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知未来得及去一趟工作室,半路上开车时就察觉自己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头晕得实在有些厉害,她寻了个能停靠路边的地方,叫了代驾。
果不其然,本已经退了的烧又复烧起来。
长辈未多加苛责,只说她太任性,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竟然还要亲自跑一趟。
额头被几位长辈轮流抚过,让她回房躺着好好休息,待她转身又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然而回房后她也不停歇,先打开公司的群浏览了一下消息,再分配了一下近期的任务。
员工下午都看见她脸色不好,知道她还在生病就赶过来,只让她放心,在家养好身体再去工作室。
家庭医生来后给她重新开药,又输上了吊水,药物作用她很快就睡着。
这一觉睡到天亮,发了一身汗,身体十足轻盈。
她去冲澡换衣服下楼吃早餐,程义良见她醒了,嘱咐她今天千万不许再出去,在家里有人照应总是好的。
程景知挽着外公的手,倒在他臂弯里:“遵命外公。”
身体总还是虚着,吃东西细嚼慢咽,半天提不上来一口气,眼神便四处乱飘,一眼便看见李姨从厨房里端来大托盘,托盘里是和她桌上相同的早餐,脚步匆匆往楼上走。
程义良已经吃完,叫上司机准备去公司看看。
程景知便和外公说再见,想起这个点家中长辈应该都有事务要忙,不知道李姨送东西上楼是给谁。
等李姨送完东西再下来,她及时叫住阿姨,问起还有谁在家,早餐是送去给谁的?
“是给小赫的,昨晚他回来得晚,还带着一位眼生的先生,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两个人谈了一整晚。刚刚我上去送吃的,两人还在谈呢,真是辛苦哟,一晚没睡觉。”
程景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李姨去忙自己的。
今天的天色和昨天大不相同,蓝天白云晴日,乘了日光的兴头,后花园里被雨水喂饱的绿枝都铆足劲往上伸展。
她吃过早饭后,慢悠悠一路逛过去。
池塘边不远处的梨花开了,满树洁白的花朵摇曳着,程景知盘算着等会儿可以摆个画架,在这里画画也算是消磨时间。
越过层峦白雪似的梨花树,探进的是程景赫的书房。
夜里凉风灌进他这间通风性很好的书房,早在程景赫进门时就将门窗紧闭。关了一整晚的屋内,有着二氧化碳过剩的靡靡之气,温水煮青蛙一般地令房内的两个男人浑然不觉,似他们讨论了一晚上的问题一样难搞。
程景赫喝下一口李姨送上来的豆浆对对面坐着的楚熠说:“吃过早饭你就先回去吧,商量一晚上了回去睡会儿。”
楚熠坐得懒散且随性,用调羹舀着李姨做的蟹黄粥回:“你家阿姨做饭好吃,我中午能不能也留下来吃两口?”
程景赫偏头看他,上下打量后:“你没有别的事要做?集团内部矛盾解决了?我们昨晚说的方案不需要你去部署执行?还是说要我去和严骞泽说?”
楚熠觉得吃个早餐也得不到一个安宁,明明自己比他大个七岁,怎么他说话就这么老成,转念又一想,只怕他最近的精力都放在郑家身上,一个神经紧绷着,当然也就松懈不下来。
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不再多挑他的刺了。
楚熠不回答他的咄咄逼人,安静享用他的蟹黄粥,慢悠悠开口道:“一件事一件事来,你现在心里不静,静下来才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眼见程景赫眉头越皱越深,知道他这人说一便是一,他好心提醒:“你别总盯着郑禹不放,郑老爷子也不好糊弄。昨天我从乐博回来,他们那儿可真是一塌糊涂,背后控股人你知道姓什么吗?”
程景赫饶有兴致听完,经楚熠提醒,他才想起郑家人口众多,不争气的多得去了,竟然忽略了一个最蠢的。
他牵起嘴角:“你想留下来吃饭就留下来吃吧。”
楚熠摇头轻笑,偏头看见窗外摇曳的梨花树轻打窗棂。
“你这书房倒是好雅兴。”这么说着,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霎时间花香撞了他一个满怀,与昨夜凉风不同,此时的风暖意融融。
程景赫介绍这棵树比他年长,花期很短,这两天刚好到花期了,再过两天就要看不到了。
楚熠没听清楚程景赫说的什么,他早在观赏梨花时,目光下落,看到池塘边画画的女人。
梨花花瓣飞雪蔽日一般轻轻地落下,让他想起某一年的冬,雪花簌簌下落,女人背着画板从雪地里朝他走来,盈盈满星的眼睛在见到他时,弯起来,忽地不动了,一只手在空中比划要他赶紧过来。
等他到了,她伸出右手指着自己的眼睫毛。
“你看,落在我眼睫毛上了。”
楚熠已经忘记那天有多冷,只记得她那天正好穿得一身雪白,头发微卷,散落在肩头,眼睫毛好长好翘,眨眼的瞬间挠得他心痒痒的。
他捧着她的脸,埋下头去亲吻她微凉的唇,不一会儿就热起来,雪花还好好地搭在她的眼睫上。
他说——眼睫毛好长好漂亮。
女人笑着说他傻,她贴了假睫毛。
今日那女人在这场春日的“大雪”里,穿的是一条浅黄色长裙,白色针织外套很长,落到她的膝盖附近,长长的乌发被她用画笔随意盘起来,鬓边有盘不上去的碎发落在她下颌边。
这是她在画画时最喜欢的状态,不在乎自己此刻是否漂亮,却早已是画中人。
楚熠贪婪留恋,就连呼吸也放缓慢了。未敢眨眼,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一场由他自己编织的不存在的美梦。
他迫切地想要留下证据,打开手机摄像头,把女人框在画面里。
·
李姨惦记着程景知病没好就出来吹风画画,拿了药端了水见她悉数吞下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她嘱咐程景知不要在外停留太久,早些进房间里去躺下休息才是最好的。
程景知点头答应,在调色盘里调着颜色继续在画布上落笔。
临近中午,太阳升高了些,有女佣来叫程景知吃饭,她把颜料轻轻盖上,画笔放在不远处的凉亭内荫凉处。
“画架就放这里吧,等吃完了我还要画。”
女佣应着,陪她往房里走。
从后花园到正屋的餐厅,她走得不快,问到女佣程景赫有没有带着客人来楼下。
女佣回答已经下来了,两位在会客室谈事情,她去斟过茶。
程景知半道又改了路径,从偏门上楼,去房里换了一件正式些的衣服,又把头发上的画笔拆了,把头发挽起,这才下楼。
还未到餐厅,已经听见程景赫说话的声音,以及李姨忙碌的脚步声。
程景知又往下走了两级台阶,果然看到李姨错门而过。
待她进了餐厅,先是看见自己性格老成的弟弟,再带着笑扭头看向一旁,男人视线早已经落在她身上不知多久。
程景知骤然敛了笑意,不想被程景赫发觉,只是抱歉道:“既然有客人在,那我还是不一起吃了,免得传染。”
李姨正好从一旁进来,程景知喊她一声,说自己还是去房里吃。
人匆匆地就离开,在餐厅待了两分钟都没有,短暂的停留似雁过无痕,连一丝香气都没留下。
程景赫注意到楚熠跟随程景知背影离开的目光,探寻的、意犹未尽的、可惜的,眸中情绪竟然越发深沉。
他叩了两下桌面:“吃饭。”
楚熠回神,明知故问:“这是你的表姐?你姑姑的女儿对吧?”
程景赫眼眸微眯:“楚熠,你今天专程留下来,不是为了吃饭的。”
楚熠未曾想过回避,闻言微微颔首。
“你别打我姐的主意。”
楚熠短促地笑了一声,问他为什么?
“她有未婚夫了,是乔彦今,你认识的。”
他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同样地回以叩击桌面的声音:
“程景赫,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陆诗音也是有未婚夫的,你现在也不该打她的主意。”
他看着程景赫毫不掩饰的目露凶光,只是索然地回望。
良久,他起身理了理外套:“今天就不多加打扰了,辛苦。”
从正门出去,那边有人手上搬着一个画架慢慢走近,楚熠认出那是程景知的,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收回来了?”
语气坦然得如同这个家的男主人。
收画架的是家中园丁,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来人是客,他还是老实回答:“小知……小姐又说她不想画了,让人收了。”
“我看看。”他自如得令园丁一头雾水,但也只好避让。
楚熠摆正画架,看到的是颜料与水交融,画布为底纹而肆意生长的梨树。它在程景知的画里还没被画完全,是残缺的灵魂,仅仅拥有一半空虚的外形。只是满枝头的白色梨花轻抚过书房的窗棂,他曾站在那里。
手指轻触,画面颜料未干,在他指尖沾上一抹粉白色。
园丁来不及阻止,语气带上埋怨:“哎!你别摸啊。这是小知的,摸坏了怎么办啊,人家生着病画了挺久,你看看你一摸,你指纹都在上面了。”
楚熠嘴角带笑看着护主的园丁,又拿出手机拍下画来。
“告诉小知,这画我买了,等她画完了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