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罗的问题最后是由胡佛来做的回答,他喃喃道:“我想,这是因为人心。”
巴罗问:“什么?”
胡佛说:“凶手的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巴罗怔住,“她,你为什么说她?”
汤米喊出声:“够了,巴罗,不要再问下去!”
巴罗果真不再问了,他睁大眼睛,转动僵直的身体,面向希尔。
“是你?”
他的手笔直地指向女人。
女人笑看着他。
他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了。为了她,对吧?”
希尔不回答,她继续笑,眼睛发亮,精神好似兴奋到了极点。
她好想说话,但还不是时候。
侦探还没有说完话呢!
“说啊,”希尔转向格瑞丝,催促,“凶手要满足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格瑞丝沉默。
艾维屈指抵住嘴唇,“格瑞丝小姐,希尔小姐疯了。”
“……”
“人的精神为什么这样脆弱?我真为她感到难过。”
艾维嗓音沙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他手捂住脸,哭得梨花带雨。
格瑞丝没有反应。
“您不安慰我吗?”
“……”
她递给他一块手帕。
“谢谢。”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
格瑞丝的睫毛颤抖了下,接着,她佯作无事地转向希尔和其他人。
她稳了稳嗓音,重续之前的话题。
“凶手需要满足的第二个条件是,仪式的时候,‘他’必须在场。”
她坚持使用“他”这个代称,纵然此刻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希尔亢奋地红着脸,像要马上奔向等待她的新郎似得。
事实是,等待她的是死亡、是绞刑架。
她知道,她只是已经不再在乎。
她感到自己豁然间明白了水神厄斯教的教旨:人要通过死亡才能理解生命。
啊,是的,这是真理啊!
她看见自己的眼前有色彩缤纷的肥皂泡……
格瑞丝漠然地看着希尔,她预料到她会这样,所以她才对她抱有歉意。
许许多多的凶手都会有这样的时刻。
他们发现自己走投无路,已经暴露,于是干脆演起了疯狂的戏码。
是啊,这只是演戏罢了。
一看便知……
格瑞丝不想配合她出演,她声音沉闷而快速地把话说完。
“凶手需要在仪式场地内,那么除了那十二个参加仪式的人,就只有驻守在入口的巴罗、奥玛、希尔三人可以做到。
“众人是从东入口进门的,故而排除奥玛。也可直接通过这件事得出凶手必然在西入口的结论,因为那里距离东入口最远、最难被众人发现站在那里的不是真人。我猜,凶手是将木棍或稻草人一类的东西放在那。
“倘若要再多推理一步,那就要说到巴罗的眼睛。巴罗先生的视力似乎不是很好,他每次看向远方都要眯起眼睛,凶手或许在首领挑选驻守人员的时候做了手脚,故意将视力不好的巴罗放在离自己更近的南入口……好了,我说完了。”
格瑞丝话音刚落,凶手马上迫不及待地迈上舞台。
希尔手舞足蹈。
“是我,没错,就是我,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的妹妹复仇!”
汤米不明白,“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杀首领一个人不就够了吗,希尔?”
希尔大笑,“凭什么?我不要,我要这群愚昧的信徒给我的妹妹陪葬!”
巴罗说:“希尔,我理解你做的……”
希尔说:“我呸,你不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为她做了什么?”
巴罗说:“我……”
希尔说:“闭嘴!事情全都是我做的,你这个废物!”
……
格瑞丝走到门口,打开门,静悄悄走了出去。
她低着头,背靠墙壁,神情阴郁地像夏日暴雨前的天空。
“格瑞丝。”胡佛跟着她走出来,“你怎么了?”
“我没有兴趣听凶手的自白。”
“真的只是这样吗?你的表情不像是这个意思。”
“……”
“你还有其他的心事吧。该不会,你又告白失败了?!”
格瑞丝抬起头,愤愤瞪了胡佛一眼。
“胡佛先生,我什么时候告白了?”
胡佛掏耳朵,看地面。
“就杰里那天啊,你的状态好像在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哼。”
“哼是什么?”
“一个你经常使用的语气词。”
“哼。”
“看吧,又来了!”
“好吧,”格瑞丝手背在身后,“我承认,我在想他的事。”
胡佛八卦地问:“你真的告白了?”
格瑞丝蹙眉,“我没有!我只是在……他。”
“什么,我听不见?”
“我在……他。”
“你能照顾下老年人的耳朵吗?”
“……怀……疑……”
胡佛这次听见了,听见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诧然地张大嘴巴。
他清楚,格瑞丝说的“怀疑”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他的心底也不是丝毫没有想过这件事的。
毕竟,所有的死者都是某人的朋友。
所有案件,依照格瑞丝所说,又都有着二重解答、隐藏的凶手。
“他”埋伏在黑暗里。
“他”可能是任何人,当然也可能是——艾维。
固然,他单纯、漂亮、羸弱,还晕血……唉,不对,怎么可能是他呢?!
胡佛越想越觉得这想法离谱,他举起手,笑着摆了摆。
“格瑞丝,是我都不可能是他!”
格瑞丝面无表情地看胡佛,“我也怀疑过您,但我后来想……”
“等等,你真的连我都怀疑过?!”胡佛指着自己,挎着脸问。
格瑞丝点头,“嗯,所有人都有可能,包括我自己。”
胡佛:“包括你?!”
格瑞丝思忖,“人格分裂什么的,我听说过这种事。”
胡佛:“……”
胡佛像看怪物一般地看格瑞丝,他霎时理解了,天才的才能都要付出代价。
格瑞丝付出的代价是,她永远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某个人。
而这样一个人又要如何……去爱呢?
胡佛叹息,他的眼睛向侦探,不,向少女的方向,流露出关心。
她今年才十七岁啊!
当然,他清楚,她之所以成长于此,是因为她的父母八年前就已经……
“失踪”了。
胡佛沉思着这件事,手扶墙壁,感到自己有些站不稳。
格瑞丝向前走,“胡佛先生,跟我来。”
胡佛猜到她有什么打算,“你要和我说你为什么怀疑他?”
“嗯。”
“你害怕他隔着墙壁偷听到我们说话。”
“嗯。”
“哪怕你明明知道这个房间隔音非常好。”
“嗯。”
“……格瑞丝,你真谨慎。”
格瑞丝不回话,她站定,转身,表情平静地看他。
“胡佛先生,我想,我怀疑他的理由就同您不怀疑他的理由一样。”
“你是说,他愚蠢、单纯?”
“这可以是伪装。”
“那瘦弱、晕血呢?我看他浑身上下连几块肌肉都没……”
“嗯,这不是伪装,这是我锁定他的关键。”
胡佛张嘴,手无助地向上抬了下。
“格瑞丝,等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你真的不懂吗?你不了解那些连环杀人犯的心理吗?”
“……你是说。”
格瑞丝眼神冰冷,声音尖锐。
“他们能够手刃被害者,就绝不会使用迂回的把戏。”
“……”
“除非他们不得不如此。”
“……”
胡佛徒劳地张合嘴巴,他像是突然变成了哑巴。
格瑞丝看着他这样,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她感到毫无希望。
“无话可说了,对吧,胡佛先生?”
她的声音难过得像哭。
“格瑞丝,对不起。”胡佛低下头。
格瑞丝讶异,“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希望有人能反驳你,对吧?可我做不到。”
“这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这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如你聪明,如果伊娃·萨特利在这,她会说什么?”
“她,”格瑞丝晃了下身体,“对不起,我记不清她的说话方式了。”
胡佛:“……”
胡佛再一次成了哑巴,“不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没有让她听见第二句话。
“总之,”他说回艾维的事,“你还只是猜疑,你没有证据。”
格瑞丝耸肩,“这是当然。”
“而整个努比城,晕血的人多了去了。”
“和每个被害者是朋友的人也多了去了吗?”
“格瑞丝,他和他们是朋友,是因为他和半个努比城的人都是朋友。”
“……唔。”
格瑞丝抿了下嘴唇,她有一点被这个理由说服。
胡佛看出,他乘胜追击:“格瑞丝,让我们暂时放下这件事,好吗?”
格瑞丝犹豫,“可他如果再次——”
“格瑞丝,你都已经锁定他了,假如真的是他,你不是已经占据了优势吗?”
“哈?”
“比方说,你可以和同他寸步不离,盯着他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格瑞丝皱眉,想了一会,咬牙,说“不对”。
“胡佛先生,我怎么觉得您这么提议,不怀好意呢?”
“我一直都想撮合你们,我不否认,所以我最不希望你的猜想成真。”
“……”
死亡的话题遽然转为恋爱。
格瑞丝既气恼,又感觉自己紧绷的精神得到了一刻放松。
胡佛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她可以盯着他,紧盯着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杀人犯。
格瑞丝就带着这样的决定,迈步,向首领的屋子走去。
青年巧合地就站在门口。
他像是只被遗弃的小狗,脑袋垂着,一动不动。
她望着他,心里不断有声音响起。
他又在伪装吗?
他又在骗人吗?
而与之相对的下一个声音,同她即将做出的行动有关。
格瑞丝,既然你明知他可能危险,你又为什么还要靠近他?
到底是什么在呼吁你向前?
他的美丽?他的金钱?你的职责?还是——危险本身?
格瑞丝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
她好像是得了癔症,全身发烫,呼吸失去了正常的节奏。
当她的手同他相碰,这种癔症更加狂热地烧灼了她的身体,她颤抖。
她绷紧了身体。
他感觉到,他拉她靠近自己,低下头,亲昵地把玩她的手指。
“格瑞丝小姐,我还以为您生我的气了。”
她没有,她是怀疑他是凶手。
他知道。
“艾维,我有话和你说。”
“嗯,请说。”
他抬眼,微笑注视着她,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慌张。
她盯着他,说下去:“我要和你一起住,你搬过来,或者我搬过去。”
他眨眼,“诶?”
过了一会,又重复:“诶?诶?诶?”
他倏地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要说这是伪装,那他的演技也太精湛了。
格瑞丝看着他的时候,在想这件事。
而他想的是:这是同居。
她怀疑他,然后决定和他同居,是这样吗?
格瑞丝,你的想法真是有趣……
他想要笑,但忍住了,他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唇边保持住优雅的弧线。
“格瑞丝小姐,”他诚挚地说,“您是我的好友,这种事当然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