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难耐,白花花的日头挂在当空,照的人睁不开眼。
一群打着赤膊的汉子正在路边挖沟渠,这些人大部分是附近的村民服徭役,也有少一部分人是驱赶到这边的流民。他们每日寅时开始劳作,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干到申时才能歇息。
这还是赶上好时候了,新帝仁爱不但供给他们一日三餐,还有十文钱可以拿,虽然钱不多但好歹也是点进项。
听老人讲,前朝服徭役不光没钱拿,连干粮都得自己准备,没吃的就等着饿死吧,反正官府才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挖渠用的工具也是官府发的,这些工具不能用坏,每日散工还要交还回去,等翌日早上再统一分发给大家。
“铛铛铛!”一阵铜锣声响起,大伙纷纷撂下工具往附近的老槐树下跑,这是到了放饭的时间。
“大川啊,你怎么不去打饭,不饿啊?”说话的人叫赵光,是对门赵婆婆的丈夫。
“大伯你先去吃吧,我一会再吃。”
“那你可快点,晚了就被人抢没了。”赵光没等他,脚步匆匆的朝大槐树跑去。
等人都走光了,赵北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拎着铁锹朝附近的大河走去。
昨天他洗脸的时候发现河里有鱼,个头还不小,他会凫水以前候经常下水摸鱼,便想着下水逮几条。
沿着河边探了探水的温度,一上午的大太阳把河水晒的温热。脱掉衣服踩着沙石下了水,水下隐隐有暗流涌动,水性不好的很容易被卷进去。
赵北川没敢游太深,只在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半晌便掐着一尾鱼浮出水面。
是条鲫鱼,肉质鲜美但毛刺太多,富贵老爷们都不爱吃,但对普通人来说,依旧是难得的美味。
他折了根芦苇把鱼串在上面,吸了口气又沉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又浮上来这次手里掐着一条手臂长的大鲤鱼!
大鱼摆动着鱼尾激起一连串的水花,赵北川紧忙把它也穿在苇杆子上,继续捉鱼。
一连捉了七八条,赵北川不抓了,把鱼扔上岸,抓着河边的枯木爬上岸。
身上还湿着,索性在河边晾晒了一会,头发往下滴着水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身躯向下游走,好似一尾小鱼,游进虬起的肌肉间消失不见。
待晾的差不多了,赵北川胡乱的擦了擦脸,套上裤子掂了掂手里的鱼,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没直接回老槐树,而是拎着鱼去了官吏们休息的地方。
东边有一间茅草棚子,五个负责监工的小吏正在里面吃酒,见赵北川走过来,纷纷站起身呵斥,“你来这干什么?”
“刚才在河里洗澡,随手摸了几条小鱼,给各位大人尝尝鲜。”
小吏们眼睛亮起来,纷纷围上前询问,“在哪摸的鱼?”
“这鱼个头可不小。”
“河水深吗?河里鱼多吗?”
“鱼不算多,河水看着平坦但底下有暗窝子,小的差点被卷进去,不敢再摸了。”赵北川这一句话就把后面的事堵死了,他可不想以后天天帮这群人捉鱼。
几个小吏一听不好捉便歇了心思,为首的吏官看了赵北川一眼,“你给我们送鱼可是有什么事相求?”
“是这样的,来之前小的刚跟夫郎拜了堂,还没来得及洞房就出来服徭役了。”
几个衙役哄笑起来,“原来是想媳妇了。”
赵北川羞赧的挠挠头,“小的家就住在前面三十里外的湾沟村,想着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回去一趟,当天去当天就回。”
其实赵北川担心的是弟弟妹妹,两个孩子还小,自己又是第一次出来服徭役。新进门的夫郎也不清楚是什么性子,生怕孩子们在家受委屈。
服徭役每隔一旬休息一日,这一天虽然休息但却不允许他们乱走,只能在附近买东西休息沐浴。
赵北川住的村子离这不远,他脚程快来去应该不成问题。
吏官哼笑一声接过他手里的鱼,“早去早回,若是回来晚了可别怪我不开情面。”
服徭役偷跑是重罪,被捉回来会施以鞭刑,三十鞭打下去皮开肉绽,不死也能要半条命!
“多谢大人,小的一定按时回来!”
赵北川回到老槐树的时候,大伙已经吃完饭,正坐在树下乘凉,旁边只剩下几个空空的木桶。
“你去哪了?怎么衣服都湿透了?”赵光凑过来询问。
“去河里洗了个澡。”
赵光没多想,“饭都吃没了,你中午不吃东西顶得住吗?”
“没事。”
赵光羡慕的看着他,这小子体格是真壮实,一样的吃东西,赵北川的个子就比同村的男人都高壮!不光个子高力气也大,前些年他爹刚没的时候,村子里有泼皮无赖起了坏心思,欺负赵家没了大人,想要霸占他们家的田地。
年仅十三岁的赵北川站在自家田边说:“谁敢占俺家田,我跟他拼命!”
结果真有那不要脸的去找麻烦,你猜怎么着?被赵北川一只手撂倒了,骑在身上狠狠的打了一顿,要不是围观的百姓帮忙拉开,那人得被他活活打死。
虽然拉开了,泼皮也伤的不轻,一条胳膊被掰断了。
当时赵北川说:“今个我把话撂着,谁要不让我们兄妹三个好活,我就把他也弄死!”少年脸上还未脱去稚嫩,一双乌黑的眼睛森冷森冷的,像是山林里的凶兽,看着让人胆寒。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惹他,赵北川的凶名也在村子里传开了。
休息了半个时辰,铜锣声再次响起,大伙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继续干活。
陆家大门外,陆遥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叫门。
今早一睡醒他便起身回了陆家村,想着跟家里借点钱买釜。又怕自己替换了芯子被原身的娘认出来,所以颇为忐忑。
结果还没开口,院里就出来人了,正是原主的二哥陆林。
陆林一条腿有残疾,没办法干力气活,所以免了服徭。
“老三你怎么回来了?”陆林乍一见他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偷跑回来的。毕竟那天出嫁他可是死活不上轿,要不是娘拿剪子抵着他都误了时辰。
“娘……在家吗?”陆遥试探的开口。
“在家,进来吧。”
进了院子陆遥偷偷打量,陆家比赵家宽敞不少,偌大的院子有四间房子并两间仓房。
记忆里他跟老四老五都是哥儿,三个人挤在一间屋子,爹娘住在中间的屋子,二哥带着老婆孩子住在西屋,余下的那间则是厨房。
“娘,老三回来了。”赵林喊了一声,不一会陆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太太,穿着一身青色斜禁布衣,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上面还插着一根空心的银簪子。
老太太一见到陆遥脸拉得老长,“嫁出去的夫郎泼出去的水,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后少往娘家跑。”
“娘,我想跟你借点钱。”陆遥开门见山的说。
“借钱?借什么钱?”
“我把赵家的釜烧破了没法做饭,您先借我点钱买个新釜,等我相公服徭役回来就还给您。”
老太太掐着腰狠狠的啐了一口,“以前让你做饭,你总找借口往外躲懒,现在可好第一天过门就把人家釜烧坏了,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陆遥脸不红心不跳,只当她骂的是原身的,“对对对,娘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错了,以后肯定改。”
陆老太太一愣,老三向来是个倔脾气,还是头一次跟她低头认错,神色不由的缓和下来。
“买什么新釜,咱家还有一个旧釜,待会让你二哥给你们送去。”
陆遥一想也成,只要能做饭就行,“谢谢娘。”
“哼。”到底是亲儿子,陆老太太虽然气他但也没真恨上。昨天听人说他嫁过去就上吊了,惊的她一宿没睡好觉,今天正想去看看,没想到人自己来了。
“进屋吧,吃完饭再回去。”
陆遥跟着老太太进了屋,陆家明显比赵家干净不少。不过想想一个单身汉能把两个孩子养活了就很不容易,再让他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实在强人所难。
陆老太太也在打量着儿子,看见他脖子上一圈勒痕,忍不住鼻子发酸,伸手狠狠的锤了他一拳。
“啊!”陆遥被锤的惨叫一声。
“你真出息啊,还学会吊脖子了!”
陆遥伸手摸着脖子,神色有些讪讪,心想不上吊他还穿不过来呢。
“那个凸嘴□□哪里好,值得你为他寻死觅活的?”
陆老太太嘴里的凸嘴□□就是镇上的个书生,姓许名叫许登科,长了一张阔嘴龅牙,倒真有几分像□□。
陆遥也想问问原身究竟看上他哪了?不过这话他不敢说,怕老人家起疑心。
学着原身的口吻道:“许大哥自有他的好……”
陆母没忍住又锤了他一拳,“糊涂蛋!如今你已经成亲,以后再不准跟那个姓许的来往!”
“我知晓。”
老太太动了气,指着陆遥的鼻子破口大骂。“当初就是我太惯着你,才养成你懒惰的性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下头还有两个没成亲的哥儿,你若敢败坏他们名声,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原身小时候染过一场风寒,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场风寒可是要命的。
老太太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一个月,孩子的命保住了但身体非常虚弱,时不时就病一场,从那开始家里人就都迁就着他。没想到迁就了十多年,他非但没有长进,反而养出了一身毛病。
陆遥挨骂也不敢还嘴,谁让他白白占了人家的身体呢。
等老太太骂够了,也没敢留下来吃饭,麻溜的跟着二哥去取旧釜,拿回家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