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赤赤有眼力见,听见白虞问话,绞缠的力道放松,给裕年留出呼吸的狭窄间隙。
“我杀了谢祁玉?”白虞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放下捂眼的手,任由鲜血横流,半边脸颊浸没在血色中,齐腰墨发垂散贴着曲线不修边幅。
起身,下床,捡起匕首。
“他是自杀,怎么会与我相干?”
“我知道你那天去天牢里找了他,一定是你和他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
“所以你为了他而来杀我。”
窗外微风灌进来,明明是闷热夏日,这风直叫人背后生寒。
锋利刀尖贴近皮肤,似描眉般轻掠过细密血管,只要再多用几分力......刀尖及时停住,白虞从未动过伤害裕年的念头。
裕年被用刀尖挑起裕下巴,与对方直视。
白虞这张脸生得精致无比,经年累月在闺房里护着,肌凝瑞雪,长眉连娟,一双杏眼更显得她明艳弄人,一颦一笑间自有股轻灵之美。也是这双眼睛,极具欺骗性。稍微弯一弯,不费力就能勾勒出令人流连的温柔笑容。只可惜方才上眼睑处遭银簪所伤,约莫两寸长的疤痕挂在眼角,只差毫厘这只眼睛便毁了。
可是跟了十多年的裕年清楚知道白虞的脾性,她见过白虞不曾展露在人前的一面。
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裕年记得雾隐山那年。白虞贪玩伙同谢祁玉跑进深山里,很快夫人老爷发现不对劲,立即派人去找。她随着一行侍卫在幽暗森林里前行,这里的古树高耸入云,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皎洁月光拒绝个彻底,一分一毫也渗不下来。
夜间可见度极低,他们费力地找寻。裕年眼尖,在灌木丛中发现一快上等红碎布,那是白虞今日所穿衣服上的料子。
跟着碎布和地面泥土的痕迹,裕年是第一个找到白虞的,紧跟着到的就是谢祁玉。
她没有亲眼看见事情发生的经过,只看见女孩满身血污,发丝冰成一缕一缕的挂在耳畔,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好似从地狱里爬出的九幽修罗。白虞的表情异常冷静,就如同被脏东西夺舍一般,杏眸从血污里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更被衬得干净无暇。
而她身旁的野狗血肉横飞,抽搐着躺在血泊中,和零碎的器官融为一体,伴随着痛苦的哀鸣声一同刺激幼小的裕年。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无法忘记那血腥场面。老爷和夫人命当天在场所有人立了死誓,不得将今日所见所闻传出去半个字。
她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不过数日,她又亲眼看见白虞在柴房中将一个大黄狗生生剥皮。
那时她就知道,未来终有一天看似纯良的白虞会暴露她残虐的本性。
她却想不到,这一天的来临竟然让谢祁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个幼时她便倾慕的儒雅君子,是照进她破碎生命中唯一的光束。
她要为谢祁玉报仇。
哪怕失败......
哪怕失败,她也想好了退路。
“我就知道你不敢承认,就像你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残忍的那一面。你到现在都记不起来雾隐山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她问道,“要我来告诉你吗?”
“那晚发生了什么?”
裕年完全没了刚刚那番要杀人的气势,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手中簪钗势头一转,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脖子中。
......
不属于自己的滚热鲜血溅落在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裕年的体温。
在这一刻,白虞和白赤赤的思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致性。
为什么要这样做?
健康的身体,长久的寿命,她梦寐以求的珍宝怎么在别人心中如此不值一文,说丢弃便丢弃。
【白虞双杀完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两个陪她长大的人都死了,这心理不得扭曲死,她不会把怨气撒在我们江浔身上吧。】
【......】
不知过了多久,竹门被人敲响。
门内人淡淡应声,江浔推门而入。
白虞已然套好外衫,为自己倒了杯清茶润喉。
江浔看见的,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端坐在桌案旁悠闲品茶,而地上血泊中还躺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
不是白虞不想处理血淋淋的残局,而是实在力不从心。右眼视线受阻,伤口处火辣辣地作痛,光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拖动一具尸体。
尸体是死物,她大可以将其装进储纳袋中轻松运出去。事实上,她也拿出来了。可一看到脸上还残留红润如同睡着一般的裕年,她又不忍心了。
她不想把裕年和其他冰冷的死物放在一起。
闹这么大动静,她料想到隔壁的江浔可能会来探个究竟。
血痂遮挡住右眼视线,她用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打量江浔看到此番场景是什么态度,再随机应变自己该采取何态度。
若是江浔不分清红皂白就义正言辞斥责她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她也无心解释种种,寻得机会喂他吃下赤血丹便划清界限。
若是江浔尚存几分清明理智先询问她杀人原因,她就耐心为其解释一番,然后寻机会喂他吃药。
江浔眸光暗了暗,缓缓开口:“师姐,你的眼睛受伤了。”一双长腿径直跨过尸体走进白虞跟前,连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地上的死尸。
地上死物仿若不存在,他眼中似乎只看得到受伤的白虞。
白虞:......
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你要不要先看看地上有什么?
在白虞震惊之余,江浔已然从戒指中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整齐排列在案上。
江浔问道:“师姐自己来,还是我来?”
白虞一身懒骨头蠢蠢欲动,哪有自己来的道理。
朝江浔勾勾玉指,自己则换个地方舒适躺在贵妃榻上,阖上眼睛。
江浔垂下眼帘,用目光一寸寸描绘少女的面容。
那颗睑下小痣隐没在血污里不知去了何处。
少女闭着眼睛,自然瞧不见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迸发出诡异妖冶的金色,似乎在隐忍什么。
见塌上女子疑惑蹙眉时,他这才拿来软布动作轻柔地擦拭面上血污。
江浔指尖下移,撩开贴在侧颈上的一缕乌丝,粗砺指腹不经意地掠过皮肤。
白虞怕痒,几番擦拭下来惹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倏地睁开眼睛,玉手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三目相对。
因擦拭到靠近伤口周围的污渍,江浔注意力高度集中,动作放得很轻,不自觉间两人距离靠近,彼此呼吸近在咫尺。
白虞一睁眼就是张放大的俊脸。扑闪的羽睫纤长卷翘胜过女人,剑修日夜练剑皮糙肉厚,而江浔这张皮肉既不过分细嫩好似青楼小倌,也不会过分粗糙把自己练成快黑石头。
“咳咳......师姐,疼了吗?”
“不疼,你继续。”
意识到自己又情不自禁沉迷小师弟美色中的白虞慌忙错开目光,目光一移,好巧不巧与未瞑目的裕年对上眼。
......
她又将视线转回来,目光毫不掩饰地汇聚在江浔身上。
江浔神情专注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心无旁骛地为她涂抹药膏。
白虞安心地闭上眼睛。
许是江浔手法精妙,也许是方才耗费太多精力,白虞昏昏沉沉竟是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
地上血污和裕年的尸体通通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