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明修栈道
跟在谢沉书身后走上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史云腴淡然看他那华贵蟒袍在眼中晃动,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而谢沉书信步庭中,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但那余光却满是她的身影。
两个人就这样讳莫如深,僵持不下。
身后追随而来的太孙仪仗,瞧着这沉闷的氛围,远远跟在了后头。不敢轻易上去。
浩浩汤汤的队伍,就这么行了一段距离。
直到走上某片幽篁小径,恍惚间忆起往昔,谢沉书终是忍不住放缓脚步,试图让身后人跟上自己。他虽不奢求能牵到史云腴的手,但最好也能和从前一样,并肩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逐渐陌生下去。可谢沉书脚步放的越缓,史云腴的步子就越慢。她似乎在刻意和眼前人保持距离。可谢沉书哪里忍得起,她这般“不识抬举”,只瞧他猛地停下脚步,打了身后人个措手不及。
史云腴谨慎行路,本可以躲过谢沉书忽然地站定,却被紧跟在侧的玄青绊着向前跌去。但瞧谢沉书眼疾手快,一把便抓住了史云腴的手臂,趁势装作一副搀扶她的模样,将人拉在身侧质问:“缘何不和本王并肩?”史云腴却直视着谢沉书的眼眸假意说:“太孙殿下千金之躯,臣女不敢。”
好一个不敢。
谢沉书蹙眉与之相对,不觉冷笑起来,他问史云腴:“不敢……郡公孙,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谁曾经在他面前胆大妄为,是谁拉了他下坠贪欢,与他生米煮成熟饭?
现在倒与他说什么不敢了?她这是要装给谁看?谢沉书紧抓着史云腴仍是不肯放松,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史云腴为什么忽然消失在青霁山的草舍,又为什么在消失了那么久后,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眼前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让人痴枉,又让人着迷。史云腴见谢沉书不肯放过自己,便不由得侧目望了眼身后那一众随从飘忽不定的眼神,有意提醒道:“臣女多谢殿下好心相扶。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请殿下自重。”“臣女已经无碍。”
谢沉书却不以为意眯起眼睛,“哦,那郡公孙的意思是,若是到了无人之地,本王便不用自重了?”好强的理解力……
恍惚一瞬,史云腴感觉那最擅耍赖的无名某,又回来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么威严的皇城之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从前那般一样。况且,现下青宫里这么复杂的情况,她可不想被各家盯上,成为众矢之的。她本意也不是想加入这场纷争里。
她便最后一次沉声警告谢沉书,“请殿下放手。”谢沉书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史云腴,就是不肯放手,装,继续装。史云腴也厉目看向谢沉书,看,还看?二人目光焦灼,就差将周遭点燃。
远处追随的内人们,隔着老远听不见二人说话,只看着二人僵持的动作,便是一头雾水地站着。但瞧几秒之后,谢沉书忽而微微一笑,将人松了开。他想既然史云腴既然这么爱演素味平生的戏码,那他就陪她演,反正在他的掌控之下,人还能逃到哪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演不下去一一
史云腴猛然被眼前人毫无征兆地撒开,不由皱起眉来。谢沉书见状挑眉环臂望向,自己这亲自挑选的备选太孙妃,张口厉声道:“郡公孙这是什么态度?让放手的是你,放了手这般仇视本王的还是你。若知道,本王适才还不如留在清和殿和表妹用膳,想必她还能给本王个好脸色。”
谢沉书故意出言激史云腴。
谁成想,史云腴闻言真有几分不悦,但那股子淡淡的怒意,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全都落进了话音里:“殿下反悔了,现在大可回去。殿下若回了,臣女便也不打扰殿下雅兴,先行告退。”
史云腴说罢拱手,这就要抬脚给谢沉书和他那给他好脸色的表妹腾地,却被英武的太孙殿下呵斥:“晚了,叫本王现在回头过去,什么都晚了,雅兴也散了。”“那太孙殿下到底想怎样?"史云腴忍无可忍,回眸冲了谢沉书一眼。
谢沉书如今可是至尊无上的太孙,岂能怕得了她?他便耸了耸肩,同史云腴傲然道:“郡公孙得赔本王的好雅兴。”
“赔?我如何赔?"史云腴大惑不解。
她腹诽着多年不见,这人怎么重新做回太孙,竞越来越玩赖了?谢沉书看着眼前人惊诧的模样,故意挑逗,“赔?自是得让本王满意才行一”
史云腴听后大惊,
这么多年过去,他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事吧?史云腴的沉默,全被谢沉书看在眼里,他便带着几分得逞的笑,选在恰好的时机开口说:“正巧本王的手被个不知名的倔犬咬伤,你明朝替本王照顾过本王的爱犬后,再到升辰殿伺候本王用午膳。如此,能不能让本王满意,就看郡公孙的本事了。”
史云腴举目不敢置信地看向谢沉书。
“你叫我……侍膳?”
不然还能……侍寝?谢沉书敛了容,扫除心下的杂念,直言:“这是旨意,不得违抗。”
史云腴便再也无可辩驳,躬身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臣女…遵旨。”
头一遭不被眼前人拿捏,甚至尝试到拿捏眼前人的滋味,谢沉书别提心下有多得意,瞧他拂袖一挥,大道:“玄青走了。”
谁知,玄青却仍是没给他面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史云腴的脚旁。
谢沉书看着自己那喂了四年,好吃好喝供着的爱犬,这般不顾旧情,便转头赌气离去。
彼时,望着谢沉书离去的背影,史云腴不知俯身在玄青耳边说了什么。玄青便一个飞冲出去,撞了端方太孙一个踉跄,吓得内人们纷纷惊呼着上前护驾。“卑鄙女人,你一一”
谢沉书诧然回眸,史云腴却看着谢沉书吃瘪的模样,颔首诡谲一笑,转身不惧太孙责罚,兀自扬长而去。不再理会身后之事。
次日一早,当所有贵女都赶着去西苑教习的时候,史云腴推开门却要往东边太孙的寝殿喂狗去。转身正巧碰上吴素商从对面的屋子出来,史云腴笑着跟其问了声:“早。”可吴素商瞧见她,却笑不出来。
只瞧吴素商几步走来,一脸歉意地说:“三娘姐姐,我真是没脸见你,昨日的事都怪我。要是我能提前告诉陶娘子,前路有狗,就不会惹出后面这档子事。你也不会因为后来训犬不利,冲撞了太孙,而被罚去侍膳。如此可怎么办,现在叫三娘姐姐得罪了太孙殿下,太孙殿下不会为难你吧…不若,我就去跟殿下解释清楚,叫他罚我好了。”吴素商说着说着,从眼眶里翻涌出了泪花来。却叫史云腴听得一头雾水,她问:“训狗不利,被罚侍膳?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吴素商抿抿眼泪,望向史云腴,“咱们南院都是这么传的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史云腴想这青宫之内的风言风语,竟也能传的这样离谱,真叫人唏嘘。转头走下台阶,来到吴素商面前,她便出言宽慰起这善良心细的小娘子来,“此事说来话长,有些人喜欢以讹传讹,六娘自是比我清楚。总之这事,全然与六娘你无关。都是我自己惹了殿下不悦,你别挂心,你只管安心教习去,我还得靠着六娘回来教我呢。”史云腴的话,叫吴素商多了几分安心。她点点头,“三娘姐姐放心,你且到殿下那边认罚,我这边今日在教习姑姑那学的东西,等我回来一定一字不落地交给三娘姐姐。”
“那就多谢六娘了。时候不早,咱们走吧。"史云腴笑了笑,邀着六娘往院外走去。
等走上院外甬道,吴素商再也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史云腴道:“哦对了,三娘姐姐,有些话我昨日好奇想问,但没好意思打扰你。昨儿殿下那犬,我可是听人说是出了名的凶恶,不服管教。前后给唤了几个训犬人,却还是除了太孙,谁都无法靠近。可它怎么昨日一见三娘姐姐,就温顺地跟只小狸猫一样。真是惊奇得很呢-”史云腴闻之无言,玄青可是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纵使四年未见,却仍是和从前一样听从她的指令。但她该怎么回复吴素商?
她总不能告诉吴素商,这狗本就是太孙从他那“偷”带走的?
这像话吗?
史云腴思来想去,便只含糊说:“哦……我原先家里养过几只,和太孙殿下那爱犬相似的狼犬,熟悉他们的天性,大抵身上也有它们同类的味道,所以可能是歪打正着了。”
史云腴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毫无说服力,偏这小娘子好糊弄,即刻便相信了她的说辞,“原是如此,三娘姐姐家里竞也养犬,难怪见了那犬时,一点也不惧呢。”见吴素商这般言语,史云腴不由松了口气。而后,闲谈至岔路上分道扬镳,史云腴同吴素商几次挥手,才将人送走,自己孤身往升辰殿“认罚"去。路上遥望着升辰殿华丽的飞檐,史云腴只觉心下一阵没底。
她是真不知今日,
高傲的太孙殿下又能给他整出些什么事来……但兵来将挡,她又岂能输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