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阿珍啊（五）〈关闭段评功能
轰隆一一
突然一道惊雷从高空砸下来，劈开半边天，闻人笙的面目逐渐清……
那不是闻人笙。
但和闻人笙有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夏灼眯起眼睛凝视他，那张脸被火焰覆盖，看不清面容，但她还是能察觉到，这不是闻人笙。
半空中有悲鸣声，无数的鬼魂在嚎叫，乌云凝聚，闪电还在不断汇聚，整个阵里的怨气突然都在朝他一个人涌来,像是洪流找到了决堤囗。
“去死去死去死！！”
“不要相信他，不要，不要！！”
“他是那个东西的走狗。”
“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的声音叠加在一起。
他的身体还在膨胀，淡蓝的火焰在他周身烧灼，为她竖起一道屏障。
他的呢喃也听不真切了，只是依旧俯首凝望她，眼神里充满悲切。
崔红只是个凡人，受不了这些鸣叫，整个人三魂七魄都要震出来，头痛欲裂地痛苦呻吟出声。
这样紧迫的时刻，夏灼却有些失神。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兄长，今日我救了一个人，可惜他怕我，咒我去死。”“兄长，无相峰开花了，所以他们不许我踏足，可那片花，分明是我种下的。”
“兄长……”
兄长…兄长……兄长……
没有兄长，兄长已经很久不见她了，她的面前只有一个默不作声的傀儡，他高大、俊美，可惜双目无神，是个只会听话的人偶。
他的本体只是一块儿石头，她悟道之地的一块儿极普通的青石，她随手刻了个人人形，从此形影不离陪伴她。木石无心，不会爱她，但也不会恐惧、厌恶她。她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他是她的爪牙，是她的影子，同样被万人唾弃。甚至比恨她更甚，因为他没有心，是把太过锋利的刀。轰隆一一
雷电再次劈下来，她脑袋刺痛，灵魂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过去，夏灼晃了晃身子，倏忽双眸狠戾，抬眸看向某个方向，同时手一挥，虚空中闪过一道虚影，那只叫阿黄的狗在突袭闻人笙之前呻吟一声，整条狗砸倒在地，哼唧几声，大口吐着鲜血，一双棕绿色的眼睛不甘地盯着闻人笙。既愤恨，又恐惧，还掺杂着些微解脱的释然。它的身体倏忽化成腐臭的尸水，流淌一地粘稠的黑色胶状液体。
然后彻底死了。
天霸也冲过来，却是目眦欲裂地冲着夏灼，像是看到了生死仇敌。
“闻人笙”身上的火焰暴涨，小蛇叫了声"不好”，顷刻间化作长剑，闻人笙近乎本能地执剑劈下。
两条狗都死的时候，李瑶终于出现，她尖叫出声，“不要。”
怨灵阵并不以李瑶为阵心，这两条狗才是阵心。崔红刚从神魂俱裂中回过一丝神，侧头的瞬间，突然看到李瑶正在消融，她的身体像是瞬间汽化，扭曲着化作一道烟雾，被风一吹，消散了。
她突然想起夏灼说的：或许她本来就不存在。李瑶到底存在过吗？如果不存在，明明记忆里存在，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存在。
可如果存在，为何记忆那么模糊，甚至崔红突然觉得好像回忆不起来一丝自己亲眼看到的关于她的画面。她们真的见过面吗？崔红突然迷茫地想。
半空中有狰狞的嘶吼，像是李瑶愤怒的嚎叫，可慢慢的，那嚎叫也模糊了，只剩下如风般的鸣咽。
狂风，闪电，暴雨，闻人笙被鬼影缠绕，他原地踱步，呈防御姿态，提剑的手微微抬起，双目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不停呢喃："殿下，我在。”
夏灼看了他许久，眉头逐渐紧蹙，黑猫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带着怒意，双手结印，死神领域从狗身上张开。那种没来由的愤怒一半来自于刚刚一闪而过的记忆，一半来自于这只狗刚刚是冲着闻人笙去的。
一阵白光过后，夏灼又回到了这座小院，同她一块儿过来的还有崔红和真正的闻人笙。
闻人笙头痛欲裂，抬手敲打着脑袋，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微微失神着看向脚下的地面。
半响，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夏灼。
“我想起来一件事，"崔红还未从迷茫中回过神，但却突然开了口，“传说中，死神身边有一只叫笙的傀儡，它因爱慕死神，长出了心心脏，被封为诸神末世第一大妖，可吞山河日月，后来他本体被天道碎成上万块，但爱意依旧不死，那些碎片散落各地，被称为……死神的诅咒一一爱欲至死。”一一神认为，爱欲是人世第一大酷刑。
那是非常古老的一个传说，写在某个残卷上，只是太过于艳俗，像是某种恶意的揣测和臆想的产物。那些人往不可说山上扔石头，也有一些古老的早已不为人知的原因一一死神的诅咒在不可说山上会发出金红的光亮，那是他向往的魂归之地，若有人帮助他，他会降下自己祝福一一永生不灭的爱。
当然，也有人称之为诅咒。
夏灼沉默以对，抿唇不答，只是看着前方。崔红也并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院子和刚刚不同了，是李瑶改造前的样子。四间半的砖瓦房，院子里一个精瘦的男人在磨菜刀，他用方言骂骂咧咧说：“有本事过来老子面前，早晚砍死她。”
女人从里屋出来，拧着眉：“你在胡扯些什么？”“再说连你也砍死。”
“砍，你砍，你现在就砍，看把你出息的，就会跟我横，你横什么横？"她欺近男人，似乎毫不畏惧，脖子都快伸到对方脸前去。
是李振国和崔茵茵。
崔茵茵是个清秀的女人，眉眼细柔，但自带一股凌厉。她骂完，李振国就闭了嘴，半响把刀往桌子上一掼，喊哩喀喳一通响，整个院子的空气都紧绷着。
没多会儿，院子里响起咯咯声，笑声突兀地从虚空中响起，李振国早就听过无数遍，可还是结结实实吓一跳，他日送夜送，怎么都送不走。
他那暴脾气上来，突然心一横，叉腰站在院子中间骂道：“少在这儿给我装神弄鬼，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弄死我，我日你祖宗。”
崔茵茵正在拖地，拿着拖把就急慌慌冲出来，怒道：“李振国，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害死我们啊？”原来他们求子多年没有结果，算了一卦说领养个闺女，能带个男孩儿。
他们抱来个一岁多的女婴，养了半年就怀孕生了个儿子，生完儿子对这抱来的就不怎么上心了，这孩子又性情古怪，总是像小狗一样哼唧，两个人慢慢心生厌恶，都恨不得她哪天出门一头栽坑里摔死才好。
可是有一天，李振国发现这小孩越长越……像一个人，崔茵茵则总是幻视这小孩拿刀俩人都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李振国早些年跑江湖结过一次婚，那女人没什么文化，但很漂亮，年纪也不大，性情温柔和善，极度渴望一个家，但智力却有一点问题，李振国被迷的团团转，稀罕得不行，觉得那女人虽然傻了点，却真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女人，摆了酒，但因为女人户口不清一直没领证，有一天他莫名醒过神，突然觉得自己好歹走南闯北好几年，回家带个傻子，太跌面子，心一横，收拾东西走人了。
可到底不忍心，临走前还给她做了晚饭，一脚踏上回程的大巴车，一个大男人哭成个泪人，但哭过了，心也硬了，喜欢归喜欢，总不能真娶个傻子。
回了家，跟崔家的闺女结了婚。
那傻子也不知道怎么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地找过来，还怀孕了，大着肚子出现在郑家村里的时候，崔茵茵也怀了，崔家李振国惹不起，不敢让老婆知道，趁着夜黑风高，把那女人哄骗进后山山洞里，拍拍屁股又走了。
他心想，吓她一吓，赶明把人轰走就是了。谁成想崔茵茵突然见红，说肚子痛，要去医院，他找了人带着老婆去医院，顺便塞了钱给医生，要人看看孩子是男是女，得知是个女婴，顿时不爽快了，心情烦躁得不行，回程的路上，各种闹脾气，总是忍不住想，这孩子流掉才好。烦躁了好几天，也没敢真的动手，但也把那傻女人忘记了。女人在山洞里待的第四天，李振国才垂死梦中惊坐起，一拍大腿：“坏了。”
赶着夜色，着急忙慌去找，山洞黑漆漆的，潮湿阴暗，苔藓丛生，涓流从深处涌出，咕咚，咕咚，不知什么声响，吓得李振国腿肚子直转筋，扶着石壁站在入口处许久，才敢走进去。脑子里各种天人交战，怕万一看到女人的尸体。这算不算谋杀？他忍不住后怕。
山洞里什么也没有，咕咚，咕咚，只有莫名奇妙的声响。李振国用手电筒来来回回绕了三五回，真的什么都没有，半片衣角碎片都没看见，也没有骨头渣子残留，这一块儿也没什么野兽，李振国定了下心神，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心脏才稍稍安定一些。
或许她自己走了，他想。
但回去的路上，还是忍不住各种犯嘀咕，她脑子不大好使，有时蠢得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真的能自己走脱吗？会不会是谁看见了带走的？
会不会把他供出来……
就这么嘀咕了一路，回家就得到一个噩耗，这几日阴雨连绵，他们院子有大片的地方背阳，本就潮湿，雨水更是泡得到处是苔藓，滑滑腻腻，崔茵茵一脚打了个出溜滑，当场大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就这么流产了。李振国本就心虚，整个人直冒冷汗，但转念又想，或许是天意，流掉也好，丫头片子要来也无用。
崔茵茵以泪洗面，整日做噩梦，就这么过了三五年，崔茵茵的肚子也不是真的没动静，但全都没保住。李振国总是莫名其妙想起那傻子，动不动就犯嘀咕，偶尔还做噩梦，梦到那傻子死了，来锁他命。
后来，他又去过几次山洞，来来回回看，有时候把松动的石头都要搬起来看看。
咕咚，咕咚一一
那声音时不时就会出现。
有一天李振国把一块儿青石搬起来的时候，石头下面是个水坑，一条黝黑的小蛇支棱起脑袋直愣愣看着他，差点把他吓个屁滚尿流。
他恼恨劲儿上来，一石头砸过去：“我日你祖宗。”小蛇痉挛一下，歪着头，咕咕冒着鲜血，染红了那一小坑水。
咕咚，咕咚……那声音还在响，李振国清醒过来，吞咽了口唾沫，看着那黑蛇像是死了，又生出后怕来，村里信鬼神，无故杀生本就造孽，他转头落荒而逃了。
他再也没敢去过那山洞，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盲眼客人，那客人长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眉毛浓黑，额角鼓起两个大包，像两个特角，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但一开口却是稚嫩童声，他说：“你院子里有脏东西，得赶紧送走，不送走，是不会有子嗣缘的，长而久之，是要断子绝孙的。”李振国本来不信这些，但因为山洞那事儿，加上一直生不来孩子难免鬼迷心窍，忙问：“那怎么办？怎么送？”瞎子说自己开了天眼，但天机不可泄露，因而不能明说，只说：“那鬼是你辜负过的人，一尸两命，死状惨烈，因而阴魂不散，怨气横生。要想送她走，怕是不容易，你抱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孩子回来养着吧，或还有一救。”李振国一颗心跌到谷底，整张脸顿时惨白，心中明镜一般，知道那鬼就是傻子了。
夫妻两个四处搜寻，终于寻到了一个符合的，那孩子体格弱得很，命格更弱，眼看着是个早夭的命，谁知道养了两年，瞧着奄奄一息倒是一直吊着命，院子里原本只有脚步声，后来慢慢有了呼吸声，再后来甚至还有笑声和哭声，那声音原本微弱，后来越来越大。
李振国一面怀疑那瞎子耍他，又害怕是真的，不敢把养的这个女儿送走，脾气越来越暴躁，整日指天骂地，偶尔脾气上来还想打人，崔茵茵并不惯着他，崔家在村里一直备受尊重，腰杆硬，两个人就整天互相打骂，眼看着这家是要支离破碎了。崔红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明白。
“这件事也太奇怪了，许忆珍、郑东南、郑绣云、还有李振国夫妇一家，这些人看似有牵连，但仔细看又觉得互相之间毫无联系。那两条狗消失，李瑶也消失了，如果是伴生关系，没道理是李瑶处在附属位置。"崔红忍不住皱眉，看向夏灼。夏灼却只是笑了下：“那两条狗是李振国和崔茵茵。”崔红恍然大悟，死神领域是以黄狗为中心拉开的，但这场景里只有李振国和崔茵茵，那就意味着，这俩人的灵魂附身在了两条狗身上。
“为什么？"崔红实在不理解，“这中间一定还有别的关键东西没被发现。”
夏灼点了点头：“那个怀孕的女人，或许是个关键。”“要不我们也去山洞看看？"崔红挠了下头发，迟疑道，“我总有一种她没从山洞走出来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