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耳畔传入的熟悉嗓音将林幼月从几近绝望的恐惧中抽离。
一股奇异的灵力蛮横地灌入神识。
那灵力极为霸道,但对此时的林幼月而言却如窒息的深海度来的空气,拖着她徐徐而上。
她愣怔侧首,望见覆上来的手掌,暖意透过他掌心传递,头一回觉得人类的体温竟如此令人心安。
是宿钰帮自己对抗了魉鬼的祟气。
她幡然回神,身旁少年已收手,他目不斜视,凝望着堂间赫然耸立的青肤恶鬼,眸光颇具审视意味。
其余人却没她那般好运了。
早在见到李垦异变,稍有经验的修士当即退撤,相互掩护着聚拢。
即便如此,祟气迸发后,众人也如林幼月那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们并非从未见过魉鬼,只是今日这只……已经超出能力范畴了……恐怕只有那南域古道书院的出师弟子,才有能力与之抗衡吧。
魉鬼缓缓侧身,如深渊般的黑瞳扫向他们,浑浊的喉间发出一声轻笑,“若非不得已,我还真不想用这幅模样示人,毕竟天归院的群狗腿实在难缠——罢了,先来陪你们玩玩吧!”
“不好!都散开!”
聂尽燃凝重的眼眸骤恍,脱口大喊。
空气好似不经意颤动了下,发出若有似无的声声嗡鸣。
反应迅速者已经一个侧滚远离人群。
“什……”仅仅迟疑了半拍,闪光转瞬即逝,留在原地的修士身体被硬生生拦腰斩成两瓣。
鲜血像从缸里溢出般狂涌。
“师兄!!”
逍遥派弟子力竭嘶吼。
几名同伴眼眶顿时染起猩红,悲愤与怒意冲散了畏惧,发出破罐子破摔般怒喝,“左右都不过是死!跟它拼了!”
“我们上!”
“不可!”
聂尽燃欲要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灵力催动下,几人甚至未能踏出两步,当即失去力量般陆陆续续踉跄倒地,不过数息,仅存的意识随着扩散的迷失粉毒性而消弭。
“宫师兄!”另一端角落,长武宗的年轻女弟子瞧见宫哲腹部裂开的伤势,骇然开口。
“无妨。”宫哲咽了口唾沫,紧紧盯着魉鬼的动向,目眦欲裂。
方才他已经竭力在躲了,只是那如麻般的乱斩如同密集的骤雨,根本避无可避,好在至少没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至于这伤……谈不上致命,但显然也不大乐观。
“这么下去也会失血过多的啊!”偏偏不能运转灵力止血,女弟子咬牙愤恨道。
“真够窝囊的,我们甚至连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吗……”
“没有办法,”聂尽燃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汗水不断从他额间滑下,忽而改了口,“不对,或许还有一法。”
“什么?”几人急忙问。
聂尽燃嘴角扯出一道无奈的僵笑,“大家各自为战吧,拖得够久,保不准能引来驻守附近的天归院修士呢?”
言下之意,是叫他们散开逃跑,与魉鬼玩一场以性命做赌注的捉迷藏游戏。
语罢,只见聂尽燃后撤一步,就着墙边敞开的窗户,身手敏捷地翻了出去,瞬间溜没了影。
这……这逃的也太快了!
宫哲神色一凝,当机立断,胸腔混着悲愤振振开口,“我们也分头逃!若是有望活下来,那就在暮土镇相见!”
周遭几人一怔,随即明悟,无言对视一眼,相继点头。
聂尽燃所言并非信口开河,这可是官道上的客栈,近日将前往天归院的各地修士络绎不绝,纵然结界封住了客栈周边,但是一旦后边人察觉异常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天归院。
他们或许对付不了这怪物,可那天归院绝不是吃素的。
*
魉鬼诡谲的刀臂伸缩自如地在堂间挥舞,每一道虚影一晃而过,便有人应景倒下。
若无法驱使灵力,修士与寻常人别无二致,简直就是在砍瓜切菜。
多数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呜呼哀嚎,便头身分离。
人命如同丰收季节的麦子,任由它纵.情收割。
浓烈的腥味夹杂着魉鬼的祟气,直叫人胃部翻滚,差点几度作呕。
林幼月终于切身体会到宿钰总拿弱小之人比作砧板上的鱼是为何意。
如此死法,不就是案板之鱼吗?
手起刀落,一分为二。
一汪汪鲜血汇聚,凝成一塘赤红的水池,残肢断躯遍布,宛若炼狱。
她呆在原地,迷茫的眼眶溢满泪水,自己浑然不觉。
不多时,魉鬼动作蓦地停下,整座客栈已然见不到站着的活人,除却——那对兄妹。
“啊……恼人的苍蝇终于解决,现在……”它叹息一声,嘴里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占据整双眼眶的黢黑瞳孔睨转,“该轮到你们了。”
充斥杀意的视线落来,林幼月心头一滞。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目的。”宿钰用指腹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不杀掉我二人,恐怕无法彻底占据这副身体吧。”
“你不是第一回见到我们。”那魉鬼微微眯眼。
“你猜呢?”
“小子,现在是我在发问,若是知道求饶,或许我可以大发慈悲地给你个痛快。”
“呵,我以前确实见过不少魉鬼,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见过的那些虽说也是乌合之众,却没干过偷摸下毒这般没品之事,你们魉鬼不是自诩傲立于世吗?”少年摊开手,嗤笑一声,“如今看来,真当是世风日下啊。”
魉鬼被宿钰的言语激到,勃然变色间刀臂凌空一挥,犀利的刀光破空而至。
林幼月只觉得有电光石火闪动,旋即两道骇然巨力相撞,耳畔爆发轰然巨响后,空气瞬时沉寂了下来。
短暂交锋,双方似乎不分上下。
“我知道你有几分本事,但也莫要太嚣张了!”魉鬼脸上青白干枯脸皮拧出一层层诡谲的沟壑,显得极为阴鸷诡异。
它之所以下毒,纯粹是因为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那迷失粉不用白不用。
而它本意压根就没打算亲自动手。
只可惜,人,始终还是靠不住。
“喔?那你倒是也拿点看家本事给我瞧瞧啊?”
魉鬼神色一顿,终于炸怒,“你找死!”
这少年确实不简单,但不代表它惧怕这毛头小儿。
它还没使出真正的招式,眼下才刚刚开始!
只见那如同树枝般交错的刀臂尽数回缩体内,青白发皱的皮肤上浮现无数裂纹,它们勾勒成不规则的长形图案收尾相接。
远望过去,就像是浑身长满鳞片的青色巨人。
那些缠绕着危险气息的长条青鳞自行从庞然身躯剥脱,一片接一片,井然有序,逐一高悬于空。
林幼月仰视着有如铺天盖地气势的青白尖刺,胆战心惊。
那些东西一旦落下,她只怕要被穿成筛。
“还记得昨夜我说的话吗?”宿钰全然无视魉鬼的怒意,从容地侧头,莫名叙起旧事。
林幼月木讷敛神,即便是身处这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的炼狱之地,少年神色依然如旧,那份坦然自若仿佛传递给了她。
“记……记得。”
昨夜他们说了许多,但纵使没有挑明,林幼月也心领神会般明白宿钰特指哪句。
——呆在他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少年嘴角擒笑,颇为满意地轻轻颔首,迈出一步,行至林幼月身前。
那高出她大半个脑袋的背影将外边可怖的光景尽数遮掩。
空气仿佛骤然凝滞了,胸腔沉沉跳动的心脏咚咚作响。
林幼月不安的神思顿然放空,只剩眼眸里倒映的凛冽身影,再无其他。
*
弥天的青白棱刺像是被赋予了意识,齐齐调转方向,将不详的尖锐末端,对准宿钰所在之处,势要蓄势待发。
另一边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集,指尖赫然凝起光华,宛若黑暗中一点星辰,那光芒随着指尖凌空微动。
他薄唇随之轻启,似在无声呢喃。
短暂的对峙下,时间仿佛被拉得老长。
当少年指尖完成最后一抹笔画,高悬头顶的锐刃如暴雨般降临了!
密密麻麻的青棱迅猛下坠,速度之快,不啻惊雷!
就在它们几乎汇聚一点,落于宿钰头顶之际,却不约而同地,齐齐悬停而止,再无法靠近半分!
宿钰展开掌心,轻轻覆上先前勾勒凝结的字体,他撩起眼眸,似是要透过蜂拥的棱刺望穿惊愕愣于原地的魉鬼。
他双唇又一次轻动,这一回,喉间却吐出一道简洁的音节。
“灭。”
音落,光芒从那字体上炸裂四溢!
浩浩荡荡的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迸发,刺目的光辉徐徐蔓延,将那一根根青白的棱刺逐渐笼罩!其所至之处,皆数化作粉末尘埃!
魉鬼黑黢黢的瞳孔染上从未有过的光亮。
它生平头一次感到惊骇,茫然。
一道道不可能的念头浮现,直至那浩瀚的光芒迎面罩来时,它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它惊声高呼,“你莫非就是……”
后半截话未能道出,它颀长耸立的诡谲身躯已然被浩瀚的灵力吞没。
覆灭之下,再无其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