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大哥是十七岁上去世的, 一晃都过去十年了。
亡故的原因是突然得疾病,听陆母形容,陆遥听着像是心脏病。
不过古人哪懂这些,一直都以为他是小时候睡牛棚着了风闹的。
“还有个更邪门的事, 咱们村东边以前住着一户人家, 男的叫陆长风, 取了个夫郎叫什么记不住了, 反正两人日子过的还不错。”
“他夫郎生产时难产,生下孩子人就没了。留下陆长风一个人带孩子, 他一个汉子哪会照顾奶娃娃啊,那会儿村里就有人要给他再说一房,好歹出去干活时家里有个人照看着。”
“没过多久这陆长风就又娶了一房夫郎,这人表面看着是个和善的,结果私底下却是狠毒至极,他不愿意给前头的人带孩子, 趁着陆长风不在家时, 偷偷虐待孩子。”
“那么点个奶娃娃不会说不会道,只能哇哇的哭,陆长风也没往别处想, 只以为孩子离开亲娘不好养。”
陆云刚生完孩子,一听眼泪都掉下来了, “后来呢?那个瘟灾的没遭报应?!”
“你听我说呀,这娃娃总是哭闹,眼见着像是要活不长了。结果一天夜里陆长风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前头的夫郎回来了, 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骂他, 说我拿命给你生得孩子你就忍心让人这般磋磨?说着抱起孩子就要走。”
“陆长风在梦里心急火燎的想要拉着这娘俩, 一着急就醒了,结果看见新娶的夫郎正在掐着自己儿子的脖子,孩子脸都青紫了。”
“老天爷……”几个人同时惊呼出生。
“那陆长风也恨得够呛,把孩子夺过来,当即把人打了一顿,第二日便休了出去。”
陆云仍不解恨道:“这种人休了他太便宜了!”
陆母叹了口气,“哎,这事传出来他坏了名声,娘家自然也是不肯要的,直接把人送去庵堂里了。”
陆遥道:“那孩子还活着吗?”
“活着,比你们年岁都大了。”
三个人齐齐舒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提起庵堂陆遥又想起宋寡夫来了,“我们之前那个房子不是被烧了吗,放火的人也进过庵堂。”
“咋回事?”陆母好奇道。
“那人是个寡夫,许是我和大川成亲前就看上他,结果被我截了胡他便心里难受,在村子里传我闲话,还打算拿钱让许秀才去村子里闹坏了我的名声。”
陆苗忍不住啐道:“呸,这人可真不要脸!”
“说来也巧了这事刚好让小年他们听见,那宋寡夫不光对大川有意,还勾搭了自己的小叔子。后来我使了点手段,把他们俩偷情的事捅出来了,宋寡夫的婆婆就把他送去了庵堂。”
“那后来人咋又出来了?”
“林大满还记得吧?”
陆母点点头,“不是跟你一起卖豆腐那个夫郎么。”
“他就是宋寡夫的妯娌,也是他抓的奸,完后两人就和离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娃娃净身出户了。结果娘家也不收留他,还逼着他回来道歉,他就带着孩子住在破庙里。”
“我见他实在可怜,又觉得这件事因为而起就收留了他。宋家觉得二儿子没了媳妇,刚巧跟大儿媳妇不清不楚的,干脆把人接回来过日子,后来就发生了那桩事。”
“哎……”
时候不早了,陆母不让他们再熬夜了,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忙。
*
陆父走的第三天,大伙都从沉重的悲伤中稍稍缓和一些,至少不会一提起就流眼泪。
陆林叫来陆家村德高望重的老人帮父亲选坟茔地。
按说陆广生本应该埋到他爹娘那边,但是分家后已经好些年不跟那支走动了,如今贸然埋过去怕他们不愿意。
有村里人帮忙去说和,到下午的时候陆广兴来了,他是陆广生的亲弟弟,今年五十四岁只比他小两岁,兄弟俩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乍一见都容易认错。
他一来就红了眼眶,兄弟俩上次说话还是在娘亲的葬礼上,一晃都过去十多年了。
当年娘亲去世时,兄弟俩在葬礼上大吵了一架还动起手来,从那以后两家就断了来往。
两人都是倔脾气不肯低头,以至于这么多年亲兄弟像仇人一般。没想到再见面就天人两隔了……
陆母坐在屋里不愿见他,好些人劝说才从屋子走出来,叔嫂一见面皆是泪流满面。
“我的嫂子欸,你跟大哥就恨我罢!人没了都不告诉我啊……”
陆母拉着他的胳膊哭的说不出话,什么仇啊,怨啊,在这一刻都随着时间和离世的人消散了。
最后陆广生的坟就选在老太爷的后面,陆海的坟也挪过去。
*
第四天开始糊纸活,纸牛纸马,金山银山之类的东西。
以前村子里可不时兴这些东西,家里老人去世了,最多就是买口棺材埋了就完了。还有那穷得买不起棺材的,席子一裹也那么回事。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村里开始流行起这些说道来。
但不管是真真假假,别人有的陆家几个兄弟也不差事,能安排的都给老爷子安排上。
扎纸牛马的人还是专门从镇上请的,一日要一百文,这种事不能讲价,到出殡那日全都做完,光工钱就要三百文。
陆母嫌价贵,这么办一场丧事就得花几十贯钱,日子还不过不过了?
陆遥不怕钱花的多,就怕自己心不安,除了把丧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他实在没法为爹爹再做什么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十月二十,也是陆广生去世后的第七日。
今天一早天色就不太好,乌云阴沉沉的如浓墨一般铺在当空。
主持丧仪的是村子里的老人,见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喊:“孝子贤孙过来拜别了!”
陆家的四个儿子,外加一个孙子陆石头,身穿重孝走过来,随着口号一起跪在地上三叩首。
小石头好奇的看着爹爹和三个舅舅,被陆林按着一起磕头。
“儿媳妇,儿婿们过来叩头!”
胡春容、赵北川、王有田走过来跪在席子上磕头。
再后面就是侄儿、外甥、孙男弟女小辈分的年轻人,腰间系着白布过来磕头。
陆广生在世的时候人缘好,同村人的年轻人一辈人都乐意来给带孝。
到了辰时三刻,丧仪扯着长音高喊,“起咎——”
八个汉子抬起棺椁,朝着门外走去。
一瞬间哭声四起,白色的雪花和纸钱在天上同时纷飞,随着大风消散在茫茫天际。
*
葬礼结束后摆席宴请村里来帮忙的人,十五桌大席桌桌有肉,算得上村子里的头一份,大伙吃吃的满嘴流油,一个劲儿夸赞陆家的菜实惠。
过了晌午陆母让陆遥和陆云赶紧回去,一个铺子耽误了这么久,另一个家里还有年幼的孩子,总耗着怎么能行?
陆林拉着两家算花销,要把棺材钱和买香烛白布的钱还给他们,陆遥和陆云都拒绝了。
陆遥道:“二哥,我们不是爹的孩子吗?还是你根本没那我们当兄弟?凭啥这钱只能你来花不能我们花?”
陆林焦急道:“那也花的太多了,席面的钱都是你拿的,怎能还让你拿棺材的钱。”
“有就多拿点,没有就少拿点,都是凭着自己的心意来的,自家人不计较这么多。”
最后陆林叹了口气,只得点点头,把席上没吃完的菜给他们拿上车。陆云那边也装了不少吃食,两家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陆苗没走,眼下天气寒冷铺子里不忙,留他在家陪娘待一段时间,过些日子烧三七的时候还得回来。
陆遥坐在骡车上,帮小年整理了整理衣领,“冷不冷?”
小年摇摇头靠在他身上,“嫂子,我想家了。”
“我也想家了……”
赵北川甩了甩鞭子,大花小跑起来,朝着镇上奔走去。
*
时间一晃来到年底,这也是陆遥穿来的第二个新年。
第一个年因为房子被人烧了没过好,第二个年因为父亲的离世,冲淡一些喜悦,不过陆遥还是早早准备起来。
腊月二十赶完年前最后一个大集铺子就关门了,忙了一整年了都歇一歇。
给陆苗发了一贯钱做工钱,柳二嫂子没干满一个月,也按一个月发的钱。
关了铺子陆遥可算是清闲下来,把家里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门窗有破烂的地方也重新修修补补。赵北川则带着大花去修了修蹄子,重新钉了铁掌。
家里两头猪长得也够个了,大集那天被赵北川拉去卖了一头,另一头打算过年杀了吃肉。
小年听说要杀猪,还偷着哭了一场,小丫头经常喂猪都有感情了,还给两只猪起了名字,个头大的那个叫板板,个头小的那个叫柱子。
卖得那头没宰,直接拉到集上,整头猪卖合着价格稍低点一斤四十文,但骨头下水都能卖出去,如果宰了那些东西就都剩下了。
家里一头猪都吃不了,陆遥怕这么多猪肉下水放时间久了不新鲜。
自家宰的这头是大的板板有一百多斤,但跟赵北川去年在山上猎的那头也差远了,想当初他抓的那只野猪足足有二百多斤。
晚上陆遥炖了一锅红烧肉,猪杀时小年哭的伤心,吃肉时候比谁都香。
赵北川问她,“板板好吃吗?”
小年红着眼睛点点头,笑的陆遥肚子疼。
*
腊月二十八,蒸年糕贴春花。
一大早起来,赵北川从外面拎回一小袋子糯米回来。
“两家粮铺子一共才买了半斗,这东西可真贵,这么点花了二百文。”
陆遥接过来倒进陶盆里,因为北方种植水稻的太少了,都是商人从南方大老远的运过来的,价格自然也翻了好几倍。
小年和小豆还没吃过米,好奇的围在他身边,“嫂子,这东西怎么吃呀?”
“别着急,等我做完了你们再尝尝好不好吃。”
“哎!”两个孩子跑回屋子里,剪春花的剪春花,背书的背书。
陆遥不会做年糕,倒是会做另一种甜点糯米糕。
先把糯米用石磨碾成粉,这么点东西值不当劳烦大花帮忙,陆遥找出之前父亲给凿的小石磨用了用。
一看到小石磨就想起陆广生,那会儿家里穷,靠这个小石磨做了不少豆腐,上面还沾着许久前留下的豆渣。
有时候亲人离世并不是短暂的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糯米粉磨好后兑上水揉成面团上锅蒸熟,出锅后晾凉揉光滑了。揉糯米是个费力活,得把糯米团揉得劲道才好吃。揉的时候手上还得沾一点油,防止糯米黏在手上。
陆遥见赵北川没事做,就让他来揉糯米,自己则拿出红豆做里面的馅料。
豆子挑拣好倒进锅里,蒸上大半个时辰变成柔软的红豆饭,把红豆饭包进麻布里,挤出里面的水分就变成了绵密的豆沙。
陆遥把之前徐掌柜送的白糖拿出来,舀了两勺放进豆沙里搅拌,尝了尝味道跟过去在超市里买的没什么区别。
赵北川力气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糯米揉光滑了。
陆遥把面切成大小差不多的面团,里面包上一团豆沙,放进模子里压实,一个糯米糕就做好了。
花模子这是前几日在木匠家里买的,十文钱一个,一共买了两个。一个是年年有余的图案,一个是花开富贵的图案。
最后在上面撒上一层细细的白糖,一块漂亮又美味的糯米糕就做成!
“小年,小豆,快过来尝尝!”
两个孩子跑过来,小年从案板上轻轻托起糯米糕,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好漂亮啊……”雪白的糯米糕上沾着亮晶晶的白糖,上面还有花朵的模样,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年咽了口唾沫递给小豆,“你先吃吧。”
小豆咬了一口,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嗯~此物甚是美味~”
陆遥和赵北川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读几日书净会装腔作势,太有意思了。
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细细品尝,一会儿这一小块糯米糕就吃完了。
陆遥赶紧又做了几块,“糯米不好消化,你们吃两块就行了,喜欢吃明日再吃。”
“嗯。”两个孩子乖巧的点头答应。
两个孩子进屋后,陆遥拿起一块递给赵北川,“尝尝。”
“不吃,给孩子们留着吧。”
“又不是不够吃,快尝尝嘛。”陆遥直接把糯米糕递到他嘴边。
赵北川低头咬在嘴里,还不忘拿舌头舔舔的指尖,陆遥红着脸缩回手,“不正经。”
“怎么就不正经了?”赵北川从后面揽着他的腰,向前顶了顶胯。
陆遥耳根发红,“别闹,大白天的。”
赵北川伸手摸了一把,“那等晚上再说。”
这些糯米能做不少糯米糕,陆遥打算做好后给林家送去一份,再给徐掌柜的那边也送去一份。
两家都是富贵人家,好东西见得多了,送别的兴许人家还看不上,不如送些吃食还显得周到一些。
下午陆遥便拿着食盒给两家送去,去徐家时,徐掌柜的不在是他夫人接下来的,邀请陆遥进屋坐坐。
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忙,便推辞了。
去林家送糯米糕时带着小豆一起去的,刚一进院就看见林子健带着两个小厮在院子里堆雪人。
“北斗你来啦!快看看我堆的雪人雄伟不雄伟!”一转头看见豆子身后的陆遥,连忙站直身体板板正正的行了个礼,“嫂子。”
陆遥忍俊不禁,“给你拿了好吃的,快进屋去吃吧。”
林子健眼睛一亮,“多谢嫂子!”
两个孩子跑进屋去,林夫人闻声走了出来,“陆遥快进屋,我还想让小厮给你送去,可巧你先来了。”
陆遥走进屋见一屋子的礼品,“这些待会你带走,都是旁人送的。”
林家老太爷身居国子监司业,用现代话说相当于教育局的副局长,虽然回乡养病但送礼的人依旧很多,这些人有的是他教过的学生,也有想要入学求帮忙的,送的礼自然不会差。
“这,这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贵重的,老爷子又不稀罕,每年吃不了都得扔一大堆都浪费了。”
盛情难却,最后陆遥只得领了一大堆东西回了家,这趟吃食送的自己反而占了大便宜。
拿回来的东西都是用纸盒包裹的,一家人跟拆盲盒似的,坐在炕上一个一个细细的拆开。
“唉哟,这里面居然有老参!”陆遥看着这根山参得有百十年,少说也得值百两银子
“要不待会咱们送回去?”
赵北川摆摆手,“人家既给你了,说明看不上这些东西,你安心的拿着吧。”
再拆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各种干果,都是从南方运送来的,有龙眼干、葡萄干、大红枣和芒果干。这些吃食可新鲜,除了枣子其他东西赵家几个兄妹见都没见过。
陆遥分给他们尝尝鲜,继续拆其他的盒子。
这盒子是上京的糕点,统共有四个小盒子,每个小盒子里有四块,共计十六块小糕点。
四个人一人一块尝了尝,味道一般,还不及陆遥自己做的好吃。
下一个盒子是茶叶,算上这一盒家里已经有四盒茶叶了。
最后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字画,上面画的是松鹤延年,寓意老爷子健康长寿。
陆遥把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都装进箱笼里收好,那只老参等初二回娘家的时候给娘亲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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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报晓,辞旧迎新,转眼间这一年就过去了。
除夕夜赵家做了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桌上有鸡有鱼有菜有肉。
吃完饭,小豆和小年跪在地上给两人磕头拜年说吉祥话。
陆遥赶紧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发给两人,这里面装得不多只有十个铜钱,两个孩子还是高兴的蹦蹦跳跳。
赵北川作为一家之主训了训话,让小豆子好好念书,不能贪玩;小年好好学女红,不许耍小性子;最后说了说陆遥,让他少干活别累着,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外面响起爆竹声,在一片欢笑声中赵家又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