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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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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天恩

“什么?“惜棠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你说是谁掉进了江中?”

“大王他,"宁安的眼泪已然决堤,“雨下的太大了,太大了,大王他掉入江去了!”

噩耗被确认,惜棠一下就站不稳了。“那快去救他呀!“她紧紧抓着宁安的肩膀,几乎是撕心裂肺了,“快去把他救回来呀!”“立时下去搜救了,“宁安的泪水滔滔不绝,“但还是来不及,雨太大,水流的太快了,大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了……听完宁安如此言语,惜棠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再也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姊姊和婢女都着急的上前,嘴巴张张合合的,也许是在安慰她,但惜棠已经丝毫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她死死地握着着灵儿的手,只是一味地痛哭着。忽然之间,有两个旋风般的人影从殿外冲进来了,为首的人率先给了惜棠一耳光。

“都是你这个冤孽!"郭王太后痛哭流涕道,“自从你来了我家,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郭王太后悲伤过度,早已失去了理智,一味地上前要捶打惜棠。四下的人急急地拦住她。惜棠在一片喧闹之中,却已经感知不到任何。脸颊上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却感觉那疼痛不是自己的,毕竟心脏深处传来的痛苦实在是太强烈,太强烈了,相比之下,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后来发生了什么,惜棠有些记不清了。梁殿内都是一片哀声,众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郭王太后劝回去了。长姊临走前,抚着她的手,声音颤抖着和她说了许多话,但惜棠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她只是哭啊,哭啊,哭到第二天的日头都升起来了,暖暖的阳光照进了。惜棠望着洒满阳光的殿堂,泪水又落下来了。

第二天,涌入临淮王宫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要见惜棠,要见王太后。他们都是封国的臣子,谢洵的臣僚。临淮王忽然遭祸了,他们都失了盘算,要惜棠与王太后拿主意。可在天灾面前,她们又能有什么主意呢?无非是先安定了众人的情绪,又躲在殿中,没日没夜地祈祷,期盼谢洵能够回来,他还这么年轻,刚刚成人没几年,怎么能这样丢下妻子与母亲,丢下偌大的临淮国不管呢!

然而五天过去了,曲江仍旧没有传来好消息。臣僚们见希望渺茫,陆陆续续的,就都离开了。每个人离开前,都不免要说一句,“可惜了我们大王,年纪轻轻的,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他们对着惜棠与王太后说,“临淮国往后可要怎么……所有人唉声叹气的,都没有再说下去了。但每个人内心里都清楚,大王与王后没有儿女,若大王就这样走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临淮国?长安面上再为临淮王哀悼,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废除临淮国,将它重新划为郡县。人走茶凉,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了吧!

于是每个人想到这里,在悲哀的同时,难免会对惜棠有淡淡的怨言。虽说子嗣一事,不能单看一方,但古往今来,都是惯常把责任推到女方上去的,何况谢洵如今还不在了……许多人都在想,若王后能诞下个一儿半女,或着大度些,叫大王纳上三两妾室,临淮国有了小太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但臣子们,毕竞都是外人,叹息一番,便都离开,各自筹谋自己的前程去了,但作为临淮王亲生母亲的郭王太后,在极度悲切,极度无助的同时,对惜棠的恨意,却是越来越深了。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若不是心口提着一股气,硬逼着自己恨上一个人,要怎么有力气活下去呢?何况对于惜棠,郭王太后向来是恨的有理有由,恨的理所应当。“我早就说过他了,“郭王太后对着女儿说,“叫他不要一味宠着他的媳妇,便当是为了子嗣,我说了多少次呀,可他是一个字都不听!你看现在,现在……“郭王太后悲泣道,“现在这样,我们要怎么办啊!”

陆胭听了,也是跟着流眼泪,却还强撑着理智,安慰着母亲。对于谢洵的离去,陆胭心中的悲伤,并不比郭王太后少。但除了对弟弟的哀痛外,更是的是对自己未来的忧虑。弟弟不在了,临淮国也就成了个空壳,她这个空有名头的仪成君,将来可该怎么办呢!早知道当年,就不该为了争一口气,和前头的郎君和离,只怕今后的日子,还比不上在邓家时……想到此处,陆胭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阿母,"尽管清楚已经希望渺茫了,但陆胭还是一遍一遍地和母亲说,“您听他们乱讲呢!怎么就知道阿弟回不来了,阿弟福大命大,一定会活着回来,好好孝顺您的,您就信女儿的吧!”

郭王太后哪里不知道女儿只是在安慰她,却也流着眼泪,连连点头,“洵儿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儿,不会就这样丢下阿母不管的,"郭王太后喃喃地重复道,“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母女俩拥抱在一起,都哭了。

或许这么大的天下,曾经有人的意愿足以感动上苍。但命运显然没有眷顾谢洵。惜棠与郭王太后的念想,最终都成了空。当谢洵的尸身被送到临淮王宫时,望着儿子被江水浸泡的辨认不清的面容,郭王太后一下就晕了过去。而惜棠,还强撑着一口气,不顾众人的劝阻,握住了谢洵冷冰冰的垂下来的手。那还是手吗?那般的死白,那般的肿胀,或许那已经不是手了,只是手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

惜棠的泪水,在这几天,早就已经流干了,她一只手紧紧握着谢洵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攥着与谢洵一道送过来的丝帕,今岁的除夕,她还满怀爱意的把手帕放在他的手上。那时他们都以为,快活的日子还有好久好久!可原来命运从那时起就敲响了不详的丧钟。谢洵离开她了,永远都离开她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和她说。他留下的和她最后一点联系,就只有手中这块残破的丝帕而已。

明明眼睛已经很疼很疼,干涩的都流不出一点眼泪了。但当想到这里,惜棠还是失声痛哭起来。灵儿跪在她旁边,死死地抱住她。她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脖颈,她们靠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

谢洵死了。但活着的人,总要把该做的事做下去。郭王太后确定了儿子不在的消息,当晚就发起了高热,连床榻都下不了了。仪成君陆胭的情况,虽然比郭王太后好一点,但她心神衰微,早已没有了理事的神智。最终能强撑着躯体,去打理谢洵身后事的,也只有惜棠了。

下人来来去去都梁殿,惜棠很麻木的,跟着他们一块忙活。在和人说起丧事的操办时,惜棠总有种魂灵出窍的感觉,仿佛还在和这些活人说话的,并不是她自己。不是说好了要和谢洵共度一生的吗?怎么他就这样不在了?或许在谢洵死了的那天,她就也跟着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是她混混沌沌的身体而已。

谢洵出灵那日,临淮国内一片素白。谢洵没有儿子,在前头执幡的,是惜棠临时从国内寻来的一家落魄宗室的的孩子。众人默默看着临淮王的灵枢从灵棚移出,一路往那传说中存在的往生之路行去。悲哀气氛弥漫了整个临淮国,人们不止为了谢洵悲哀,还为这仅仅存在不到十年的临淮国悲哀。想来当临淮王下葬,入土为安以后,长安国除的旨意差不多也要抵达了吧!

果不其然,在出灵当天,果然有天使匆匆从长安来。惜棠望着天使的面容,仿佛有几分熟悉,但她已经不能分出丝毫精力去想了。她垂着头,只是默默听着天使说着安慰的话。从天使的口中听来,似乎长安城中的天子,对弟弟的突然离去,也是十分的震惊与伤悲。但惜棠听在耳中,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天子对谢洵有几分真情,惜棠心中还不清楚吗?天底下没有比他更蛮横,更不讲感情的人了。此情此景,想起天子来,惜棠本应该害怕,本应该不安。但失去谢洵巨大的悲伤之感,早已把她的一切情绪都湮没了。她实在不能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了。

“王后,"望着惜棠如同槁木般的面容,尽管与临淮王没什么私交,章羚也不由得心生悲凉。他依着长安的吩咐,没有在今日提起国除的事,而是格外劝慰了惜棠几句。见惜棠不言不语,始终默默点头,章羚长叹一声,还是离去了。好容易应付走了天使,惜棠站于灵堂前,望着已经空荡荡的灵棚,神情恍惚地呆站了一会。走出灵堂,回去都梁殿的途中,却看见一个婢女跪于碎瓦上,脸庞通红通红,像是被极粗的竹板子一下一下打的。她全身发着抖,正在哀哀的哭泣。惜棠走过去,问,“你是何人?怎么跪在这里?”宝珞哭声猛地一停,她抬起头,对上了惜棠不忍的脸庞,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奴婢是宝珞,在仪成君身边伺候的,“她抽抽噎噎道,“奴婢跪在这里,不想扰了王后,还望王后恕………仪成君身边伺候的?惜棠看了看宝珞的脸庞,的确有几分眼熟。她抬眼望了望四周,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仪成君所居的合宜殿旁了。她叹了口气道,“如何会冲撞了我呢,"她说,“你犯了何错,仪成君要这样惩罚你?快快起来吧,这样跪,会跪坏了身子的。”

“奴婢好好的做活,也不知哪里惹了主子不快,许是主子今日难过吧,"宝珞原本想隐瞒,但听着惜棠含着关心的声音,一下就把事实说出来了,“谢谢您的好意,但主子的惩罚,奴婢是该受的,奴婢不敢起……”

不管怎么说,都是旁人的婢女,若强要她起身,叫仪成君知道了,恐怕还会害了她,惜棠也不勉强了。“那日晚些时候,我叫人私下送些膏药于你。“望着宝珞的情形,惜棠估摸着,仪成君是不会给她伤药的。又看了眼宝珞的凄惨情形,若是没瞧见,不知情,倒也罢了,但既然见了,终究不能什么都不做,因而又道,“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我虽无能,但还是能庇护你的。”

宝珞神情惶恐的,连连点头应了。惜棠本想提议,要她来自己身边伺候,但瞧着她的脸色,估计还是有所顾忌。还是徐徐图之吧。惜棠如此想着,又关怀了宝珞几句,就离开了。一旦从眼前的杂事脱离出去,惜棠又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哀凉与悲哀之中。灵儿的声声劝慰,也不能叫她从苦海中抽离。“再让我伤心几日吧。“她对灵儿说,“我的心里,实在是疼的厉害。”

灵儿望着她,眼睛又红了。惜棠擦了擦自己眼中又再次泛出来的泪水,连扯扯嘴角都是困难。何止要伤心几天!惜棠想了想前头的路,失去了谢洵,怎么看都是一头黑暗。现下还是比较好的光景,长安顾忌着她们的心情,国除的旨意还未正式下来,待下来以后,还有着她们的难日子呢!人生已是愈过愈下,愈瞧不见生路了。

当盖上临淮国除诏书印玺的那一刻,皇帝的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悲凉的情绪。

十二月的长安,午后的日光已经很冷很淡了,但毕竟还是白日的辉光,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微的暖意。谢澄回忆起收到临淮国急讯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信使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心头涌上的震惊与悲伤,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但皇帝,毕竞还是皇帝。对于一个关系淡薄的弟弟,最大的情感也只能止于此了。

而后,第一时间浮现在谢澄眼前的,便是辽阔而富庶的临淮国。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临淮的湖水山川,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动,思绪下意识就拐弯了。来人跪伏于地,还在给他讲着临淮国的情形如何如何,国中乱成了一团,臣僚们在宫中日夜哭嚎,郭王太后病倒了,王后也是日日以泪洗脸。听到这里,谢澄的目光一下幽远了。他心头有情绪涌动起来,但这样不光彩的念想,毕竟不足以为外人道,谢澄不动声色的,从表面看,仍旧是不动如山。

来人说完了,就眼晴盯着地砖,等待着皇帝的回应。皇帝面上应一声,就叫来人退下了。而心头的暗火一旦燃起,那就欲演欲热,难以熄灭。卫和给他铺好帛书,皇帝握着笔,心头是炙热的,可脑中却是冷静无比的。他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临淮国除的旨意,油墨渐渐干了,皇帝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与此同时,也越发的冰冷而坚硬了。

此时,卫和站在他面前,给他读着从临淮传来的信报。听着章羚在信中的叙述,谢澄的思绪一下深远了。临淮王出灵那日,章羚说她形如槁木,面如死灰,俨然已经伤心欲绝。距离临淮王出事,也有超过半个月了,还是不能够从悲伤中缓过来么…皇帝如此想着,从卫和手中拿过了信纸,自己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目光在某一行停留了一会。

“她如今,"皇帝忽然发话了,惊的卫和一个激灵,“是不是很伤心?”

陛下这话问的,卫和想,王后肯定伤心呀,好好的一对小小夫妻,突然就这样没了。回忆起与临淮王夫妇的寥寥几面,卫和也为他们感到惋惜和难过。但在皇帝面前,他还是把无用的心心绪压了下去,“您也瞧见章羚说的了,”卫和斟酌着词句,“怎么说都是做了好几年的夫妻.……

听完卫和的话,谢澄就没有说话了。三年的夫妻,还不到四年么!谢澄心头有着淡淡的不快,他压下了莫名的情绪,吩咐道,“叫章羚那头,多看紧着点临淮王宫。“谢澄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国除的旨意就要下了,王宫里头必然不安宁。“谢澄的声音略略停顿了下,“…尤其是她。”

看来陛下也知,下了国除的旨意后,王后在宫中会过的越发的艰难吧!可即便如此,陛下拟旨时也没有丝毫的犹……卫和心中发凉,又有着隐隐的恐惧,不敢耽误片刻,连忙下去传话了。

郭王太后心存侥幸,但临淮国除的旨意,终究还是无可抗拒的传来了王宫。

偌大的临淮国,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的郡与县,郭王太后接过旨意,在心头大骂着天子的冷血与无情,但最终都无法改变事实。临淮王宫中一片惨淡,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天子赐下了诸多珍宝财物,仍旧保留着郭氏与惜棠的名号与俸禄,仍让她们一家居于临淮王宫中。送走了天使,郭王太后冷沉沉的脸转向惜棠。惜棠避着婆母的脸,知道婆母怨恨自己无子,才使得临淮国无人可继,谢洵的身后一片惨淡。这段日子,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这一点,惜棠心中也是无比酸涩。谢洵走了,连一点子息都没有留下,叫她一点念想都没有。往后这样长的人生,都要与厌恶自己的婆母与姑子一起过,该是有多么的苦楚呀!这些日子,再多难说的话,郭王太后都与惜棠说尽了。此时看到惜棠的脸,她心中便是无限的憎恨与怒火。但连续半个月的情绪失控,早已叫郭王太后身心俱疲。此刻看着儿媳一如既往令她生厌的脸庞,郭王太后也心生疲惫了。她冷冷看了惜棠许久,转而就回了寿成殿中。

果不其然,女儿已经在殿内等她了。一看见她,就问,“阿母,她们说的是真的吗?"陆胭语气激动道,“临淮国真的……还不等陆胭说完,郭王太后就神情灰败的点了点头。“不然呢?连旨意都下来了,"郭王太后无能为力极了,“方方才和那灾星一道领了旨。”

听完了母亲的话,陆胭一下沉默了。她的心一下发寒,一下发苦,总而言之,是憋闷到极点了。“天子也真是的,"陆胭忿忿道,“弟弟才走了不到一月,这么着急忙慌地就把旨意下来了,是生怕弟弟突然多出了个儿子吗!”

见女儿说的有些过火了,郭王太后连忙阻止她。“这话可不兴说!"郭王太后沉沉地叹一口气,“天子固然无情,但诸侯王无子国除,是武帝时就立下的法统。谁能拿着点指摘天子分毫?要怨,就怨你阿弟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回来吧!”郭王太后出生乡野,此时说出这样粗俗的言语,陆胭也不觉得意外,而是跟着一同怨恨道,“若不是她不争气,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陆胭坏极了的心绪一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想起了什么,又小声对郭王太后说,“那日出灵,天使不是来了吗,我瞧着天使拉着王后,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很久,"陆胭拧着眉,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变了,“您说,不会是,该不会是……

郭王太后和陆胭想到了一处,脸庞一下涨的通红。“那个灾孽!"她眼睛都气红了,“洵儿才走没多久,她就,她就…“郭王太后咬着牙,切齿道,“这个淫/妇!”陆胭望着母亲憎恶至极的脸,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念,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了…她收敛了神情,道,“若真是长安那头的意思,"她的声音停顿了下,“弟妹也没有办法,”“怎么就没有办法!“郭王太后激动起来,“天子管的了人间,该管的了阴间吗?若真有此事,她就应该一死了之,天子难道还能强迫一个死人吗?”

陆胭适时的沉默下来,没有说话。郭王太后还在喘着粗气,“洵儿待她这样好,她就应该为洵儿守一辈子的节!"说到此处,郭王太后忽然流泪了,“否则来日,到了地下,我要怎么去见洵………

陆胭见了,也跟着母亲一块流泪。两人哭了一会,陆胭擦着脸上的泪痕,对母亲说,“女儿的心中,自然也是和您一样的想法,"她敛起眉目,“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天子看中的,要如何拴的住呢,我们都是痴想了。”

郭王太后不说话,心中仍是一扯一扯的痛。“活人不行,”郭王太后阴冷地说,“难道死人还不行吗。”陆胭心头一动,面上却震恐道,“您,您,“她神色恐慌,“若是叫天子知道…”

“山高水远,天子岂有这么容易知道!"郭王太后瞪女儿一眼,“何况又不是一下害死她,只需一些坏身子的毒物,长年累月的积下来,不就无声无息地没了么?又有谁会怀疑?”陆胭用全新的目光望着郭王太后,她对自己母亲的阴毒,又有了全新的认知。纵然再怎么不情愿,母亲还是她的母亲,各方面简直和她如出一辙。她消化了一会母亲的话语,又低低道,“此事不能急,还需从长计议……“两人的头凑在一处,低低的絮语起来。

出了寿成殿,宝珞知了仪成君与王太后的谋算,心中一直忐忑难安。“奴婢总觉得,此举不太稳妥,"她瞻前顾后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了,“若是有个万一,传到了长安那”“做什么事能没有万一?"陆胭嗤之以鼻,“这样做当然有风险,可回报也是顶大的!”

宝珞听了,并不很明白,就小心翼翼地问,“奴婢蠢笨,您可否为奴婢解惑?”

陆胭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你还不知么?临淮虽然国除了,但阿弟留下的这么多田产财物,长安可是分毫未取!"她语气幽幽地说,“这些东西,现下虽然没处理,可明眼人都知,都是留给王后和王太后的,与我这个异母阿姊没有半点关系,阿母的,便也罢了,她只剩我这么个女儿,来日便都是我的,可是王后的……“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宝珞已经懂得了。

她心下发寒,无言了许久,陆胭觉察了不对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挤出笑容,“主子明见,奴婢怎么就是想不到呢。”

陆胭听了,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疑虑,满意地回到了寝殿中。下半辈子有了着落,这一夜她抛下忧虑,睡得很沉很沉。而在一边的脚踏之上,宝珞翻来覆去,实在是难以入睡。仪成君与王太后竟要用这样阴险的毒计,平白无故地去害了王后的性命。这是多么可怖的事!宝珞不是个心善的人,若她们害的是旁人,她便可以遮着良心,全当自己没看见,可那是对她言语关怀,唯一把她当作人来看待的人……她要这么办才好呢?宝珞彻夜难眠。

惜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宝珞跪在她前头,还在抽抽噎噎的说着,惜棠听在耳中,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寒。王太后和仪成君,素来不喜她,这一点,惜棠在没和谢洵成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但她原想着,以真心换真心,积年这样相处下来,总不至于相看两厌吧!但她错了,她们竟是如此的恨她,已至于到了要谋害她性命的程度。惜棠心中一片哀凉,宝珞说完了,见她许久都不回话,就着急道,“王后,您快离开这吧!"她给惜棠出着主意,“王宫是待不得了!”

是啊,惜棠喃喃般的想,谢洵在时,她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谢洵走了,不在了,她竟是连住都住不得了!或许她可以不走,她可以现在就冲去寿成殿,揭穿婆母的阴谋。然后呢?婆母也许会否认,也许不会,但她总归是不会改的。只要起了害她的心思,她就会无时无刻想这么做,她是过不了一日安生的日子!

惜棠心中悲切极了,她梗着喉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宝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您倒是应应奴婢呀!"宝珞声声的唤道,"您快快离开吧!至少先回娘家避一避,再做谋算!”娘家?惜棠的眼睛微微一动。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娘家了!谢洵出事以后,母亲和长姊,倒是来看望她许多次。每次都言语哀切地安慰她。她们对她,或许尚存亲情,可那必定也是不多的。她可以回娘家吗?现在谢洵不在了,他们还会接纳她吗?

灵儿见惜棠神情恍惚,俨然拿不了主意了,救上前,轻轻地对她说一句,“王后,我们先回去避开一避吧。”看着灵儿关切的神情,惜棠略略有了一点精神气。眼下也没有办法了。娘家再不可靠,也总比此处可靠些。“好。"她嘶哑地应道,“那就先回去吧。”

宝珞见她拿定了主意,终于松了口气。她对惜棠行了一礼,就要告退离去。惜棠害怕她回去被人发现,就出言挽留她,宝珞犹豫了一会,道,“我出来时很小心,不会被人发现的!“她神情有些失落,“而且,我自小就待在主子身边,离了她,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她说完,转身就离去了。惜棠有些担忧,但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她分神去想了。她们匆匆就收拾衣物,赶往沈家去。沈府,一家人望着匆匆回来的惜棠,心中很是惊异。他们连忙迎惜棠进去,惜棠流着眼泪,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云氏听在耳中,在震惊的同时,又心疼不已,抱着惜棠就哭了起来。沈豫也是眼含热泪。一旁的小弟,更是紧紧攥着拳头,连眼睛都发红了。

惜棠千想万想,也不料家中竟是这般情形。她的心又愧又痛,沈豫见女儿哭的更要紧了,连声就道,“莫哭。莫哭。“他望着女儿的眼中也有愧,“那样脏污的地方,就不要再回去了!阿父虽然无用,但养你一辈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尽管清楚事情没有父亲说的这般简单,惜棠还是感动的难以应声。母亲满怀疼惜地看着她,惜棠小心翼翼的,也紧紧拥住了她。

这一日在沈府,惜棠难得睡了个好觉。

长安,甘露殿。

和往常一样,皇帝听卫和说着从临淮传来的信件。渐渐的,卫和的声音却迟疑起来。

“怎么了?“谢澄敏锐察觉了异样,见卫和支支吾吾的样子,自己一把拿过信件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却是沉默了。“…她病了。“谢澄复述道,“两日都没有出过都梁殿。”“是。”卫和谨慎道,“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王后病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卫和的话,正是谢澄心中所想的。但他心里忽上忽下的,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病了,似乎是个无比正常的缘由。何况是发生在一个刚没了郎君,柔弱无比的女子身上。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母后不也病了吗?但这全是他限制母后,将他困于长乐宫的借口,万一旁人也是…谢澄的心忽然凌乱的跳了起来。他沉着脸,盯着明晃晃的宫灯。心中一下闪过许多想法。又是他该决断的时候了。这种熟悉的将有大事发生的感觉,在很多个濒危的关头救过他的性命。可是……他真要这样做吗?临淮与长安相距如此之远,他初初掌权,还有极多重要的事处理,她值不值得他这样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冷冷地想了片刻,皇帝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命令道,“朕要去长扬榭。”

“陛下?“卫和惊讶道,“都这么晚……

谢澄恼火地看他一眼。

“我让你这么同外人说。朕现在要去往临淮。"谢澄声音冷冷的,“你就待在长扬榭,为朕坐镇中枢。这段时日先停了朝会,有事叫朝臣写个章程,两日给朕送一回。”卫和尽管心中震悚,但见皇帝心意已决,也没敢出言劝说,连忙伏地应是。

谢澄这下满意了,他点了点头,心意已决,就不再犹豫,大踏步就走出了甘露殿。

惜棠在家中待了几日,惶恐不安的心,终于是稍稍缓解了。但她离开了这么些时日,王宫那头始终没人来问,惜棠难免有所不安。但她不愿多言,引得父母亲不安,都是照常相处。这一日晨起,她去和母亲问安,母亲却神色惶惶,匆匆就叫她回去休息了。在回去的途中,惜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折返了回去,想着直接去询问母亲。

母亲院中的人见她来了,都上前迎她进去。惜棠谢过了她们,自己一个人进去了。正房里头传来隐隐的人声,惜棠以为母亲在和人讲话,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他一下愣住了。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好激动,“这样送自己女儿去死的事,我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个想自己女儿死的母亲!“云氏抽泣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言儿,我的言儿“母亲痛哭起来。小弟?惜棠猛地一惊,这样回想起来,她昨日似乎一日都未见过小弟。惜棠的牙齿打着颤,又听父亲道,“言儿他,"父亲好像哽咽了,“都是我无用!救不得自己的儿子!”云氏哭得更厉害了。

“言儿才刚满十五啊!他们就急急抓了言儿去,要他去战场上送死!"母亲的声音痛苦极了,“好好的亲家,怎么成了现在这祥……

“哪里还和她们做甚么亲家!"父亲咬牙切齿道,“活生生地要害死我们家!”

亲家!这两个字猛地钻进惜棠耳中,惜棠一下就听明白了。婆母这是使人抓了她弟弟,逼她的父母就范呢!惜棠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她内心心的悲凉与苦楚,简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进去,又听母亲语意悲凉道,“你瞧惜棠这孩子,是不是与我们家不投缘?小小的时候,她就害了她阿弟,现下长大了,还…”

母亲话还没有说完,父亲就粗暴地打断了她。“不是说了,再不许提当年的事了吗?"父亲的声音抬高了。“当年的事,你骗骗自己,也就罢了,却连我还想骗吗!”母亲哀哀哭着,没有再应声了。惜棠抓着墙瓦,全身一阵一阵的发寒。原来母亲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是这几日难得温情,令她妄想了……她本就是不得父母亲疼爱的人。泪水悄悄沾湿了惜棠的眼眶,惜棠悄悄地离去了。惜棠回了房中,没有见灵儿,想她应该去外头和人玩了。灵儿在沈府长大,有好多好朋友都在这呢。这样也好,她不必再连累灵儿了。惜棠手指发着抖,整理着自己的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她回去也待不了多久。她做好了和她们玉石俱焚的准备。

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了,父母亲羞惭,不安,夹杂着痛苦的脸庞,一下映入她的眼中,惜棠立马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父亲,母亲,在争吵过后,一定是商量好了,共同决定要牺牲她了吧。

惜棠酝酿好了情绪,张开了口,想告诉他们,她本来就打算自己回去,不会连累家里人。就在想要说话的瞬间,父亲的身后冲出了家丁,把惜棠击昏过去了。

惜棠惊惶地睁开了眼。

她惊恐的想要往四处张望,却发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手和脚都被紧紧捆着,挪动不了分毫。是父母将她绑起来了吗?惜棠忽然冷静下来,不想再挣扎了。

惜棠由身到心,都彻底失去了斗争的力气。她摇摇晃晃地靠在坚硬的椅背上,猜想着自己应该在马车上。父母何至于要这样对待她呢?难道他们断定,她会看着小弟因她丧命,而无动于衷吗?怎样都做了一世的父女,母女,闹成如今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惜棠全身僵硬着,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马车停下了。前方伸来一双手,将惜棠搀扶了下去。惜棠很顺从的,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真正要反抗的是何人。不知走了多久,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床塌之中。

渐渐的,有人的气息逼近了,惜棠全身紧绷起来,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从她的鼻尖一掠而过,惜棠愣一愣神,眼前的一切忽然明晰了。惜棠原以为,自己会对上婆母或者小姑凶恶的脸庞,而当看清眼前人时,惜棠彻彻底底地僵住了。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子,正站在她前方。他低垂着眼睛,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对上他的眼神,惜棠切切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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