月狐疑回头,桌前宿钰单手扶案,笑吟吟道,“看来有人不想让师姐休息啊。”
林幼月板着一张脸去开门,拜访者却是位面生的少女,身着天归院青衫。
少女五官干净,眉目点缀着淡淡的妆容,显得素雅又不失俏丽。
只见她轻轻欠身,露出谦和有礼的笑容,“林姑娘安好,弟子宋灿灿,受陆师叔所托,为你引路。”林幼月一下愣住,灿灿,这名字她曾听过……刚还回想起相关往事来着…是巧合吗?
“去哪?“她困惑问。
“斋堂。”
林幼月这才想起,他们奔波一上午,还未用早膳呢。那青衣少女继续道,“听说还有位宿公子,刚在隔壁敲门却无人应答,不知……”
“来的正是时候,我也饿了。"宿钰散漫的嗓音恰逢事宜地从后边响起。
他自屋内走出,嘴角勾笑,自来熟般开口,“请灿灿带路吧。”
青衣少女闻声移目侧望,蓦地愣住,眼眸闪动间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一抹红晕。
林幼月同是一怔,就论外表,宿钰确实是叫人一见倾心的朗朗少年。
何况旁人不知晓他面具下的阴暗面,如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离开庭院,沿着蜿蜒石路上行,视线逐渐开阔,盘踞山腰的一座座殿堂楼阁星罗棋布。
“这是闲月台,是院内弟子小憩休息之处,前边是冥思阁,是习课之地,二位若是有兴趣,随时都可以旁听,但切莫发出动静打扰长老授课。”
步入前山,周围青衣数量陡然激增,那些弟子陆续投来隐晦又好奇视线同时,林幼月也对他们生出期许。林幼月没上过正儿八经的课堂,更未入过如此热闹的宗门,觉得什么都新鲜。
视线落于更高处的广阔场地,足足占据了整个山腰,像是一条细长的束带,将整座山牢牢圈住。
她屈指点去,按捺不住好奇,低声询问,“那是什么?”“练武场,我院不允许私下斗殴,练武场提供各类兵器,供弟子切磋。"少女解释道。
“说起来,你们的陆瑾之跑哪里去了?“宿钰恹恹收回视线,转而问。
“入门会考出了点状况,小师叔帮着去打点了。”“原来如此,"宿钰呵呵调笑道,“鸣山圣人是在把他当下任掌门培养啊。”
“啊!并不是这个意思,"宋灿灿陡惊,这种事哪能当众乱讲,“天归院事务繁多,诸位师叔师伯都有接手杂务,并非只有小师叔一人…只是他仁善,自行揽了不少繁琐,以减轻他人负担。”
宋灿灿聊起陆瑾之时,眉眼不由自主地漾展开来,满是倾慕。
“宋灿灿,你怎么在这里?“一声质问打断几人脚步,“你不是应该在外门忙会考之事吗?”
来者居然也是相识,是前段时间拜访过蓬莱的天归院弟子,求药的天归院长老之女,徐婉如。
“陆师兄在那边,正巧嘱托我招待两人客人。“宋灿灿怯道。“哦,其实是你又给他添麻烦了吧。"徐婉如轻笑,目光旋即落于宋灿灿身侧两人,略作惊讶,“昨晚便听闻蓬莱也参与此事大会,却没想到林姑娘你也在其中?”
那怎么可能?!林幼月被问得连连摆手,讪笑道,“我只是跟过来见见世面的。”
能感觉到徐婉如言语隐隐带刺,但这类功夫比起宿钰实在差得远,林幼月不甚在意,何况只觉得对方面冷心热,先前在牙儿岛一行人遭遇人面蛾时,还是她最先挺身而出。“我想也是,大会刀剑无眼,若是伤到未来陆夫人就不好办了。"徐婉如继而道。“你说是吧,灿灿。”“啊?“林幼月一怔,对突如其来的称呼十分莫名。“未来陆夫人?”
“谁啊?”
“啊,原来就是她啊……”
这一句引得周围暗中旁观弟子们纷纷顿足,投来探究的眼神。
宋灿灿神情一滞,嘴角扯了扯,笑意牵强,“说的也是呢。”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林幼月隐约察觉了什么。“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和林姑娘叙旧了。“徐婉如转身离去前,视线始终落在宋灿灿身上,神色意味深长。叙旧?
她与宋灿灿应该是旧识吗……真要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这徐姑娘的性子怎么和上次见时不大一样了。”一旁默不作声看戏的宿钰蓦地轻笑开口。
“师姐向来不大喜欢我,外加最近太繁忙了,所以性子也稍稍冲了点。“宋灿灿脸色不大好,“还请多担待。”“徐长老伤势如何?"林幼月关切道。
“药带回来服用后便痊愈了。”
“那就好。“林幼月放下心来,忽而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今日陆瑾之不在,只能先向宋灿灿打听打听,“通天阁是也在沧澜山吗?”
她想去里边瞧一瞧,找找有无关于魉鬼,咒毒之事的书籍。宋灿灿脚步稍有停顿,轻轻摇头道,“通天阁在第二峰。”“听起来像是不大容易进入的地方。”
“它只对甲级弟子开放,偶尔也会奖励有功劳的甲级以下弟子观览。"说到此,她又压低嗓音,“亦或者是得长老特许,也能进入。”
看来通天阁门槛虽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通融的可能。“宋姑娘现在是什么级别了?”
“在下年初刚入甲级。“她腼腆道。
甲级……她应该与自己年岁相仿,才十八左右吧,竟然已经甲级了?!
“真厉害啊。“林幼月叹了一声。
“比起陆师叔,我不算什么。"她羞答答回道。脚步在殿前停下,三人已行至斋堂前。
“斋堂仅白日开放,只是菜式单调,不比外边多种多样。”“人好少……“林幼月四下张望,斋堂随大,却没见着几个弟子。
“内院提倡清修,我们通常都用粮丸。”
外出备上粮丸以防不时之需还能理解,这平日里也只此寡味的粮丸果腹,林幼月着实不能接受。
对她来说,享用美食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乐趣之一。“有劳宋姑娘了。"她感激道。
“哪里,是应该的。”
“走吧。"宿钰催道。
“好。”
“林姑娘。“宋灿灿兀地出声。
林幼月顿足回望,只见对方眼眸闪动,视线踌躇地在两人身上游移。
通常稍微有点眼力见的知道应该回避了,宿钰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站定原地,等着听她发言。
“没关系的,放心直言吧。"林幼月道。
“其实……我便是林姑娘幼时,你父亲在沙城救下来的灿灿。“她虚道,像是犯了错等待受罚的孩子,又拜上一拜,“昨日听说蓬莱的林姑娘到访,所以特来言谢。”林幼月早就猜到了,她这这些年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同龄孩子更是少数,名为灿灿,又经徐婉如一提,便下意识联系上了。
只是如果对方不主动告知,她也未打算追问。“果真是你。“林幼月感慨道。
“当时您父亲救了我一命,但我那时年幼,甚至都未道一声谢……这些年每逢想起实在惭愧至极……索性今日能亲自见到林姑娘了,但又怕提及往事让你……”
“没想到数年后,你也成了天归院弟子。“林幼月接过话,开怀笑起来,“阿爹如果知道你已经学有所成,一定会很开心。”与她这个沾亲带故拜入圣人门下截然相反,宋灿灿毫无背景,却能考进内门,一路走来也定是历经艰苦,披荆斩棘。她很高兴在这里遇上宋灿灿,好似久远的往事有了不错且圆满交代。
“林姑娘……“宋灿灿起身,迟疑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心怀芥蒂,若不是因为我,你父亲也不会深涉险境。”林幼月疑惑反问,“我为何会这么想?”
要怪也应该怪杀人的妖兽,阿爹选择救人,不过是遵从了本心,至于宋灿灿,她同样是受害者。
宋灿灿张了张嘴,半晌才干笑两声,“原来是我多虑了。”宋灿灿告辞后,一旁静观的宿钰忽而发出一声嗤笑,“戏真多。”
“什么?”
“我没说你。"宿钰挑眉,望着宋灿灿走掉的方向道,“她要真是单纯来道谢的,也不会添上最后那两句了,"说着又将眸光移回,“岂料,师姐根本不接茬。”
“你多虑了吧,我与她又无过节,何必刻意挖苦我?”“自己想去吧。“宿钰似乎没有解惑打算,转身往里走去,“我饿了,不想说话。”
林幼月才懒得细想。
只不过,后续顿早膳实在叫人大失所望。
许是为了尽早让弟子习惯粮丸,天归院的斋堂一切饭食皆为清汤寡水,比林幼月做的还要难吃。
就连一向善于掩饰的宿钰脸上也挂起了的阴郁。是夜,林幼月正准备睡下时,窗边传来动静,它被人从外边打开了,冷风灌入,少年就着透进来的银白月色闯入房屋。“宿钰?“林幼月诧异下榻,“干嘛不走正门。”“你饿不饿?"少年自顾自道。
林幼月抿了抿唇,胃里顿时泛起饥感,不大好意思道,“有一点。”
“走,我们宵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