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折竹声
咳咳咳一一
食物劈叉走错地方引起的剧烈咽喉反应容不得姜糖想其它。她一手掩嘴,一手胡乱朝一旁伸,那极短的时间里,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什么。
几乎在她的手递出去的下一秒,手心就被塞上东西。是纸巾。
“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祁清淮放下那盅汤,担心地给她轻拍后背,似根本没意识自己这称呼转变的速度有多吓人。姜糖好不容易顺过气,想出言提醒,想想他都敢喊,自己没道理不敢听,她转而小声抱怨,“我难哄得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祁清淮带来的东西一如既往合她胃口,她不自觉翘了点嘴角,偏又不想承认,想起什么,她侧眸看他,“你刚刚说,我忘了什么?”短暂的沉默后,祁清淮平静说,“我。”
这下姜糖的疑惑更深。
五六岁前,小孩子大脑尚未完全成熟,在那之前的记忆能力本来就极有限,不记得也是正常。
姜糖打小记忆好,不过那场高烧后,之前很多事情印象确实模糊了。算算,那个时候,祁清淮应该也就十二三岁,她记得祁清淮父亲是那一年去世的,自己也是那一年认识他的,又怎么有忘记他这个说法?纠结不出个所以然,姜糖等他后话。
“那年,我父亲葬礼。“他后倚回座椅上,没再和她对视,“宋净玫,也就是我的母亲,她回过一遍祁园。”
这是姜糖第一次听见他说他妈妈的名字,网络查都查不到的家族秘辛,他再无保留地告诉她。
“但既不是为了送我父亲最后一程,也不是牵挂那点微薄的母子情,她只是惦记还有一份财产赠予合同还没取走。"他敛下黑睫,眼底有许多深刻难辨的情绪,“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追了好一段路,最后依旧没能留下她,挺讽刺的吧。”
他深深投过来一眼,“那天的雪很大,我看她越走越远。天是灰的,放眼四处全是白的。那个"我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败笔,或许我也消失了,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父亲犯糊涂的痕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嘴里嚼着的东西失去了味道,即便他亲口说的,姜糖始终难以置信这么极端的想法居然曾经占据他的理智。
他却很平常地陈述,“地面视觉的落雪,荒凉死气。最开始确实是累了,走不动,想着就这么算了。后来身体冷得没知觉,意识迷糊迷糊,我也以为我会就这么死了。不知过去了多久。我隐约听到咿呀咿呀的踩雪声靠近。”“我想睁眼看看是谁。"他破出一道低笑,好似难过的往事皆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治愈,“然后感觉有人用力拍打我的肩膀,贴我耳边,左右叫唤,′哥哥,哥哥,你怎么了',我是真想睁眼,可是那会身体失温严重,我的反应已经非常迟钝。
很快,有人两指探向我的颈动脉,我听到她在计数,一千零一、一千零二…。很标准的心肺复苏步骤,明明摁在我颈上的手都在细抖,可她的嗓音却不相符的冷静沉稳,我当时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怎样一张脸。在她数最后一秒,视线回到我脸上时,我终于睁开了眼。”“她惊喜地看向我,想要扶我起来,可是她力气不够。她放声呼救,但祁园太大,所有人都在吊唁我父亲,没人听到后院女孩子细弱的求救。她不断捂我的手,搓我的脸,想让我暖和起来。
可惜没什么作用,最后,她决定亲自去叫人。也许是怕我冷死,临走前,她把带有体温的外套脱掉,盖在我身上。”祁清淮不是一个多言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不会花如此篇幅。清楚他口中的她便是自己。
只是,他说的,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姜糖半天接不上话。
祁清淮早预料她的反应,她有在听便足够。“那天,你的外套是豆绿色的,里面的打底裙是淡绿色的,你离开的路,很快就被两侧的雪重新填埋。我在雪地,等你去而复返。”见她不再吃,祁清淮把那碗吊梨汤放她面前,“如果那天没有你,我可能根本等不到你妈妈对我进行心理干预。你那场高烧,是因为把外套给了我,单衣穿梭深雪导致的。”
姜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何知梦一句玩笑“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是你吧",成真时,她第一反应是窝火。
她搬救兵救过他,她忘了,可他明明记得,回头看看结婚那四年,姜糖无比有底气,“那你还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
看看,一点觉悟都没有!
姜糖气得握拳在空中挥舞作势要揍他。
她气呼呼的样子格外招人,祁清淮好整以暇摊开手,“以身相许,你要什么,我有哪次没照办?"他略停顿,声音压沉,带着几分追悔,“除了和感情有关的事情。”
好像的确如此……
姜糖不占理只两秒,立即又理直气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说?你都忘了。”
好像的确缺个合适的时机…….
知他说少做多,姜糖搁下调羹,心里仍止不住怪他,“不吃了不吃了。”她往后一靠,装模装样刷起手机。
祁清淮静静瞧她一会,到底什么都没说,自然地将她桌板上的东西移到自己面前。
姜糖点开短视频app,很应景,第一个视频便是雪压弯的竹子,在被人抖落沉重的雪后,拔地而起的画面。
笔挺葱绿的翠竹,在漫天大雪中,抖擞重现英姿。姜糖瞧得入迷,仿佛由这竹子看到了某人。视频反复播放了几遍,她点进评论区。
其中一条耐人寻味的评论是「可如果一直是冬天,这竹子一直遇不到这个贵人……」
紧跟着的回复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平静的心湖投掷进一枚细石。
泛起的圈圈涟漪缓慢扩大,消散。
完全不敢想,如果当时……
姜糖心疼地看向身旁人,结果发现他正在吃她剩下的“残羹冷炙”,甚至连餐具都是她刚用过的。
一点适应障碍也没有,持勺执筷,动作相当赏心悦目。反倒把她看得脸红心跳的。
察觉她的目光,他扫过来,迎上她的,很理所当然地说,“我也还没吃饭。”
姜糖一噎,不太自在地假装看窗外,“那、那你不早说。”她那么善良体贴,早说她一定会提前分一份给他。约莫觉得亏待他,没几秒,姜糖又忍不住偷偷看他。太了解她,尽管她没明确表现,祁清淮还是轻松捕捉她那点小别扭和真正的重点。
“吻都接过,还在乎这个?”
他的淡定放大她的大惊小怪,姜糖压下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她强迫自己在车里多待一会,才尽可能自然地在下车前怼一句,“我回去了,你慢慢吃!然而这种自然没坚持多久,在祁清淮跟着下车那秒,高跟鞋走得如履平地的姜女士崴了下脚。
幸亏只有三厘米,她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大步向前。没走两步,再次崴脚。
姜糖站稳,恶狠狠回头,冲要上前不上前的男人算账,“祁平阔!你买的鞋质量真的越来越差!”
“你等一下。“他说完,矮身进车里,人再出来,手上多了双平底鞋。姜糖一动不动,直盯着他走近,蹲下,把那双平底鞋放她脚前的空地。“我不要穿平底鞋!"她也是有她的小脾气的好吧。穿上高跟鞋,她身高刚好一六三,一六三一六三,粤语谐音“一路生”,不止听着吉利,更形象地表达了她对长到一米七的美好愿景。人可摔,鞋不可换。
得亏这边不常有人来。
两人一站一蹲僵持数秒,姜糖心里想的是看看谁能磨过谁。谁知道祁清淮直接圈住她脚踝。
她明明穿着连袜光腿神器,但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持续熨烫她脚踝那一圈皮肤。
姜糖敏感地一哆嗦,脸上瞬间荡出红晕。
她羞耻地挣了挣,某人瞧着没用太大力,但实际牢牢锁着她,完全是她不换他就不松手。
“你不脱下来,我没证据,怎么帮你找他们算账,嗯?"深晦她的心思,祁清淮又说,“你不必对身高过分在意,健康最重要,我觉得你这个身高就很好。”姜糖撅撅嘴,依旧不肯。
祁清淮耐心哄劝,“三厘米没人看得出来,你咬死你是一六三,谁敢真拿尺子量你?”
姜糖被逗笑,抬手连拍几下他的肩膀,总算配合抬高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坏!”
祁清淮扯扯唇,不躲不驳,任她挠痒式的点打落身上,低头仔细帮她脱鞋。她一手搭在他肩上维持平衡,一边“监工"一边碎碎念,“其实也不用真找他们算账,可能就是鞋子穿久了,我换、换一双就好。”“嗯。”
冬季的昼短夜长未彻底更迭,彼时夜幕低垂,橘黄的老路灯拓下两人的影子。
姜糖瞅瞅男人头顶的发旋,又瞅瞅地面那个他“臣服"的影子,心一下子柔软得不像话,她不自觉抚上男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