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谏言
准备科举,并不意味着今年就能下场。
科考越往后面越难,若没有足够的积累,贸然下场只能是自寻死路。如今准备,最少也得两到三年后开始下场考试,这还得是宋允知专心致志,不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搞事的前提下。他将这一念头告诉先生后,先生竟然同意了。宋允知挠了挠头,他还以为先生要教训他一顿,告诫自己不许异想天开来着。
陈素能答应,也是想到允哥儿先前在北戎宫宴上被灌酒那件事,陈素自诩在文坛地位不差,更是陛下的心腹,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饶是如此,两国对立时他也不能护上弟子半分。靠旁人总是无用的,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
不仅允哥儿要自强,他也需要。
陈素一反常态地开始接触兵部、礼部等诸官员,就连黄、邹二位御史跟一众小进士他也没落下,陈素有个念头,从离开北戎便一日比一日坚定,但他孤身难挡朝中文物百官,需要众人与他配合。只不过,这法子提出来肯定会得罪人。
陈铎等听罢,不假思索道:“此举甚好,北戎人如此轻蔑夏国,若不想着反击,早晚被他们欺负死。'
黄、邹二人有点儿迟疑,既不想跟这些人合作,但是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陈素看出了他们的挣扎,态度却是听之任之:“两位御史若是不愿出头便罢了,也不差你们两人。"
邹御史当即便不痛快了,什么叫不差他们俩,难道他们俩就这样可有可无?
三皇子说话更是直接:“跟他们说干嘛,都多余浪费口舌。”说完便推开黄御史:“你们俩还是回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黄御史气得冒烟:“我们几时说不参与了?"
太欺负人了,合着就排挤他们俩是吧?
这俩人轻易就改了口,惹得三皇子冲着陈素笑了一声,并不意外。受欺负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御史遭的罪一点没比他们少,他们心里能没有点儿想法?
等到宋允知等人终于赶到夏国境内时,距他们离开已经有四个月整了。回到夏国后,一路坐船南下,脚程快了许多。等到盛夏之际,他们才终于抵达健康。
满朝文武已经等候多日了,从三皇子等人打燕国回来,传信一切妥当之后他们便在等着,结果等到燕国的种马越过边境,三皇子等人尚在北戎;等到燕国都已经在边境驻了一支兵,三皇子等人仍在北戎;等到夏国的商贾都闻讯赶来,自发跟燕国商贸往来后,三皇子等人还在北戎。不仅人在北戎,连消息都断了,怪吓人的。陛下担心儿子安危,几次递交国书询问缘由,可北戎那边却一再敷衍,摆明了就是要让夏国难堪。直到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再次收到了三皇子的来信。
他们一切平安,不日即将回城。
众人哪怕不知道原委,也晓得这其中必然满是曲折。好多高官先前将自家孩子塞进去,只是盼着他们能跟着多长长见识,如今却都后悔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见识,不长也罢。
抵达那日,陛下特意命两位丞相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相迎。宋允知跟着先生跳下马车后,便看到附近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他顾不上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急忙在人群中飞快地搜寻。终于,宋允知找到了他们一家人。
他爹,夫人,还有贺延庭他们都在,连随春生他们都格外放了半天假,允许他们前来迎接先生跟同窗。
宋允知强压着激动,冲着众人挥了挥手,跳脱的样子,还跟之前一模一样,不像是在外受过委屈的模样。
宋瑜眼含热泪,不亲眼看着允哥儿没事,他是真的放心不下。唐懿熟练地递上帕子:“早就告诉你,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允哥儿被留在北戎时,宋瑜这人天天以泪洗面,她跟延庭日日安慰都没用,如今允哥儿回来,总算是能消停了。若是允哥儿再不回来,他们家的天都要被宋瑜给哭榻了。
宋瑜也不好意思起来:“回头别跟允哥儿说这件事。”他也觉得怪丢人的。
唐懿跟贺延庭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眼睛哭肿了,允哥儿那个小机灵鬼能不知道?最多只是装着没看出来罢了。见到亲友,宋允知重新精神了起来,他可想直接飞奔回家,只可惜现在还不行,陛下为他们准备了小宴接风洗尘,在此之前还得去给陛下回禀途中诸事,哪怕是宋允知这种纯粹出门打酱油的,也走不得。待入宫后,周边官员少了许多,五品以下的官员都被留在了宫外,只高官入宫伴驾。
皇上见到三皇子好好地站在跟前时,才终于泄了一口气。他这阵子提心吊胆,不知道多后悔让老三出门。
他拍了怕老三的肩膀,一脸欣慰:“回来就好。”若是从前,三皇子能被父皇如此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是眼下他却没有多余的想法,父皇的态度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朝臣的想法也不重要,左右他也没想过要上位,跟这些官员们闲扯有什么用?三皇子甚至已经在思考,这会儿提出弃文从武的话,是不是今后都不用去国子监读书了?他实在是不想读书,与其让他钻研那些经书文章,还不如放他去战场,多杀几个北戎人是正经的。皇上察觉到老三在发愣,再往下看,大多出使之人竟然都在发愣。皇上迷惑了,怎么出门一趟,还添了个爱神游的毛病?还不等皇上发问,陈素便率先出列了。
皇上略有疑惑,紧接着,满朝文武便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陈素等人出使前后、尤其是在北戎期间的经历。众人虽然早已知晓他们在北戎必然过得不大好,但是真听到北戎人如何欺辱他们夏国皇子臣子,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陈素一眼掠过众人的神色,接着又提及了安县的情状。安县县令残害百姓,戕害汉官,肆意征税,以至于县城境内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这些人原本是他们夏国的子民,老者心心念念等着夏国重返北方,赶走北戎;年幼一辈却已不报希望,因为憎恶,已经同夏国势不两立了。
这都是夏国造的孽。
皇上听着一阵揪心,默默了良久。
是他的错,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太无能了。不论是惦念他们以至于失望的,还是恼怒夏国不作为继而憎恨的,都是因为夏国拖了太久了。再继续拖下去,他们在北方就真的要民心尽失了。唐郢等人见陛下神色有异,已经从愤怒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开始审视陈素此举的目的。陈素这个老匹夫,虽是个文人却比武将还要强硬,多年来一直鼓动陛下对付北戎,叫他们在旁也看得提心吊胆。对付北戎?说得轻巧,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可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一旦战败,整个夏国都会覆灭,届时,他们自己都性命难保!
除了警惕陈素,众人还得分神盯着那个小的,以防他们师徒二人合谋,要知道,这个小的嘴巴也毒得很。
宋允知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看他干什么,先生今日又不让他出头。
他越是一副天真单纯的小孩儿模样,众人越是对他不放心。除了这对师徒俩,没人会搞事了。
陈素还在娓娓道来,他没有掺杂多少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以中国居军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如今北戎窃居中原,虐杀汉人,进犯边境,罪恶滔天,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请陛下应高.祖之誓,十年内讨伐北戎,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先帝当初确实说过,要夺回北方,这点不容置疑,反驳便是对先帝的不敬。
唐郢等人攥紧拳头,好家伙,陈素果然有打着北伐的念头,这回更离谱,连时限都明明白白指出来了,这是要干嘛?十年,便是再给他们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北戎。国威那种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更可怕的是,三皇子也出列了:“请父皇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呼吸都慢了,还好只有三皇子。
三皇子母家姻亲很是纠结,殿下都开口了,他们是跟,还是不跟?可紧接着,随行的兵部、礼部、鸿胪寺等官员以及诸进士、国子监学生都出列了。众人撩开袍子跪于殿中,异口同声:“请陛下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跪得整整齐齐,语调铿锵有力,响彻金殿。围观的官员都愣住了,根本没料到连自己人也这么疯。难道他们出使一趟,也把脑子丢在北戎了?
御史大夫对着自己的心腹使劲使眼色,纵然是为了合群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站出来。更何况,在外出使想要合群也就罢了,回了夏国,这两人根本没必要跟这群愣头青同流合污啊。这会儿出什么头?御史大夫瞪着眼。
给他回去!
黄御史跟邹御史装作没看见,坚定地跪在殿中。他们是窝囊,可是窝囊了这么多年也窝囊够了,眼下就想站出来替北方声明两句,若不然,都对不住他们受的苦、吃的罪。
宋允知仗着人小,跪在那儿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今日也不用他出头,先生跟三皇子顶在前面就够了,而且,陛下跟先生的立场是相近的,今日他们请命,陛下心中不可能没有触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起身了。
他下阶,将陈素扶了起来,在朝臣们担忧的神色中,缓缓开口:“高.祖之誓,朕必勉之。即刻起,练兵备战,务必要在五年内收回故土。"唐郢等人:
好家伙,陛下真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