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钝刀
不知何时,惜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沉沉的了,而寝殿亮着很温暖的烛光。惜棠寤寐窣窣地坐了起来,谢澄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抬眼看过去,问一声“醒了?”
惜棠默默点了点头。谢澄扔下手中的毛笔,章羚连忙给他擦拭着手,谢澄不耐烦地挥开,他走到惜棠面前,用手指摸着她的脸,过了半晌道,“看来是近来赶路赶累了,今日多睡了一会,脸色倒好了许多。”
皇帝的手指有着淡淡的墨香。惜棠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忍着颤栗小小幅度地点头。谢澄亲了亲她的乌发,说:“现下都戌时了,朕用过饭了,你想吃些什么?”
“我不饿,”惜棠摇摇头,“不想吃。”
“胡闹!“谢澄的脸色忽的一变,斥责起她来,“再不饿也要用些东西。”
惜棠畏惧地看着他,谢澄无奈叹口气,牵起惜棠发凉的手,把她摁在了食案前。惦记着惜棠的口味,今晚的菜式大多都是清淡的。惜棠只用了小半碗桑芽粥,就再也吃不下了。谢澄见她这样的情状,就没有再勉强。
夜深了,长扬榭很寂静。太冷的夜晚,连虫鸣都听不见了。惜棠蜷缩在谢澄的怀里,谢澄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她的腰肢不堪一握,而前头却是莹莹一般的软玉。她在谢澄怀里轻轻呼吸着,乌发和月光一起散落了满地。谢澄吻着她柔软的脸颊,温柔地问她今日生活的点点滴滴,住的惯不惯,奴婢们好不好使,有没有人惹她生气…惜棠一一回答了,谢澄又说,“先前想着云光殿离甘露殿近,倒是忘了还不够宽敞。你先住一阵子,若是不喜欢,介时再换就是。”
惜棠说:“我觉得很好。”
“到底还是委屈了你,"他轻轻呢喃着,“最多就三五个月,一定将你接到宫中去,朕看披香殿就很好,已经在叫人布置着了。”
惜棠眼中含愁,却点着头,说好。月光洒了他们满身,谢澄长久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惜棠不自在地颤着眼睫毛,谢澄吻了上去,很温柔地开口了,“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吧,长扬榭里有很多人,都是朕的人…"谢澄掰过她脸颊,轻轻地询问,“告诉朕,你不会想逃走,不会做害了旁人的事,对不对?”“不,”惜棠慌忙地摇着头,“我不会的。”“那就好。“谢澄微笑了,但眼睛却有着冰冷的光,“朕不是个仁慈的人,介时会对你做出怎样的事。朕也不能保证……但一定比你在最深的噩梦中想到还要凄惨百倍,知道么?”惜棠脸色发白,颤着身子,只能不住地点头。谢澄的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抱着惜棠的两只手却松开了。惜棠跟了皇帝有一段时日了,自然明白他此刻含有某种意味的暗示。她的心中一阵绞痛,手却慢慢伸到了衣裙的系带上,她的脸色红的如同流血一般。
天子几乎日日都往长扬榭去,便是再迟钝的人,也隐隐察觉到了风声。何况天子从来也没想瞒着。只陛下不远千里地往临淮去,原不止为了那辽阔而富庶的临淮国,更是为了那据说有倾城之姿的临淮王的王后。但临淮王才刚去不久啊!众人皆是如此作想,待回过神来,又暗暗警醒自己,现下已经不能这样叫了…
只那位据说被陛下深藏于长扬榭的美人,先前只在长安中露过寥寥几面,众人在腹诽的同时,又不免充满了好奇。但当今毕竟不是个可以随意玩笑的君主,诸人也只能忍下纷杂的心思,暂且观望了。
长信殿中,成安长公主正因近来长安的流言蜚语而头疼不已。尹太后毫不同情她,只笑一声道,“日日惯着你阿弟,现下却是知道后悔了。”
若是比起惯着阿弟,谁能比的过您?成安长公主暗暗嘀咕着,何况她也第一时间劝了皇帝,只是劝不住呀。想起前几个月在听园的情形,成安长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怜了九弟弟,“成安长公主有些伤感,“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没了,只留下了王后,叫陛下这样……"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成安长公主梗了哽,不好再说下去了。
尹太后想起了几日前探知的临淮国最新的消息,此时也不由得微微沉默。几乎恨了一辈子的郭氏,到头来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尹太后的心绪实在是复杂难言。“你弟弟也是造孽!"尹太后叹道,“不论怎么说,九郎才刚走不久,沈氏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便是天子,也要顾及些体面呀!这要急急的就夺了人来,哀家简直是没眼看!”
成安长公主闻言,也是一下噤声了。半响,她才道,“从前我瞧着,沈氏与九郎仿佛是夫妻情浓呢,现下叫陛下这样……也是可怜!”
尹太后尽管一直对惜棠颇有意见,但听了女儿这般言语,却也没有反驳,而是沉吟了一下道,“你闲来无事,就多去长扬榭瞧瞧沈氏,多多开怀她些,别叫她恨皇帝深了,做出些不能挽回的事来。“横了女儿一眼,道,“你阿弟与你亲近,想来是不介怀你去瞧她吧!”
“陛下倒是叫过我去陪她说话,"成安长公主承认了,“但儿臣么,实在是不知能说什么。便是想劝她,也是心虚的慌。“成安长公主长长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儿臣可从来没有做过呀!”“你没做过,哀家就做过了?“尹太后冷哼一声,“皇帝也真是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看上个死了郎君的,闹出了这么多事来!哀家这几日在宫中,都隐隐能听见有人复言你父皇与郭氏之事了!”
成安长公主闻言,脸色就轻微地变了。同样是皇帝,同样是刚丧了郎君的孀妇…她一时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劝慰母亲。而尹太后早就过了最气恼的时候,不多时,心心绪就平复下来了。她略略饮了口茶水,道,“哀家也是女子,也有个深爱着的郎君,沈氏现下心里难受,哀家也能体悟一二,"想起先帝,尹太后的心情惆怅起来,但很快又抛开了情绪,道,“只日子么,都是慢慢过出来的,瞧皇帝现在,对她也很是上心,我听元光殿那边的消息,皇帝也有心要她诞下子嗣。时间长了,孩子有了,还有什么日子是过不下去的?人呐,总不能和自己较劲,叫自己不好过吧!”
母后说来说去,心还是偏到了阿弟那头。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成安长公主有些自嘲地想,“母后说的话,女儿记下了。”
尹太后点了点头,望着长信殿外枯败的梧桐树叶,开口了,“你也莫笑阿母,阿母现今呢,却是要指望你了。“见长女愕然望她,尹太后笑了,“我与陛下发生了何事,你还不知么?我们母子之间,到底是回不了从前了!”
成安长公主微微张开了口,尹太后摇头笑了,“我毕竞是陛下的母亲,活着一日,陛下就要孝顺我一日。但你阿妹和小弟不同,陛下的心,冷着呢!尤其是发生了那档事以后……“尹太后的神情黯然下来,“你自小就与你阿弟关系好,他素来也惦记着你,你日后多顺着他的意思,多得他欢喜,来日,或许能帮淼儿与涵儿说上几句话,不叫他们死在我前头。”“阿母!“成安长公主眼睛红了,“您何出此言!”尹太后脸色苍白的微微一笑。
“是阿母说糊涂话了,你听一听,就罢了。“望着外头枯黄的落叶,尹太后忽然感觉疲惫了,“你记着阿母先前说的话,就退下吧。我想休息了。”
成安长公主颤着声音,说好,
回头望了尹太后几眼,终究是心有戚戚地退下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惜棠来到长安,快有半个月了。
几乎每个谢澄不在的白日,她要么坐在窗前发愣,要么昏迷一般沉沉睡过去。心灵上的忧郁,还有谢澄每夜不休的索取,都令她神智很恍惚,完全不想做别的事。这个下午,和往常一样,她叫退了殿中的所有人,只留自己一人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灵儿忽然着急地走进来,告诉她,成安长公主来了。成安长公主?
惜棠愣愣的,还回不过神。成安长公主就眉目含笑地走进来了。惜棠望着她熟悉的脸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而成安长公主急急地抚上了她的手,心疼道,“如何竞瘦了这么多!”
惜棠讷讷的,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中有些感动,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成安长公主望着她纤盈的身子,新雪一般的肌肤,没有血色的苍白的嘴唇,心中暗暗埋怨着自己的弟弟。她温柔地叹着气,反客为主般的拉着惜棠一起坐下。惜棠有些心安了,方想开口,外头又传来动静,碧珠进来告诉她们,陛下来了。
刹那之间,惜棠的脸色更白了。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连带着成安长公主也一并站起来。谢澄进来,望见两人这般情形,有些出奇道,“阿姊来了?”
成安长公主埋怨般地看了他一眼,谢澄有些不明所以,惜棠站在一旁,很低声地开口了,“茶快没了,我去叫人沏茶来,招待公主殿下。”
谢澄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不说话。惜棠咬着唇瓣,几乎都要咬出鲜血了。成安长公主看不下去了,就道,“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惜棠松口气,很小心地看了眼谢澄,见他没有出声,就悄悄往外退下了。
惜棠一走,成安长公主就说谢澄,“人家要下去换茶,你好端端的怎么吓唬她?”
“她哪里是要换茶。“谢澄冷哼一声,“分明是要躲着我。”“你这样叫人害怕,不自己反省,反而怪起旁人来了!“成安长公主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道理!”“阿姊,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谢澄叹口气,声音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冰冷意味,“她就是要这样才听话。”成安长公主拧了拧眉,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时却是下定了决心,要教他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