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想到的礼物很简单——
他打算给霍琮做一把弩箭。
从前霍琮和他一起参观军事博物馆的时候,郦黎就有注意到,他在一把复合弓展品前站了很长时间,专注地盯着它的构造,足足好几分钟后,才在他的呼唤下离开。
但打造一把现代复合弓的技术实在太复杂了,以景朝的技术,就算再给郦黎二十年估计也做不出来。
所以他想做的,是宋弩。
弩箭相比起弓箭,打击目标更为精准,破坏力也更强。
最重要是它的操作简单,容易上手,只需要操作者力量够大就足够了。
郦黎心想,自己从前和哥们扳手腕,哪怕霍琮让他两根手指他都从来没赢过。
作为将来坐镇中军的将领,没有比弩箭更适合他的武器了。
想想看,两军对垒,互相叫阵问候彼此老母的时候,霍琮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弩箭,对着骂骂咧咧的敌军将领,抬手就是一箭——
还有比这个更能提升士气的吗?
郦黎当即就下令,让科学院打造一把弩箭出来。
景朝也有弩箭,但远不如宋弩,郦黎便自己提供给了他们改良图纸——那次从军事博物馆回来后,他心里就有这个打算了,后来好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就没做成。
但图纸的话,他可是有认真研究过的。
他招来沈江,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做的不错,宫里的眼线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明桩,要时刻注意监视,朕在宫里造弩箭的消息绝不能外传,你明白吗?”
沈江恭敬道:“是,臣明白。”
“元善那边,情况如何了?”
“在臣的努力协商下,陆仆射和卫尉大人已经达成了初步和解,双方进行了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臣以为,卫尉大人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这是陛下不妨找机会见他一面。”
郦黎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拆开,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江,“……你是外交部的?”
沈江抬头:“外交部?”
“奇变偶不变?”
沈江不解问道:“陛下是何意?”
“没什么,”郦黎咳嗽一声,尴尬道,“朕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回来吧,朕给你指派个新任务。”
听到不用再继续待在陆舫身边,沈江那张仿佛戴上了笑面具的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放松。
“陆舫的母亲,朕准备趁着年后这几天把她送出城外,”郦黎权当没看见,继续说道,“季卿已经买通了宣平门的校尉,届时由你护送老太太出城,不得有半点差错。”
“若一切顺利,待朕亲政之后,便御笔亲封你为四品锦衣卫副指挥使,赐飞鱼服。”
沈江呼吸一窒。
他半跪在地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就连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仿佛在耳畔隆隆作响——
谁能想到,就在半年前,他还是景朝地位最为低贱、以卖笑弹唱为生的伶人呢?
他们兄弟两人,本以为此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进宫为陛下表演。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陛下不仅赐予了他们锦袍,让他们监察百官,甚至有朝一日,还能与朝中的公卿大臣、王侯将相们同朝议政!
沈江毫不犹豫,双膝跪下,朝郦黎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沈江,三生有幸,得陛下厚爱,虽为贱籍,却也知古时义士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他的嘴唇发颤,又是深深一叩首,“陛下嘱托,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郦黎没有立刻出声让他起来,而是在等待了数秒后,才慢慢扶起了沈江。
“此事就交给你了,”他郑重地拍了拍沈江的肩膀,“朕在宫中等你的好消息。”
年关将近,天气也一日日地冷了下来。
从腊月初起,宫中内侍便开始筹备年货了。
时值严弥六十大寿,相国府带头大操大办,因此无论真情假意,大臣们互相走动道贺也颇为频繁,各种吹彩虹屁的奏表纷至沓来。
从后宫到前朝,到处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但根据霍琮传来的消息,京城外的百姓们别说过年了,连这个年能不能过得去,都是个问题。
从这些白纸黑字中,郦黎看到了严弥从来不会在朝堂上讲的惨烈民情,那些生无立锥之地、不得不卖儿鬻女的底层百姓,还有已经被蛀虫腐蚀蛀空、岌岌可危的王朝根基。
河南郡暴雪……
泉州盐民造反……
益州流民北上……
郦黎看着信中所写的只言片语,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在宫中尚且如此,霍琮每天看到的都是这副惨状,心里又该是如何滋味?
一时间,就连过年不用再看见严弥那张老脸,也没法让郦黎开心起来了。
他想他哥们了。
想问问他,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都怪兄弟没用,既不能让你开上路虎,也不能封你当大鸿胪。
唉,还不如自挂东南枝!
年味越浓,周围人越是向他恭贺祝福,说陛下圣明,郦黎就越觉得自己没用。
没用透顶了。
安竹默默观察了几天,在年前郦黎最后一次寄信时,托若雪先生把自己写的一封信也带给了霍琮。
除夕夜。
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帝要和后宫嫔妃们一同守岁。
由于年景不好,郦黎特意叮嘱皇宫的年夜饭不需要大操大办,尽管如此,御膳房也准备了足足几十道菜,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桌。
“陛下新年安康。”
三位嫔妃一起向郦黎行礼。
郦黎冲她们笑了笑:“都坐吧,新年了,别这么拘束。”
章琴率先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郦黎。
这段时间,陛下偶尔会来后宫陪她们一起打麻将,还教了她们斗地主、飞行棋、真心话大冒险和其他好几种打发时间的游戏。
除了不召她们侍寝,做的事与普通朋友和夫子并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玩乐外,陛下还会考较她们“数学”、“物理”、“化学”三种奇怪名称的学科知识。
章琴自然最擅长数学,她觉得做数学题简直太有意思了!甚至可以一整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心钻研陛下给她出的难题上。
剩下的两位少使,却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些符号与公式。
陛下仁慈,也没有为难她们,只是下一次把题目换成了“政治”、“历史”和“地理”的相关内容。
等这一次作业交上去后,章琴的成绩就没有那么突出了。
但她依然很开心。
她现在的生活,比起从前乏味平淡的日子要好了太多,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还能与后宫其他妹妹们一起玩耍,丝毫不用担心母亲所说的那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章琴觉得,陛下是天下第一好的陛下,不但一点儿也不严厉,会亲自批改作业,还会在她的作业旁边用朱笔写鼓励的评语。
所以年夜饭时,见郦黎神情闷闷不乐,只顾着独自一人喝闷酒,章琴不禁放下筷子,关切问道:
“陛下,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郦黎轻轻“嗯”了一声。
带着几分醉意,他垂眸捏紧了手中酒杯,低声说:
“朕想见一个人。”
章琴不解:“陛下想见什么人,直接把他传召进宫不就行了?”
郦黎痛苦地摇摇头:“不行,朕不能见他。
“为何?”
“他很忙,朕只是个闲人,不能耽误他的事情。”
“陛下这叫什么话?”章琴皱起眉头,“您是一国之君,天下一十三州都在您肩上担着,那人再忙,能有陛下的事情重要吗?”
郦黎眼神黯然,“你不懂,是朕不想打扰他。”
“究竟是何人?”
章琴这下是真的好奇了,陛下对她们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态度啊!既小心翼翼,又渴望亲近,怎么感觉倒像是个……
“陛下,是看上了宫外哪名女子吗?”她试探着询问。
郦黎哭笑不得:“没有,他是男性,是朕从前最要好的友人。”
章琴脱口而出:“既然是友人,那陛下给他写封信不就好了?”
“朕写了,”郦黎叹息道,“但朕就是想亲眼看看他,想知道他如今长什么模样,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身体是不是健康,最近有什么烦恼,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情,朕都想知道。”
“这些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又哪里是薄薄几张纸能写尽的?”
章琴:“…………”
她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谅她入宫太早,母亲没教过她这些。
不过,这是友人之间会操心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