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寝殿时, 一头长发都湿漉漉的。
郦黎自告奋勇地要先替霍琮擦头发,他拿起绒布,跪坐在床上, 把霍琮的脑袋当成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霍琮坐在床沿边上, 也任由他戏弄,过了一会儿, 郦黎觉得没趣了, 老老实实给他擦起了头发,嘴上还问道:“你护送宝贝的人马呢,我怎么没看到?”
“在城外,我骑着快马先进城来找你了。”
郦黎给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把你的下属全丢下了,跑宫里来跟我泡温泉?”
“这是头等大事。”
郦黎瞪着霍琮半天, 才确信对方真的是在说冷笑话。
……好冷。
时隔许久, 他的笑点也提高了不少, 面对霍琮这么冷的笑话实在笑不出来, 只好干笑一声:“那你就让你那些下属干等着?不太好吧。”
“我让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了, ”霍琮说, “明日早朝,兖州的消息差不多也该传到京城了。你我配合一下,这次进京,最好办得声势浩大。”
“那何兑可绝对不会放过你……不对, ”郦黎忽然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的?就是希望他弹劾你?”
霍琮点点头。
“你甚至可以提前给他透露些风声,”他不动声色地把绒布从郦黎手里拿走, 不出预料地发现里面已经夹了几根长发, 然后远远地丢到了一边, “等他苦口婆心劝诫你时,再演一演,效果会更好。”
“我懂,”郦黎突然振奋起来,“就是要演出那种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昏君模样,对吧?”
“差不多。”
“这个我肯定没问题!”
郦黎就差拍着胸脯跟霍琮保证了,想当初他在话剧社什么没演过,不就是演个糊涂蛋吗?小意思!
“那你今晚还回去吗?”
霍琮沉吟片刻,余光注意到郦黎明明强忍着期待、目光却始终望向别处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心顿时软了大半。
他伸出手,摸了摸郦黎的后颈,“不回去了,明早再走。”
“其实你回去也好,”郦黎一听顿时放心了,嘴上却仍旧嘴硬,“别让你那些下属担心。”
我看担心的另有其人。
这句话霍琮十分明智地憋在心里,因为知道一旦说出口,郦黎一定会恼羞成怒地扑上来跟他算账。
现在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郦黎也懒得管案头那些奏折了,反正等霍琮明天正式进城,肯定会帮他批的,到时候两人搭配干活不累,效率还更高一些。
至于今天,就先享受一下久别重逢的温存吧。
“我以前听人说,异地恋很辛苦,还不觉得有什么,”郦黎躺在龙榻上,手指在半空中绕着霍琮的长发,“现在才感觉到,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现代通信的情况下,真的好辛苦啊。”
不知道另一个人在做什么,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只是在茫茫人海中牵挂着这样一个人,在脑海中想念着他的模样、声音和气味,时而惆怅,时而欢喜。
霍琮侧过身来,拉着郦黎的手,一点一点将他的五指包裹在掌心中。
“我也经常会想,世人都道人心无常,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万一哪天色衰爱弛,我又该何去何从?”
郦黎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哪来的后宫佳丽三千?明明就那三个小萝莉!还色衰爱弛,咱俩的关系有多铁,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再清楚不过,”霍琮声音低沉,“可有一句话,叫深爱者必多疑,我也是个俗人,郦黎。”
他是俗人,所以自然不能免俗。
郦黎听懂了霍琮的言下之意。
他偏过头,怔怔地看着躺在自己枕边的的霍琮,片刻后,伸出手揽住对方的脖子,把自己的脑袋拱进了霍琮的颈窝里。
“要是没有你,”他喃喃道,“我一个人在这个时代,肯定会被逼疯的。”
“不会,”霍琮很肯定地说,他低下头,在郦黎的头顶落下一个吻,“我的Lily一定也能成为很出色的皇帝,只是要比现在更加辛苦一些……或许会辛苦很多,但最终还是会走到那一步的。”
“不要,那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郦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开始跟霍琮讲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讲着讲着,他有些昏昏欲睡,连打了两个哈欠。
“睡吧。”
“可我还没跟沈江说,去黄龙教的堂庵打探情报……”
“他会做的,沈江是个伶俐人,现在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已经不需要你事事操心了。”霍琮猜郦黎可能是带学生带多了,劝道,“有些事情,放手给下面人做就行。”
“有些可以,有些必须要盯着,”郦黎嘟囔道,“还是你最省心了……”
两人耳鬓厮磨,说了会儿私房话,郦黎的呼吸渐渐均匀,霍琮耐心等待他睡熟,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了桌案前。
翻开第一本,就是一位大臣请求陛下选秀的奏折。
霍琮没什么表情地研磨提笔,模仿着郦黎的笔迹,在旁边写了两个大大的字:
不准!
为了避免下面人继续送这种奏折上来,霍琮还特意写了一个又粗又大的感叹号在旁边,批完后就直接丢到了一旁。
下一本,是高尚的,除了汇报工作进度,就是一如既往的哭穷。
霍琮看得连连皱眉:这种糟心折子,怎么也好意思递上来?户部没钱找皇帝有什么用,皇帝难道还能给他们变出钱来吗!
他批道:“没钱找邵钱。”
什么,邵钱也没钱?
他来了,这不马上就有了吗。
至于高尚有没有本事从邵钱那个铁公鸡手里要到钱,能要到多少,这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批了快一个时辰的奏折,终于把案头积累的全部批完了,霍琮搁下笔,捏了捏眉心,回头看到趴在枕头上,压着半边脸睡得正香的郦黎,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再批三斤。
但今天还是算了吧。
霍琮赤着脚走回床榻边,把郦黎垂在外面晃荡的手塞回被窝里,又把旁边的冰盆移远了些。
郦黎这辈子运气不好,摊上个病秧子原主,虽然靠他自己的本事调理得和正常人无二,但体温一直比常人要低些,即使是在夏天也不能贪凉。
霍琮在床榻里侧躺下,感觉到热源的郦黎虽然有点儿嫌热,但本能地还是滚进了他的怀里,像是抱抱枕一样,双手双脚并用的夹住,这才舒坦了。
“又跑到哪儿去了,不听话。”
听到郦黎半梦半醒间的抱怨,霍琮神情柔和,闭上眼睛,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怕。
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听郦黎又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吴强,别闹我,正困着呢。”
霍琮瞬间睁开眼睛。
“吴强是谁?”
郦黎:“呼……呼……”
郦黎睡得很香,可惜霍琮却睡不着了。
不搞清楚吴强是谁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下半辈子都不用合眼了,霍琮忍了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郦黎推醒了。
“吴强是谁?”
他盯着郦黎睡眼惺忪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郦黎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啊?吴强……他老烦人了,你问他干什么?”
霍琮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很正常,自己上辈子走得早,像郦黎这么优秀的人,身边没个人陪才是不正常的。就算郦黎不愿告诉他,就算郦黎有意要隐瞒,那也是为他……着想……
霍琮死死咬紧了牙关,手臂上都爆出了青筋。
——但是吴强,一听就是个男人的名字!
原来除了他以外,郦黎也能接受别的男人吗?
一想到曾经也有人与他这样同床共枕,交颈亲昵,霍琮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绞紧了,胃部沉甸甸的,像是放了个秤砣似的,坠入无底深渊。
他心中酸涩难当,不知是什么滋味,表面上语气却依旧平静:“那么,他与你交往过多久?对你怎么样?后来分了吗?”
郦黎被一连三个问题砸得头晕眼花。
“什——”他终于醒悟过来霍琮是误会了,顿时哭笑不得,“你觉得呢?”
霍琮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要是他主动跟你分的,他该死;要是你主动分的,他更该死。”
如果穿越前还没有分……
霍琮的大脑暂且拒绝思考这个可能性。
“你们到哪一步了?”霍琮呼吸急促,脸上像是套了一副僵硬的面具,突然翻身欺上,压在郦黎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郦黎从刚才起就一直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些笑,他在床上半撑起身子,仰起头,想要亲一下霍琮的唇。
但被霍琮躲开了,这个吻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霍琮用力闭了闭眼睛,自欺欺人道:“我知道了。”
原来……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铺天盖地的酸味几乎要把郦黎淹在了醋缸里,他又好笑又好气,踢了霍琮一脚:“你知道什么知道!吴强是我学弟,在我工作地方隔壁的一家中医院当医生——”
“还是学弟?”霍琮喃喃道,说不清话语里有几分辛酸无奈、几分咬牙切齿,“……便宜这小子了。”
郦黎不紧不慢地接上话:“他研究生没毕业就结婚了,读博的时候就开始带娃了,跟他老婆感情很好。”
霍琮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他婚外情出轨,还敢连累你!?”
“然后他跟他老婆婚后养了两条狗,一公一母,生了一窝小崽子,实在养不下了,就送了我一只,”郦黎忍笑道,“他老婆老是在家喊他名字,那窝小狗也都听熟了,我把其中一只接到家后,除了叫吴强这个名字有反应,其他都没动静,干脆就给它起名叫吴强了。”
霍琮:“…………”
“霍将军妒性有点儿大啊,”郦黎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心窝子,“你这样,怎么为六宫之表率?身为朕的皇后,得懂事点,可不能过于娇宠了,不然小心那些大臣参你一本。”
霍琮握住他的手指,堵住了郦黎喋喋不休的嘴巴。
一头青丝垂下,蹭在郦黎的颈侧,微微酥痒的感觉让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五指插入霍琮的发丝间摩挲着,安抚地回应着对方的急切和惶恐心情。
都是男人,郦黎也能理解霍琮的心情,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擦枪走火,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扭扭捏捏了。
情到浓处,他抓着身下的褥子,低声喘.息着说道:“床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有……我配的药油……”
霍琮哑着嗓子问他:“自己配的?”
郦黎咬着下唇,偏开头,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他躺在床榻正中,两颊飞红,衣衫大敞,甚至连脖颈都泛起了情.潮的色彩,饱满的唇被吻得红润濡湿,犹如新鲜成熟的石榴籽,上面还沾染着淡淡晶亮的液体,不知究竟是谁留下的痕迹。在这世上,看到心上人以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躺在自己身下,只要是个男人,大概没有一个能忍住的。
霍琮的眼眸沉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浑身燥热难挡,额头青筋忍耐地跳动了两下。
但他咬了咬舌尖,却极缓慢地摇了摇头,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郦黎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起身,抓着他的衣襟质问道:“不是,这你都不上?你认真的?”
“我……”
“等下,你不会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伤到了那边吧?”郦黎大惊,心道这可了不得,说着就要上手去扯霍琮的裤子,“不要讳疾忌医啊!快快,让我看看,大家都是哥们别不好意思——”
“没、有。”
霍琮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把压下了他的手腕。
他忍耐得也很辛苦,比郦黎想象得还要辛苦百倍,但霍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薄毯欲盖弥彰地遮掩了一下下半.身,竭力让自己忽略那处的感受,抬起头,勉强对郦黎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要等咱们大婚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