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我的选择<送闭段评功能
走入帐中的人让夏司南既眼熟又陌生。
衣衫破旧而脏乱，整个人风尘仆仆，一张小脸全是灰，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
但他心里砰砰直跳,总觉得此人与他有莫大关系。他眯着眼仔细看了好半天，才惊呼一声：“晚照？”随即而来的便是满腔怒火：“夏晚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一一”
“我来做我该做的事！"夏晚照丝毫没有被父亲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到，即使身高之差令她被迫抬头仰视父亲，身上的气势略弱，却意外地没被夏司南身上的压过。
“你该做的事？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在长安城好好备嫁！该死的，阿力呢，这近千里的路你就一个人跑来的？你娘知不知道？你就不怕把她吓出个好歹！”
“我再怎么吓她还能比你更吓人？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浑身上下还有几块好肉？就这还想上阵跟人一决生死？赶紧给帐里配块镜子照照,您配吗！”
夏司南瞪大了眼睛，他身后副将军师等一众下属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这孩子一路奔袭千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好好的一个郡主娘娘，怎地说话比他们这群兵痞子还难听了？“夏晚照！"夏司南哆嗦着使出杀手锏：“我是你爹！”“你要不是我爹，我能忍着跟你说这么些话浪费时间？“她将身上装备一扔，破损的外衣也跟着脱下：“快给我找副能穿的铠甲，外头都骂成什么样了，我在外头听到现在是憋了一肚子气,你们倒是真待得住。”
夏司南又惊呆了，好半天，突然鬼叫一声，大骂了句脏得不得了的脏话，拿起榻上薄被将人整个包住,咬牙切齿："算我倒霉，好闺女,老爹认输，你快别闹了！”
“谁闹了？“夏晚照冷静抬头，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两年前你出征前的晚上，给我的选择你忘了？”夏司南一愣。
“这就是我的选择。“夏晚照神色坚毅：“我要跟你一样，用手里的刀，身上的命，做夏家的脊梁。”
夏司南眼神颤动不已，手上的力度不由自主地放松。“凌至信是南疆赫赫有名的大将，就算是我全盛时期，也得费不少力气才能把他拿下。”
“我知道。”
“跟他单打独斗，你有可能会死。”
“那又怎样。”
“我去。“夏司南深吸口气：“你留下。你还小，再等两年…“倘若这一遭，在你看来，你我只能活一个。"夏晚照打断他：“那不如我亲自来坐庄。因为我赌，我们俩能一起回去。”夏司南不言不语，从决定将她留在长安起父女俩便几乎是两三年才见一面，每一次这孩子都会给他突然长大的错愕感。但无一次，比这会儿震撼更大。
他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再无记忆中淘气刁蛮的模样，沉稳，坚定，信念感十足，说出的每一句话掷地有声，叫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犹如一位真正的夏家种。
深吸口气，夏司南正要开口，忽听身后跪下一片。“将军，属下愿替郡主上阵！”
是身后被父女情所感动的副将蒋雷。
“住口！”
回应他的却是夏晚照半点儿不客气的态度：“你凭什么替我？我姓夏，只有我上场，才能彻底封住所有人的口。我若能活，就能加倍打对面人的脸，振奋我军士气。我若死……”少女下巴轻扬，嘴里说着死亡，却眼神轻蔑，神态高傲，似乎死亡根本不配被她放在眼里：“我夏家军的威望将更深入人心，更能激励大军，一往无前！”
“不论我生我死，我夏家军必胜！”
“所以我必须去，也只能我去。”
“因为，我姓夏。”
……全场寂静。
一群明白过来的大老粗看着帐中纤细的小娘子纷纷红了眼眶。
夏司南闭了闭眼：“老蒋，把你媳妇儿的穿云甲拿来，给她穿上！”
蒋雷抹了把脸：“是！”
领命去了。
“姐夫！"下属中爆发出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帐中唯一一位不着甲，只一身粗衣长袍的男人来到夏晚照身前，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夏司南：“你疯了？两军对垒这等大事，你怎可听信一个孩子的一面之词！”
他回过身，对着夏晚照大吼：“滚回长安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夏晚照无比意外地看着眼前人：“褚曦？”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叫舅舅！”
夏晚照抱着头，可气势却半点儿不露怯：“不管你是谁，都休想决定我的去留。”
褚曦气急，冷笑一声：“行啊，了不起啊，你们夏家人一个忠君爱国，一个忧国忧民，都想舍身取大义，都不愧是忠良之后！那我姐姐怎么办？一个做丈夫的，打定主意身殉，让我姐守寡，我认栽！你个做女儿的凑什么热闹！”他暴跳如雷地指着两个姓夏的骂：“我们褚家欠了你们的吗？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姐留是吧？”
两个暴脾气的父女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爹。"夏晚照直接略过那所谓的舅舅：“交给你了。”用不着说太多，夏司南自能领会其中含义。他略一犹豫，最后点头。
蒋雷很快去而复返，不但带回了那副传说中的穿云甲，也带来了他的夫人。
一位皮肤黝黑，身型高瘦，英姿飒爽的女子。“将军，让俺媳妇给郡主披甲吧！”
夏司南点头，吩咐众人退下。
“你们父女俩听到我的话了没有？夏晚照！"褚曦大吼：“你只知道你姓夏，那你有没有想过，生你的还有个姓褚的娘！难道只因她是外姓，她的死活，对你们父女来说，就全然不重要了？”
夏司南挥手招来两人，将褚曦横着抬走。
夏晚照却回头，看着褚曦说道：“她是褚氏女，也是我夏家妇。她带着你们褚氏的风华与风骨而来，也会受咱们夏家庇护一世。这二十万夏家军，不是我夏晚照的嫁妆，而是她夏家妇的底气，你懂不懂？”
褚曦怔住。
夏晚照干脆指着场内还未离去的将士们：“我且问你们，你们认的是镇南王妃，还是她褚家嫡女！”蒋雷第一个挺起胸膛声若洪钟：“自是镇南王妃！”其他人纷纷答道：“自是镇南王妃！”
看着众人当中的夏晚照，夏司南眼神欣慰，嘴角轻扬。褚曦也沉默着被抬走了。
所有人离开主帐，只有蒋雷的妻子为夏晚照披甲。妇人虽英姿勃发，但也是心细之人，先打了水，为小娘子洗脸梳头，待尘土尽去，那张姣若银月的脸庞完全露出真容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
“数年未见，小郡主越长越像王妃，真是个美人。”这熟人一般的口气，唤回夏晚照一点记忆，再细看这妇人，她惊呼："琼华婶婶！”
她是在长安出生不假，可周岁时便随母亲来到南疆，与父亲为伴，一直在这片土地上长到七岁，才被送回长安城。眼前这人便是她一发小的母亲。
吕琼华的笑愈发温柔：“难得郡主还记得妾身。”“怎会记不得，当初我刚到长安城时，最日思夜想的便是安生，其次就是婶婶做的去骨鸡。”
“待郡主凯旋，妾身再做与郡主吃。”
妇人动作麻利，很快为她束好长发，紧接着便是穿云甲。看着少女柔软的躯体，她暗叹一声：“甲胄冰凉厚重，男人穿着尚嫌珞硬，对女儿家就更是如此。前胸肩膀都要做好防护，我研究多年，才想出一法，如何能在多裹几层，让自己舒服一些的前提下，也不影响动作。你且看好了。”夏晚照点头，学得很是认真。
“不过办法再好，也不如不穿。你到底年岁还小，身子骨还得长，不能总被这东西压着。等打完仗了，能脱就脱，可别顾着颜面。你若下定决心留在此处，有的是披甲的时候，不必勉强这一时半刻。”
或许是先前夏晚照的表态让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或许是相认后夏晚照的平易近人，妇人不知不觉地说了一堆，都是她过来人的经验。
而夏晚照毫不意外地照单全收。
莫说早些年的情份，光是琼华婶婶能以女子之身留在前线，还能有一身众所周知的专属盔甲，就说明两人从根子上，就是同一种人。
“婶婶觉得我能活？能留下？”
逐渐穿戴齐整，吕琼华毕竟是妇人，骨架和个子都要比夏晚照高大，这穿云甲到了她身上还是有些不合身。但比起那些叔伯们的盔甲，这身已是眼下唯一的，最好选择了。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束缚感与双肩的重压。
隐约间，夏晚照似乎瞧见了这份她准备扛起来的责任，的真正模样。
她鬼使神差地出声问了妇人一句。
策马千里，费尽千辛万苦来到此处，她得到的不是欢迎，而是父亲的震怒，舅舅的不理解。
吕琼华是第一个露出善意的。
所有人都觉得她在胡闹，是在送死。
唯有吕琼华，似乎笃定了她能安然无恙地归来，并留在这片土地上。
“横的都怕不要命的。"吕琼华笑得意味深长：“当郡主下定决心要搏命的时候，真正该怕的，是你的敌人。”夏晚照眼神闪了闪，也跟着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