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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体诊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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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洗脑。”狙击手说,“应该是精神系。”

白芷:“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明明清楚自己的认知遭到了干涉,但在潜意识里,她竟然真的觉得再跨出十几米就能抵达幸福的彼端。

这不该是她会有的想法。

旁边的狙击手似乎也一样,他少见地显得古怪,以至于白芷有了能透过那张面具看出些许端倪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她刚刚练就了一种格物致知的本事。

常年浸没在阳光死角的墙根散发着潮味,坑坑洼洼地爬了好些苔藓,再往上是下等区随处可见的街头涂鸦——这种艺术风格有个广受认可的命名:精神病主义。

总的来说,毒蛇帮的据点在外和第十区其他建筑差别不大,喷绘颜料厚到几乎看不出原来灰白的墙面。在如此浓墨重彩的衬托下,那扇半开的大铁门就格外引人注目,它像一张黑洞般的大嘴,静静等着食物自投罗网。

配合着门口的路面,居然有点传送带的既视感。

白芷:“……”

这回转寿司是非当不可吗?

狙击手已经率先走了进去,她也只好跟上,同时暗自留意着逃跑路线。

作为理应拥有丰富“夜生活”的新兴帮派,这里无疑过于安静了。

任何第十区居民都见证过几个势力的兴衰,白芷来的时间短,但她对此偶有耳闻——那些家伙一般白天到处收保护费或者寻衅滋事,晚上就窝在据点开赌和吞云吐雾,至于抽的是烟还是别的东西就自由心证了。

没人敢招惹他们,吵吵嚷嚷是常事,也有不想暴露老巢的会低调些,可再低调也不会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准确来说,是没有应该属于人类的声音。

远比其他地方更响亮的虫鸣占据了大半听觉,白芷听得有点起鸡皮疙瘩。这在当今很少见了,那些哺乳动物的死亡带动了一部分植物灭绝,于是蚊虫也不再那么普遍,大夏天的野外睡一宿都未必被咬个包。

然而现在不一样,她总觉得嗡嗡声忽远忽近,以至于有些忽视了鞋底下的触感,直到走出好几步才注意到那古怪的凹凸不平。

那简直像无数条圆鞭织在一起,凸起部分比鹅卵石稍软点——但软得有限。一小块光斑照亮地面,是狙击手打开了电筒,白芷在看清楚的瞬间头皮一麻。

哪里是“圆鞭”,分明就是一条条藤蔓,每条都比得上拧掉她关节那根的粗细。她还来不及发表点感想,前方传来的异动已经让狙击手飞快调转光源方向,照到了那个正在朝他们靠近的怪物。

它与万警官他们变成的样子很相似。同样是须蔓纠缠而成的姿态,这位看起来更灵活一些——尽管东倒西歪的走路方式还是诡异又违和。

联想到毒蛇帮操持的营生,衍体来源都要呼之欲出了。

然而,它没有攻击两人的意思。一双由枝条末梢密密麻麻地组成的复眼打量一圈,它张开蠕动着的嘴唇,模仿着声带震出嘶哑的音节。

“你……感到……痛苦吗?”

白芷和狙击手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于是它又问道:

“你感到……”

“痛苦……吗?”

见他们还是不开口,藤蔓衍体继续说。

“只有患者……可以、入内,排队……接受……治疗。”

明白了,这是团伙作案。

“没错没错,我们就是来求医的。”白芷连连点头,指着旁边人的面具就道,“你看他面瘫得多严重,永远只有这一个表情,再这样下去都要笑傻了。”

狙击手:“……”

狙击手:“?”

“当然我也别想往外摘。”感受到那股冷冰冰的视线,她及时改口,“我有出轨的爸,住院的妈,破碎的家——啊,痛苦,太痛苦了。”

对方要完全理解她这话颇有难度,好在最后两个字足够通俗易懂,藤蔓接待员缓慢地点了点头,让开了身后的通路。

“还有……患者在……里面。”

“没关系,不着急,”白芷从善如流道,“我们过去等。”

让她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他们在对方的引领下向内走去,不得不因为那扭曲形体造就的龟速而也放慢脚步。藤蔓组成的衍体似乎很介意来访者的边界感,一旦经过某扇紧闭的房门,两人谁想多打量一眼,马上就能收获不善的“注视”。

它显然是要比警局里初出茅庐的两位更高等一些,能敏锐地分辨出周遭环境的变化,很快,他们就到了唯一一扇敞开的门前。

整个堂口的内部布局近似于品字形,眼下就是最大的那间,但一路过来,白芷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活人。

现在也是如此,厂房空空荡荡,被砸得稀巴烂的家具胡乱堆在角落,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虽然这里不是什么正经诊所,但并不妨碍有心“人”用那些废料碎片拼出一张粗制滥造的诊查床。

塑料和木片被粗糙粘合在一起,躺在上面想必不会有多舒服。从白芷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有谁被绑在上头,而除此以外的唯一一个姑且算是生物的东西,与负责引领患者的衍体几乎如出一辙,全靠藤蔓拙劣又鼓鼓囊囊地撑起了那件不知哪来的白大褂。

“新的……来了。”

带他们来的衍体嘶哑地说,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了。

屋内光源只有摇摇晃晃地挂在病床上方的那只“手术灯”——虽然它实际上是个拆去外罩的台灯。背对着他们的白大褂藤蔓衍体转过来时,手里的器具也跟着闪过了一缕锐光。

它们抓握方式也与正常人类有所不同,并非用那些枝条扭成的手指攥住了握柄,而是靠着从“掌心”分散出的枝桠细细密密地缠好。至于躺在它身后病床上的那人,手脚都被麻绳牢牢捆在支撑架,皮都磨破了也挣脱不得,只剩被布团塞住的嘴巴还“呜呜”地叫着。

白芷意外地发现,这正是不久前刚在杨家餐馆闹了一通的那个黄毛。

他的右眼被开睑器撑到了最大,昏暗灯光下隐约能看到里头的血丝。而白大褂衍体准备予以实践的工具则是一支细细的长锥,但顶端又呈现出有些平滑的弧形……看上去是准备把眼球挖出来。

那边飘来一点腥臊的气味,几滴液体正顺着他的裤腿落在地上的一滩里。他显然在极度惊恐之下发生了某些失去控制的生理反应,此时拼命地想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奈何连头也固定在诊查床上,只能努力转动眼珠,瞧上去别有几分惊悚。

藤蔓衍体也在用那双密集的复眼仔细端详着二人,白芷感觉它在看砧板上的肉。

片刻后,它摊开手掌,做了个向下轻按的手势——她猜测是让他们在这里稍等的意思。

因为它紧接着就往外头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能看到被绷到开线的衣角边,就这样把两人留在这个“手术室”,似乎也不怕猎物逃跑。

白芷瞥了一眼狙击手。

很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意思意思对个眼神的白芷走向诊查床——避开那滩可疑的水渍——随手从旁边拿了根木棍,捅掉黄毛嘴巴里的布团。

“救——”

“闭嘴。”

黄毛呼之欲出的哀嚎被她两个字堵了回去,他再不见之前那嚣张的小人模样,软弱地抽搐着,连说话都有点结巴。

“救、救救救命,”他连声道,“求求你们把绳子解开,放我走,这大恩大德……”

“别来虚的。”白芷说,“你们帮派的人呢?”

毒蛇帮的人数并不算少,怎么让两个衍体鸠占鹊巢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今天回来晚了。”

至于这回来晚的原因——他似乎很想怨毒地瞪她一眼,但最后也没敢。

“然后就发现地头变成这样,其他人也不见了……它们就问我……”

白芷:“你感到痛苦吗?”

黄毛:“…………”

那句话显然勾起他的心理阴影,他短促地“啊”了几声,还不等发作,抱臂旁观的狙击手便问道:“你确定他们不是背着你转移了?”

黄毛被这个问题侮辱了,他涨红着脸为自己争辩,“不可能,我加入很久了……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脸色一白,也被自己提出的可能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继续说:“所、所以才临时离……”

“没有。”

狙击手突然打断了他。

面具后的视线投向地面,一起的还有电筒那束亮光,白芷不由得也看了过去。起先他们刚进来就得跟着那个衍体行动,无暇停下来细瞧,这时才有机会一一分辨这些藤蔓的脉络。

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藤蔓们交织得相当杂乱,可如果顺着走向和脉络去组合,也能囫囵辨认出某些轮廓。

枝条间隙能看到原先的地面,覆盖后者的一团团须蔓就像摊平了融化了的人形——头对头,脚对脚,拼图似的连成完整一片。各自的五官虽然没有缺位,但已经不再能看出任何特征,那只是无数张相似的“脸”。

伴随呢喃般的虫鸣,这些由藤蔓勾勒出的面庞闭着眼睛,嘴角开裂,露出了仿佛沉浸在美梦中的痴痴笑容。

白芷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他们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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