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三十六章
夜色浓浓，桃花苑里却灯火通明，被惊醒的宫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而被讨论的西次间里，胡子花白的太医眉头紧皱，松开搭在胤祚手腕上的手，又掀开被子解开胤祚的衣服,似是看到了脸色突然就变了。
“德妃娘娘，六阿哥极有可能是天花，身上已经出现了暗红色的斑疹。”
太医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压得德妃喘不过气来，怎么可能？她儿子怎么可能得了天花,行宫上下从未听过有谁染上了天花。
“不可能！绝不可能！"德妃忽然抓着太医的胳膊，满眼祈求地看着他，“六阿哥不可能得天花，他白日里还好好，一定是你诊错了，你再好好看看。”
太医显然被吓到了，愣了好一会，才回道：“六阿哥的症状确是天花，还请德妃娘娘即刻派人禀明万岁爷，并封了桃花苑，以免扩散。”
德妃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青黛和几个嬷嬷手忙脚乱将人扶着坐下，一个掐人中，一个给她喂水,忙活了好一会德妃才醒来，一醒来就趴在胤祚身上哭个不停。“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染上了天花？行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偏偏让你赶上了？”
青黛红着眼眶拉开了德妃，又请太医快些给六阿哥治病，“主子，您先别伤心了，六阿哥身体康健，一定能熬过来的。”
太医取出面巾带上，又穿上一件素白的罩衣，并吩咐青黛，口后要进屋的人都要做这般打扮。
青黛将德妃扶到外间的小榻上坐下，嘴上不停的安慰着德妃，心里却担忧的不行，天花自古以来就令人畏惧，常常一城的人因此殒命。
行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各宫年幼的阿哥公主，万岁爷肯定会带着所有人回京，而她们就得留在这里，是死是活只能看天意了。
外面乌嬷嬷跑前跑后安置桃花苑伺候的宫人，又找了两个壮硕的婆子守在大门口，杜绝任何人逃出去。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微微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了敲门声，以及梁九功的声音。万岁爷来了？乌嬷嬷慌忙让人打开门，福身行礼后，乌嬷嬷微躬着腰领着康熙一行人去了东厢房。乌嬷嬷恭敬道：“万岁爷，六阿哥在正院西次间，太医和德妃娘娘都在那边，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回话。”康熙摆手，“朕亲自去看看。”
胤祚突发天花让康熙脸色十分不好看，行宫里的阿哥公主除了太子和大公主幼时得过天花，其他孩子都还未得过。
如今的确有种人痘预防天花的法子，只是风险极大，就是身体康健的成年人都不定能扛过，更别说是孩子。康熙根本就不敢给几个孩子种痘，尤其是身子最弱的胤祈，若胤祚真得的是天花，康熙已经决定天亮后带着所有人回京。
到了西次间，康熙弯腰看了一眼脸色烧的通红的胤祚，眉头紧锁，他自己得过天花，也照顾过染上天花的保成，是以他十分清楚天花的症状。
“万岁爷，您救救六阿哥吧！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染上天花呢？"德妃跪在地上扯着康熙的衣摆哭诉。康熙叹气，对青黛道：“把你家主子扶起来，伺候六阿哥的可出过痘？”
青黛一面扶起德妃，一面回道：“都是出过痘的，桃花苑里没出痘的都让待在屋里，不许出来，每日饭菜都有人送。”
康熙微微颔首，“朕会让太医都留在这，缺了什么直接吩咐行宫的管事。”
德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扑到康熙脚下，“万岁爷您要丢下我们母子吗？六阿哥还那么小，他怎么熬得住啊？”康熙淡淡扫了一眼德妃，“行宫里那么多孩子，不适合再留在这，你若想回京也可以。”
德妃自然不愿离开儿子，就是她未出过痘，也要时刻守在儿子的床边，只是康熙的话犹如一桶冷水从她头顶浇下，浑身冰冷。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红着眼眶的宫女闯了进来，跪在地上，“万岁爷，奴婢有话要说。”德妃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轻轻拽着康熙的胳膊，往他身后躲了躲，看清来人是胤祚身边的宫女时，她才出声问道：“梨花？你怎么来了？你未出痘不应该在自己屋里吗？”
梨花磕了个头，“万岁爷，德妃娘娘，奴婢有话说，奴婢回去后仔细想了想，每隔半月德妃娘娘请平安脉时也会让太医给六阿哥瞧瞧，上次太医刚瞧过并未有什么异样，怎么短短几日六阿哥就染上了天花。”“奴婢想着会不会是行宫里的宫人或者山下的村民，谁染了天花瞒着不报，又接触了六阿哥，才让六阿哥染上了天花。”
德妃也才缓过来，“万岁爷，梨花说的对，六阿哥身子骨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染上了天花？”听了德妃主仆的话，康熙脸色微沉，若真有人隐而不报，那整个京城周遭的城镇都要遭殃，就连京城也逃不过。梨花又道：“六阿哥喜欢四处跑着玩，奴婢担忧是不是六阿哥捡着什么，才染上了天花。”
德妃瞳孔猛地一震，这些日子六阿哥的确捡了不少东西，有时候是河里的鹅卵石，或者是树林里好看的花，或是村里小孩送的玩具。
“青黛，快！快让人把六阿哥的东西都好好检查一遍。"德妃的声音有丝尖锐。
康熙刚想说什么，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声，康熙眉头一皱，顾不上乱糟糟的西次间，直接转身离开了。
勤政殿西次间，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往下是太后和各宫妃嫔，不比太皇太后的镇定自若，其余人皆心慌意乱，恨不得即刻回京去。
片刻后，康熙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后，康熙坐在了太皇太后身侧。
“这么晚了还惊扰了太皇太后，是孙儿的不是。”太皇太后淡淡的扫了一眼神色焦急的众人，问道：“小六是天花？”
康熙沉重的点了点头，“太医已经确诊了，朕已经下令封了桃花苑，明日一早除桃花苑的人全部回宫。”康熙的一句话彻底安了所有人的心，尤其是膝下有孩子的妃嫔，纷纷松了一口气，恨不得立即回去收拾东西，连夜赶回京城。
太皇太后赞赏道：“皇帝做的对，这天花不得不防，不说整个行宫就是山下的村镇都得派太医一家家去瞧，不能放过一个可疑的。”
“您老人家说的对，臣妾想着不如想把孩子连夜送下山去。“皇贵妃忽然开口，“这六阿哥每日满行宫的乱跑，谁知晓接触过哪里的奴才，其他孩子待在行宫里不安全，不如把他们身边的奴才都换成出过痘的。”
惠贵妃也道：“皇贵妃娘娘说的在理，宫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在行宫，不得不谨慎些。”
康熙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微微颔首道：“这事你们俩去办，务必保证所有孩子的安全，尤其是大阿哥，他身子骨弱，禁不起折腾。”
皇贵妃和惠贵妃起身行礼，“臣妾遵旨。”康熙又对太皇太后和太后道：“皇玛嬷和皇额娘不如先回去歇着，明日还要回宫，您二位别累着了。”太皇太后′嗯'了一声，“都散了吧，回去照顾好阿哥公主们。”
众妃嫔纷纷起身，对着宫里三位主子行礼，正准备退下时，一阵喧闹声响起，不一会儿，德妃带着宫女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皇贵妃眸子一冷，连连后退几步，呵斥道：“德妃？你竟敢私自闯进来，还带着桃花苑的奴才，你是想让整个行宫的人给你陪葬吗？”
德妃发髻凌乱，似乎刚经过一番激励的拉扯，她并不理会皇贵妃的质问，带着几个宫女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诉冤。
“万岁爷，您一定要给六阿哥做主啊！是有人故意让六阿哥染上天花，他想要六阿哥的命啊！”“他好狠毒的心心思啊，把东西藏在六阿哥的玩具里，六阿哥日日玩，怎能不会染上天花。”
德妃的话砸在康熙耳里，犹如一记重锤，黑眸中燃起滔天怒火，究竟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六阿哥下毒？还是天花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
“给朕查！一定要查出来幕后主使是谁！”德妃缓缓抬头，透过屏风看向后面的康熙及众妃嫔，怒火在她心里不断翻涌，“万岁爷，臣妾可以告诉您是谁，梨花你来说！”
跪在德妃身侧的梨花抿着唇，“奴婢不敢说！”康熙不耐她们主仆二人的把戏，呵斥道：“说！”梨花似乎被吓到了，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才开口，“奴婢们是在六阿哥的机关人偶里找到了痘痂，太医说正是从天花病人身上取下来的，这…这机关人偶是…是…”梨花颤颤巍巍不敢说，德妃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声道：“这机关人偶是大阿哥送的，还请万岁爷给六阿哥做主！”惠贵妃满脸惊讶，“大阿哥送的玩偶里有天花痘痂？这不可能吧！也未听说大阿哥病了。”
宜妃道：“这就要看是到大阿哥手里就有，还是从大阿哥那离开才有的。”
康熙睨了一眼宜妃，“梁九功，派人去查接触过机关人偶的所有人。”
宜妃惶恐的低下头，一旁的郭贵人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太皇太后开口道：“皇帝要好好查查，大阿哥身子不好，无论那东西怎么到的玩偶里，不能让大阿哥出事。”
经历过三朝的太皇太后太明白天花的威力了，身子康健的孩子说不定还能熬过去，但大阿哥底子太差了，他若真因此出点什么事，皇帝和太子怕是要伤透了心。太皇太后惦记孙子，康熙也惦记儿子，抬手唤来几个太监，让他们送德妃一行人回去，并派禁军把守桃花苑。德妃眼中的希望被击碎，康熙明摆着不想追究大阿哥，那她的六阿哥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吗？“万岁爷！六阿哥怎么办？不管是不是大阿哥所为，东西是从大阿哥那出来的，这事就和他有关系，臣妾恳求万岁爷严查此事。”
砰！
茶盏在众人脚下碎掉，滚烫的茶水染湿了妃嫔们的衣摆，吓得所有妃嫔纷纷跪下，屏风后的德妃却不依不饶。“万岁爷，即便不是大阿哥做的，那大阿哥身后的人呢？您当年给六阿哥起名′祚，就引了多少人不满。”太皇太后猛地放下茶盏，怒斥道：“闭嘴，一个名字能代表什么？他们兄弟几个关系是最为和睦的，此事需细查，来人送德妃回去！”
几个穿着罩衣戴着面巾的嬷嬷拽起德妃，准备将人带出去，却被德妃狠狠甩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万岁爷，您今日若不管，臣妾今日就死在这里。”
太皇太后抬眸，不紧不慢道：“乌雅氏，你可知嫔妃自戕是大罪，你乌雅一族担得起这个罪责吗？”德妃悲痛不已，“臣妾身边就六阿哥一个孩子了，臣妾若不为他找出真凶，还有谁会想着他护着他。”皇贵妃似是被德妃感染，起身行了个蹲礼，“万岁爷，德妃妹妹也是可怜，不如好生审问一番大阿哥身边的奴才，这也是洗脱大阿哥的冤屈最好的法子。”康熙一双黑眸似是浸了寒冰，冰冷的视线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荒唐，大阿哥才多大，如何懂得这般阴毒的手段，既然你们要审，行宫里所有宫人都不能落下。”众妃嫔诧异地看向康熙，谁身边没个得力心腹，若因为这次的无妄之灾受了伤或是死了，那才真真是个损失。这一夜整个香山行宫都不安宁，满宫的烛火照亮了半边天，禁卫军四处行走，抓人审问，唯有几个阿哥公主处算安宁些。
半个时辰后，侍卫押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了，原本昏昏欲睡的妃嫔们来了精神，盯着被押进来的小太监窃窃私语。侍卫甲单膝跪下道：“禀万岁爷，这是在后山围墙处抓到的人，当时他正想翻墙逃跑，已经问过了，他是栖云苑的粗使太监。”
小太监跪在地上邦邦磕头，“万岁爷饶命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栖云苑三字一出，在场所有妃嫔皆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大阿哥的住处，今晚这事多半和他有关。康熙死死盯着小太监，嘴边泛起一抹冷笑，“拖下去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康熙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却忽然暴起，趁侍卫用不备，抽出他腰间的佩刀，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滚热的鲜血溅了德妃一脸。
德妃尖叫出声，浑身瘫软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倒在自己不远处死不瞑目的小太监，一旁的梨花也被吓到了，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