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一听急得够呛,立刻要回村子里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收拾完铺子回家换了身衣服,赶着车急匆匆的回了湾沟村。
一路上赵北川不停的安抚他,“没事,如果真不能买庸,我就去服徭役,咱们还能省下三贯钱呢。”“不行。”陆遥考虑的比他多,首先这次服徭役不是本地,来去路程不知几何。
其次,修皇陵跟挖渠修路不一样,这种活一般都归上面管,那边的更官肯定不好说话,一旦有什么事想要通融通融都难。万一生病受伤,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总而言之陆遥实在不想让他走这一遭两人赶着车回到村子,路过村口时又碰上一些妇人夫郎坐在树下闲聊。
里面有田二嫂子,挥手跟陆遥打招呼,“陆遥回来啦!”
“哎,二嫂子。”陆遥下了车径直走了过去。
这些人大多都买过他的豆腐,跟陆遥都熟悉。
“今日怎么有空回来了?”
“哎,这不为了徭役的事嘛,听说今年不许拿钱买庸了,我和大川特地回来问问。”
丁婶子道:“是这么回事,往年一户最多出三丁,今年我家五个儿子都得去,愁得我好几日没睡好觉了。另一个妇人道:“没法子的事,咱还能跟官家抗衡吗?去就去吧。”
陆遥道:“你们知道今年去哪服徭役吗?”
几个妇人皆是摇头,“不知道,你去里正那问问吧。”
“好。”陆遥上了车,跟她们挥挥手走了。
其他人看着骡车忍不住感叹:“这赵家现在可是真富裕了,你看陆遥和大川身上的衣裳,一水的细布做的,真是有钱呐。田二嫂子笑道:“人家两口子能干,听说现在卖早食呢,起早贪黑可不是常人能吃的苦。”
“哎?他们之前不是卖豆腐吗?”
“豆腐也不好卖了吧,听说咱们村杨老三家也开始做豆腐了,不知道从哪买的方子。”
大家七嘴八舌,把话又聊到别人身上,没再提赵家的事。
村子里,赵北川把骡车停在里正家门口,栓上骡子两人匆匆走了进去。
进了屋,陆遥开门见山的说:“叔,今年不能通融一下吗?或者多拿点钱跟别人家换个名额?”
杨树林满脸愁容道:“官府前天刚张贴的告示,凡十五岁以上,五十五以下的男丁必须服徭役,咱们村得出一百二十个男丁。”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次不光赵北川要去,就连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得去,除非身上有功名才不用去服徭役。而且去年还是十八岁服徭役,今年就向下减了三岁,看得出官家很缺人手。陆遥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那他们去哪里服徭?只说是去修陵言。”
这个里正也不清楚,他一个村官没那么大的权利,也没有多少人脉。
从里正家里出来,陆遥忧心忡忡,一想到即将跟赵北川分别几个月就觉得十分难受。
赵北川看出他的担忧,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没事,别想那么多,咱们回趟陆家村跟你爹说一声,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让他去镇上看着你们。”他一走好几个月,陆遥一个人领三个孩子在家他不放心,况且铺子里也少不了人。
“嗯。”陆遥神色郁郁的点点头。
两人来到陆家村正值晌午,陆母笑道:“你们俩真有口福,可巧我今天包了扁食!”
吃完饭赵北川把让陆父去镇上的事说了一声,“过几日我得去服徭役,家里怕忙不过来,陆遥和几个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想让爹去镇上住一段时间。陆广生自然是没问题,“什么时候去说一声,我让二林送我过去。”
“六月十五出发,还有五日时间。”
“行,放心吧,家里有我在没问题。
两人没待太久,吃完饭立马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陆遥心情十分低沉,赵北川口拙也不知怎么安慰好。
晚上吃完饭,赵北川把大门叉好,又看了看家里的牲畜,洗洗脚进了屋子。
陆遥正在缝东西,油灯灯下他眼眶红红的,许是刚哭过,看着让人心疼。
赵北川脱了鞋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额边的碎发掖到耳后。
“几个月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
“别难过了,我身体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越这么说陆遥越憋闷得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模糊的眼睛看不清针脚。
赵北川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针线拿下来,伸手把人扳正轻吻着他脸上的泪珠。
“这么舍不得我啊?”
“我...我才没有......
“那你怎么哭了?”
陆遥口是心非道:“我,我是嫌你走了.....家里没人干活......
“我是牲口啊?”
“没错,你就是牲口!”陆遥忍不住趴在他肩膀上呜呜哭起来,他不是多矫情的人,但是在古代服徭役是真的会死人呐!远的不说,湾沟村里几乎每年都有人因为服徭役去世,有的是累坏身体的,有的是中暑没救回来,还有的是遇上危险被水淹死,被石头砸....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短暂的分别一不小心就会成永别。
赵北川受不住他这副模样,哭的他心都快碎了,大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陆遥的后脊,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没遇上陆遥之前,他只有小年和小豆这两个牵挂,如今又多了一个更大的牵挂。
“你答应一定好好回来!”
"我答应你。”
五天时间掐着算着一晃就过去了。
几个孩子也知道了赵北川即将去服徭役的事,脸上都带着担忧,特别是小年,这几日始终闷闷不乐。陆遥只得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边安抚孩子们,一边给赵北川准备出行要用的东西。
服徭役干的都是苦累活,衣裳只能穿耐磨的粗布,陆遥给他拿了两身旧衣裳换洗。鞋子带了两双草鞋,一双布鞋,到时候想穿哪个就穿哪个。吃饭用的木碗、木勺都是找木匠现做的,拿着陶碗路途遥远,摔碎了就没家伙吃东西了。
水囊拿了三个,如果有漏的换着用。针线包带了一个,陆遥怕他把衣裳刮坏没有换的,随手可以缝上几针。蓑衣斗笠自不必说都得带上,夏季多雨,虽然天气暖和但淋湿了雨也容易生病。
还有睡觉用的草甸子,被褥没办法带,只能用干草打成帘子卷起来,睡觉时铺在身下。
至于钱,陆遥在他两件衣裳里各缝了十两银子。
赵北川嫌拿的太多了,怕被人偷去。
陆遥瞪了他一眼,“这银子是遇上急事用的,到时候千万别舍不得,钱没了咱们还能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哎,我知道了。”上次服徭役赵北川只带了一个陶碗和一件衣裳,这次装了满满的一大包。
这背包还是陆遥拿牛皮缝制的,不怕雨水不怕磨,跟后世的旅行背包差不多,十分结实耐用。
六月十五这天早上,赵家依旧是早早亮起了灯,不同的是这次没烧火煮豆浆,而是送赵北川出行。
陆遥把东西一样一样的装进牛皮包里,确定什么都不少后将包递给赵北川。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铺子里的活忙不过来就再雇一个人,千万别累坏了。”陆遥嗯了一声,扭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北川捏着他的下巴,狠狠的亲了一口,恨不得把人吞入腹中。半晌分开拿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道:“等我回来。说完背上包,炕上行李就朝外面走去。
陆遥脚步慌乱的跟在后面,陆苗和小年也醒了,两人听见开门声跟了出来,只有小豆这小傻子还不知道大兄都走了,还傻乎乎的睡着觉呢。陆遥没让小年叫醒他,小豆一醒准的哭的稀里哗啦不让他走。
三人把赵北川送到街角。
赵北川摆摆手,“别送了,快回去吧!”陆遥拉着两个人停下脚步,目送着他,直到看不清人影三人才往回走。回到家,陆遥躺在炕上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什么都不相干,今天干脆休息一日,铺子明天再开门。想起上一世看的电视剧还嘲笑过里面的剧情,什么第一天看不见他,想他想他想他....如今落到自己身上,陆遥才知道分别有多难捱,赵北川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心里就已经想的发慌了。卯时二刻赵小豆醒了,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追问大兄走没走?
小年道:“大兄早走了,谁让你不早点起来的。”
小豆愣了一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紧接着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你怎么不叫醒我?我要大兄啊,我要找大兄啊.....陆遥闻声嗖的从炕上爬起来,连忙跑去西屋哄着小豆道:“不哭了,乖孩子不哭了。”
“...嫂子,我要...找大兄....我就要....."小豆毕竟才六岁,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念幼儿园的年纪,执拗的想要看赵北川一眼陆遥见哄不好,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服徭役的人得在镇上集合,点完名字才上路,不知道这个时辰人还在不在。“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大兄!”
小豆子一听都不顾上哭了,爬起来草草穿上鞋下了地。
陆遥找来一个麻布袋子,把锅里的卤蛋捞出了十多个,早上走的时候赵北川只吃了两个灰面馒头,忘记给他拿卤蛋了。待会如果碰上他就把鸡蛋给他,碰不上他和孩子们分食了。两个孩子收拾完兴致勃勃准备出发,陆苗主动留在家里看家,陆广生今日要来,家里得留门。
陆遥拎着一袋子鸡蛋,领着小年小豆朝外面跑去,他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点名,只能一边走一边打听。另一头赵北川趁着夜色来到镇东边的校场,这里之前是驻军训练的地方,后来军队北迁,这里便空下来。每年服徭役各村百姓都是在这集合点名。丑时一过,陆陆续续有不少村民结伴过来,这些人都是住着离镇上比较近的,大
家聚在一起聊着这次徭役的地点和内容。
赵北川看见柳树村的王有田以及他的两个哥哥,挥手打了声招呼。
“哥夫!”王有田见到他颇为亲切的跑过来“今早还想着能不能碰上,可巧就遇上了。”
赵北川道:“你家几个兄弟都来了?”
“嗯,今年不买庸,本来我爹想给我大哥买一年来着。他去年秋收的时候把腰扭了一下,一直干不了重活,结果找了好些人都不行。”赵北川想,王老爷子在军上当过差都
办法托关系买庸,看来今年确实够严的。
“四弟身体还好吧?”
王有田憨笑道:“挺好的,家里有爹娘和两个嫂子看着,我很放心。”陆云怀胎已经七个月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就能当爹了。说话间天色渐渐亮起,湾沟村和陆家村的村民也来了。
赵光离老远就看见赵北川,实在是他的身材太过显眼,站在人堆里他比旁人都高出大半头。
"大川!"
“赵大伯。”赵北川朝他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今年不会去了呢。”
“本来想买庸,里正说不许便来了。”
“嗨,干着吧,累两个月攒三贯钱也不错呢。”赵光还不知道他们食铺一日就能赚上一贯钱。
赵北川也没反驳他。
人越来越多,大伙背着行李包袱从四面八方走过来,各个都面露忐忑之色。
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具体去哪服徭,有人说是去平州城外,也有人说是去幽州,还有说是去范阳。反正都离这千八百里地,听上去就让人心里打鼓。大约在卯时一刻的时候官府里的人来了,十多名吏官赶着马车或骑在马上匆匆过来。
马车上拉着满满的粮食,这些粮都是给他们路上吃的。
这些更官都是镇上的人,大多都面熟,他们虽然严厉但轻易不会打骂人,如果家里有事还能通融一下。不过此行他们只负责把人送过去,其他的就不归他们管了“好了,大家都安静,现在开始点名,各村叫到名字的人走上前排成四队。
“大刘村,刘占府!”
“在这。”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官吏身后站定。
"柳树村,王有粮!”
“在这。”王家大哥走出来,在另一个官吏身后站定。
"湾沟村,秦老闷。”
“哎,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出.....
六七个官吏一起点名,很快就叫完了,赵北川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他刚走过去那个官吏便朝他招了招手。这人竟然是上次服徭役时送鱼的那个人。他显然也记得赵北川,“你们村的人暂且归你管着,待会路上如果有屙屎拉尿的,你看着人别跑了,若是有逃徭的,你可跟着一起吃挂落!”"是。"
逃徭不是新鲜事,每年村子里都有人逃徭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徭役结束逮住还也得挨重罚,然而还是有人惧怕服徭不肯去。秋水镇一共十三个村子,点完名排好队已经快到卯时三刻了。吏官又宣读了一堆乱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圣喻齐天、福泽万代,文绉绉的老百姓们也听不懂。他们这次服徭役的地点没想到还真是范阳城,距离秋水镇有一千三百里地。步行每日最多六十里,如果路上不耽搁至少要走二十多天。大伙一听面色各异,有年纪大的已经开始垂泪,路途遥远天气炎热,就怕还没走到地方人先死在半路上。上头要求他们三十日内抵达范阳,若是延误了期限会重罚,小更们也害怕。点完名催促前头的村子赶紧上路,后面的人也跟上。赵北川站在湾沟村的队伍里,前后查看没有少人,便跟着前面的队伍向前移动起来。
突然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赵北川-"
那声音像陆遥的,赵北川焦急的回头望去,隐约看见远处跑来三个身影,可不就是陆遥和小年小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