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我想见你
九年。
他们都长大了。
看着朱元镇棱角分明的脸庞,夏晚照想。
最为醒目的变化是身高。
她自幼好动，精力旺盛，食量也一直比旁人多，又有祖传的药浴增强体质，身高一向遥遥领先于长安城同批少年人。就算朱元镇比她大上三岁，也是一直被她压制。一直到她十二而他十五岁那年，才开始出现反超的趋势。九年过去。
如今二十二岁的她在军中与大半正常身量的将士不相上下，这在寻常女子中，其实极为少见。至少贴身丫鬟云熙，只够到她下巴。
而朱元镇竟也足足比她高出半个头。
这般站得近了，她还必须得微微抬高一些视线，才能望进他的眼里。
她打量的视线不加掩饰，朱元镇却不恼，也不催促。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平易近人的微笑，目光更是温和。二人于大庭广众之下坦然对视良久。
看得不远处一群观众抓心挠肝，暗自激动不已。“说话呀，说话呀，怎地又不说话了？就这么巴巴地望着，有啥可瞧的。”
“这么看来，陛下与平南候格外相配呢。”一旁偷听的李英：？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就夏晚照这副邋里邋遢的野人样，和貌若潘安的陛下,哪里相配了？”边疆条件果然艰苦，夏晚照小时候可是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长安城第一美人胚子，哪怕是最负盛名的大美人李瑶知到了她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结果在南疆多年，将那一身如玉雪肤晒得黑黝黝的，眉峰未修，杂乱如草，水润红唇也失了色泽。哪还有昔日俏生生明艳艳小娘子的半分影子？横看竖看，就一个字，糙！
就一双尚可的杏眼，勉强能入，入……
李英看笑话似的望过去，谁知道夏晚照正好转头，淡淡的目光与他带着挑剔与恶意的视线相撞，他心尖狠狠一颤，猛地闭上嘴巴，脑袋低垂，躲进人群中就是一个脚底抹油。
逃之夭天。
老天爷在上，可千万别让夏晚照听到我方才所言。就是听到了，也千万别让她认出我！
老天保佑！
百姓们也是一头雾水，方才说话口没遮拦的家伙呢？这么一眨眼人都没了？害他们想反驳几句都做不到。“要让老子知道是谁说的，非抽他几个嘴巴子不可！君侯纵横沙场，整日带兵出征，忙着保家卫国，被晒得黑些又怎么了？我看君侯英气威武，英姿飒爽，胜过不知多少儿郎。”
众人纷纷称是。
“君侯有二十岁出头了吧？似乎还未成家。小老儿不才，膝下还有两名未寻到合适姻缘的小儿子，性子老实乖巧，模样也算过得去，若能入…”
“你这老头算盘珠子都快蹦我脸上了。胡思乱想什么呢，君侯何许人也，能看得上你家那俩歪瓜裂枣？即便招赘，也必是要挑人中龙凤……我家二郎不错。”……你还有脸说人家？谁家还没个待字闺中的好儿郎了？”
“我家就没有，不过我家有闺女，就是不知道君…”“一边儿去！”
众人异口同声。
“别闹了，君侯走了！”
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赶紧转头去看，果然英气威武的女君侯与温润如玉的年轻国君不知何时停止了相望，两人相携着手，进了宫门。
再也看不到热闹的长安百姓只能在原地大声扼腕。尤其是那几个家里有适龄少年郎待字闺中的。…等会儿。
众人忽然一个激灵。
“我方才似乎看见君候和陛下牵手了！”
“我也瞧见了！还是陛下先动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
家里的赔钱货似乎又丢不开手了。
与外头离谱但是喜欢瞎凑热闹的百姓不同，夏晚照此时是懵的。
朱元镇忽然抓起她的手，将她拉进了宫，却没按规矩去甘露殿，听她汇报军机，而是领着她走过大半个皇城，来到御花园的湖心亭。
亭中小石桌上满是酒菜，摆了两副精致贵重的碗筷。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意欲何为，朱元镇已伸手来解她双肩的披风扣。
夏晚照没忍住，一个闪身：“干嘛？”
一脸戒备。
修长的手指滞留在空中，两旁伺候待命的宫人纷纷露出惶恐之色。
朱元镇却是一笑，理所当然地回答：“给你接风洗尘呐。我不知道你在边疆时是怎么吃饭的，不过既然到了家里，何必还着甲吃饭，多不舒服？来，为贺你凯旋，我亲手为你解下这身战袍。”
说着又来给她解扣。
夏晚照下意识再躲，却被他一句话掐住命门：“怎么？跟我还见外？”
她动作一顿，忽然认真看他一眼，感受到他的诚恳之后，才犹豫片刻，忽地上前一步，让那只悬空的手重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朱元镇笑了笑，动作温柔地为她解下披风，后又是沉重的铠甲。
完全拿在手里，感受到这副盔甲的真正重量后，他的眼底不可抑制地划过一丝心疼。
夏晚照没有错过那丝心疼。
刹那间，相隔九年的陌生烟消云散，她鼻头一酸，嘶哑着声音开口道：
“我跟朱元镇永远不会见外。”
“就是不知道，在我眼前的这个，是高高在上的大齐新君，还是我的兄弟朱元镇。”
朱元镇转身递铠甲的动作微微一顿，回过身与她对望，眼神诚恳而认真，一字一句地答：“在夏晚照面前，朱元镇永远是朱元镇。”
…这就够了。
夏晚照扬起真心的笑脸，抬头深吸了口气，赶跑所有坏情绪。
下一瞬，她猛地跳起来一手勾住朱元镇脖子：“够兄弟！不枉我费那么大劲给你打下一片新江山来。”都怪褚曦，一路上天天跟她念叨什么物是人非，朱元镇眼下身份不同了，是大齐新君，而她虽有实打实的战功，但明面上只是个小小平南候，两人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再加上这么多年天各一方，谁知道人家还念不念小时候那点旧情。
因此千叮万嘱要她务必礼数俱全，探听清楚新君是敌是友，再做反应。
恩.……
“何况当年你逃婚在先，始乱终弃在后。要换个心眼小的，睚眦必报的，这旧情都容易成旧怨。”褚曦最怨念满满的一句话已经被夏晚照下意识给抛诸脑后了。
朱元镇才不是个小心眼的。
这会儿确信了旧友仍是当年的旧友，她登时就放开了。勾着人来到桌边，看着桌上的菜，她笑容更大了：“黄焖鸡红烧肘子糯米排，都是我爱吃的菜。朱元镇，还得是你最得我心。”
落座开吃，大肘子她更是直接上手。
啃了两口后，看着空荡荡的酒杯，不满道：“有酒吗？”
“你还学会喝酒了？“话是这么说，朱元镇还是给身边内侍递了个眼色。
不多时，那人捧着小酒坛过来了。
“君侯，我给您满上。“内侍笑着倒酒。
“哟，是小橙子？你也长高了，我险些没认出你来。”小橙子抿着唇，笑得有些腼腆。
夏晚照这才得空跟朱元镇解释：“在军营里久了，哪能不学着喝点？”
“少喝一些。否则晚些时候回家让王妃闻着了你身上的酒气，小心不让你进门。“朱元镇只让小橙子倒了半坛到酒壶中，剩下的便让他赶紧撤下去。
夏晚照没有反对，她只是喜欢喝酒，又不是酒鬼。一口肉，一口酒，一只肘子啃完，她舒服地喟叹一声，走到一旁躺椅上就势倒下。
舒服。
真的舒服。
她伸了个懒腰，双手随意地大开着，慵懒地眯上眼睛，享受这种难得的，万事不用她操心的轻松。朱元镇没有说话，取过一旁宫人手里的帕子，在水盆里打湿后又拧干，来到躺椅旁坐下，牵起她还沾着油星的手，用半湿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
手掌、手心、五指。
一边擦完，又换另一边。
温柔而细致，没有半分不耐。
夏晚照不由得睁眼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认真的俊美侧脸。
李英那小子也不全是在胡说八道。
她开始胡思乱想。
朱元镇的确称得上一句，貌若潘安。
“这次回来，想要些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问，给夏晚照擦完了手，他才将帕子拿开，就着宫人呈上的新水盆，自己也净了手。夏晚照起了点玩笑的心思：“想要什么你都给吗？那…整个南疆？”
“可以。”
他应得毫不犹豫。
夏晚照翻了个白眼：“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你按得住？”“按不住也得按。"他本想说得云淡风轻，可转念一想，又透了点无奈出来：“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你一个人扛。”“一个人扛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扛不住。”“那我也太窝囊了。"他喃喃地说。
夏晚照没听清：“什么？”
“其他事我都可以跟他们有商有量，但他们要是想让你受委屈，那不可能。”
夏晚照有点儿怔怔地看着他。
“南疆是你打下来的，边南三城本就是夏家的封地，我要是另外派人接手南疆，岂不是在昭告天下，我不信你，我要压制你。那你这些年的努力，和夏家人历代的付出，岂不都成了一场笑话？”
“那你召我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别无二心吗？就像她回来也是想确认他是否如故一般。“我想见你。”
他脱口而出，清澈的眼里满是思念：“战事已毕，天下太平……不该久别重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