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看到大师兄主动出手,用缚仙索将天宗堂主捆住了的时候,虞香也下意识地以为今生与前世变得不同了。
直到师傅与谢远向她投来冷淡视线,她才意识到其实没有。
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们不在乎她堂堂正正地赢了天宗堂主。
不在乎她捍卫了自己的名誉。
他们只知道今日的主人公是夏笙笙。
她不该抢了她的风头。
于是天宗堂主一事被当成了闹剧,很快被揭过。
师傅半句都没有提她的事,伸手便招呼初来乍到的白衍机过去。
热情地向他介绍新入门的天才小师妹,一副老顽童的嘴脸替夏笙笙讹他见面礼。
宾客簇拥着围了上去。
一眨眼虞香就被隔绝到了人群外边。
就像前世那样,隔了一座又一座的山,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她聚光灯下的师傅师兄们与小师妹相亲相爱的画面。
“你受伤了。”
虞香恍然。
直到现在被提醒,她才感受到从左脸颊传来的丝丝疼痛。
许是被天宗堂主的最后充满了杀意的剑气所伤,她抚上伤口时已经凝结成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没关系。”
那个人没有再出声。
他的脸庞看上去漠不关心,就如同方才也只是平铺直述地陈述着事实,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关怀。
到最后,忍不住开口的那个人是虞香。
“我该怎么称呼你好?”
“叫我名字即可。”
“林深意?”
他似乎微愣了下后才恩声点头。
虞香不禁微微笑了。
“林深意。”
他疑惑地看了过来。
可虞香只是笑着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深意。”
“……怎么?”
虞香侧过了身,正面迎向对方,她微微仰着脖子,向他表达感谢:
“谢谢你方才出手相助。”
对方眉头微蹙。
“因为你是白衍机的师妹,所以我才会……”
虞香没有听完他急于撇开关系的话,她嘴边的微笑一直没有淡去,此时从容颔首,声色轻柔。
“是,我知道是自己沾了他的光。”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尤其在看到覆在虞香眼睛之上的一层水光时,更是不由抿紧了唇。
“我知道你不想与我有所瓜葛,你救我不是发自内心,大多是逼不得已。”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那层水光依旧凝聚在她的眼眶里,不肯落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
“所以……林深意。”
“我也会帮你的。”
哪怕回家……
是他唯一的愿望。
……
不到半日,虞香已经完全被人抛之脑后了。
人们不知道她是谁。
她虽下意识叫了白衍机一声二师兄,但没有几个人听见,即便真听见了,在看到师傅师兄对她的态度时,也只会认为是自己听错。
况且虞香只是赢了区区一个天宗堂主。
夏笙笙身为修真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连消失了多年的救世门门主此番出现,都是为了来给她做陪衬。
下一任的门主单清对她呵护有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谢远对她百般照顾,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名人白衍机也是特地回到了宗门。
他们说:
“这是我的师妹。”
“这是我最小的弟子夏笙笙!”
“来,笙笙,见一下各位师叔师伯,日后出门在外,就靠他们照拂你了。”
于是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夏笙笙的身边,争先恐后地恭维:
“如此年轻便已是入世境的修士,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有你师傅和几位师兄在前引导,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听说门主寻来了名剑追风,若是追风认主,夏小友便是历届以来最年轻的剑主了!”
虞香仰头喝下一杯酒,师傅师兄们志得意满的夸耀神色便从视野中消失了。
她刚放下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
“虞香师妹。”
虞香没有抬头看过去。
她轻轻笑了下,重新提起酒壶为自己斟酒。
“我十年前便离开了救世门,如今算不上是你师妹了。”
白衍机默了一会。
他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让虞香觉得他都不像是她那个风流潇洒、放荡不羁的二师兄了。
“……能不能再给师傅师兄一个机会?”
白衍机总是为她别开生面。
也正因如此,过去的她才会总是白日做梦,心里升起了不切实际的希望,结果一次摔得比一次更重,更痛。
虞香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熏熏的醉意。
“不论多少次,我们都成不了一家人。”
“师兄,这是宿命。”
白衍机:“你师兄我从不信命。”
虞香终于侧首望去。
这是虞香时隔十三年如此近距离地看见白衍机。
在凡人界的那段时光里,她也会觉得过去的记忆被时间推得越来越远,好像变得触手不可及了。
可当下与白衍机四目相接,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幻觉。
想忘记的永远忘不掉。
只要一看到白衍机,他救她、杀她的画面,便会不断地被唤醒。
一次次。
无数次。
那就俨然像是他救了她无数次。
又杀了她无数次。
虞香不由闭上了眼。
“师兄。”
“总有一天……你会对我说,不该一时心善救我。”
“不应该带我回来。”
“要是有的选,即便我死在你眼前,你都不会动弹一下。”
白衍机的声色变得冷厉起来:“不要再这么说了,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
虞香笑了下,没有反驳,只发出了逐客令。
“师兄,过去吧。你不该在这里。”
他没有动。
虞香心中长叹一声。
迎着白衍机固执神情,她轻声说道:“当年我炼制了欺命仙衣,把它交给你,只是想着要与你两不相欠……”
被他急切地打断前,她说完了后半句:
“而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心软。”
白衍机沉默了。
沉默之中,虞香接着低声细语道:
“师兄,谢谢你救了我,帮了我。”
“但已经足够了”
“……”
白衍机意识到今日说服虞香解开欺命仙衣注定无功而返。
犹豫片刻,他终究慢慢起了身。
但离去之前,他忍不住回首问她:
“……伤好了吗?”
虞香心里清楚他问的是邪灵抓挠在她心口的伤。
可她还是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师傅师兄,看了看白衍机,和站在他身后的林深意。
最终释然地莞尔笑道:
“现在已经不会觉得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