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番外3
再次听到李爱华的消息的时候，是因为陶栀子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李爱华的采访。
原本陶栀子看到这里的时候，以为李爱华重新面对生活，替他感到开心，后来她的表情僵住，发觉报道的内容有一定的指向性。明里想帮助李爱华脱离贫困的现状，暗里却暗示李爱华的怪诞，和不被世俗接受的"变态行为，充满着叹息，感叹曾经第一代研究低温超导的学者，如今竞然沦落至此。
看完这个采访，陶栀子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这篇采访究竟会对李爱华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果真，一石激起千层浪千层浪。
跨性别的标签被焊死在这个无辜的老人身上。很多年轻人开始讨论跨性别者的标签与学者联系在一起，几乎是最近网上最夺人眼球的事情，无良的营销号为了流量而不断消费着这件事的热度，杜撰出李教授为了满足自己内心心的变态想法，抛妻弃子，更甚者有人说他试图将这份隐秘的想法融入大学课堂，进一步毒害大学生……阴谋论、无端猜测……瞬间甚嚣尘上。
陶栀子将手机放下，指尖有点逗，心头涌上一阵愤怒与不安。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恶意的编排，像一把把钝刀，慢慢剥开了李爱华的尊严，暴露在冷嘲热讽和无情的攻击之中。她忍不住想：这些人凭什么认为自己了解李爱华，了解他想要什……不出所料，,舆论的狂潮很快波及到了李爱华的现实生活。他的新住址被曝光，家门外常有媒体守候,手中的摄像机闪着冷冰冰的光。他出去拾荒的身影总是被人偷偷拍了发网上，成为一个毫无隐私，全然暴露在互联网上引人调侃的怪物。
那些恶意的留言和电话更是如影随形，他的邻居、老同事甚至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被卷入这场无端的风暴。
陶栀子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什么解决方案，只得怀着心里的不安，轻轻靠上身旁江述月的肩膀。
空气仿佛可以传递着情绪，尽管她已经在控制情绪，但还是被他立刻察觉到了。
她听到了合上书本的声音，和他沉默一瞬后，明冽的声音。“在网上看到了什么了吗？”
她从前没有和江述月细谈李爱华的事情，但是从他从未反对过自己和李爱华的来往，至少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件事的看法肯定是不极端的。但是她又不想轻易和他讨论，唯恐听到什么让自己失望的言论，而且自己对这件事的思考深度也不高。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沙哑感：“看到了……舆论不给教授留任何退路。”江述月起身前，抬手将将她圈进怀里，以避免拿平板的时候她的头会离开自己。
他再清楚不过，甚至比陶栀子还清楚，尽管陶栀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乐天派，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一些细小的动作也会让她短暂地感受到失落。所以他在细枝末节上也做得周全，不愿意让她感到一点点的冷落。哪怕是拿平板这样的动作。
平板被放在他的腿上，打开浏览器，熟练地单手输入关键词并搜索相关内容。屏幕的光映在他冷静的面庞上，眼神却逐渐凝重起来。江述月轻轻叹了口气，语调里透出些许理解：“我知道你在失望什么。”这世界早已不是第一次让她感到失望了。
顿了顿，陶栀子带着心里厚重的疑问，低声道：“与其说失望，不如说不解吧……我不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对教授这么苛刻，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在穷困潦倒的时候骗取关怀和福利，只是一场从出生开始的性别倒错，为仁么在他躲藏多年之后，还要去曲解他、伤害他，打着帮助他的名义试图去改造他。”
她不理解，大惑不解。
分明，批判和侮辱他的那些人，都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江述月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平板屏幕，像是在细细斟酌。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到陶栀子身上，低声道：“栀子，你有没有想过，人们总是害怕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越无法理解，就越想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去定义，去归类。哪怕这个定义和真相背道而驰，他们也无所谓。”陶栀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清醒，但又觉得他正因为如此清醒，才会被心里的那根刺困住整整两年。
有时候她也不懂，到底是通透一些更快乐，还是更浑浑噩噩一些的更幸福。但是那些被困于情绪中的人，往往因为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强烈的感知，却又回头发现无力改变。
她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灼灼如焰，就像初见时，她第一次从江述月的口中听到《斐多篇》一样。
江述月放下平板，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肩上，语气低柔地宽慰着她：“他们不是恨李教授这个人，他们恨的是他让他们感到不安。他的存在对他们习以为常的认知构成了一种威胁，而他们宁愿毁掉这个威胁，也不愿花时间去试着理解它。”
这样说来，陶栀子原本那种像是嗓子眼卡了蚊子的难受感觉似乎要好转一止匕
“可是……“陶栀子声音微微颤抖，眼里涌出一丝不甘，“他们凭什么这样做？凭什么不理解就能定罪，不理解就能践踏？”江述月微微抬手，帮她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目光深沉而温柔，却字字珠玑：“凭的就是无知和恐惧。越是无知的人，越是怕自己的世界被打破。李教授并没有伤害他们，可他们却觉得他的存在是在伤害他们的观念。这就是最大的荒谬。″
陶栀子听到这些锐利的话，脑海里瞬间闪回程允之前说，江述月在国外舌战众人的场景。
沉静儒雅虽然是他的底色，但是他严肃锐利的一面会让人庆幸没有与他为敌。
转念一想，他是在外国人云集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虽然从小有来自家族的庇护，但是他一定不会是人们想象中的象牙塔里的妥帖角色。陶栀子咬了咬唇，心中愤怒翻涌，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但是又无法抗衡舆论…”江述月垂下目光，用手掌微微握了握她的肩头，像是给无声的安慰，轻声说：“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这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他选择放弃一切归于市井，当一个散漫普通人的时候，就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他只需要几个真诚的人站在他这边。他需要看到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是愿意听、愿意理解的。”他停了一下，侧头看向她，强调了一句：“比如你，你看，你是现在唯一和他交好的人，他离群索居却和你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你也愿意理解他，不去道问来由，这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陶栀子有些措手不及，她愣了一下，才有些惭愧地说：“我也没对他有什么实质帮助…”
说话间，他重新拿起平板，低头输入几个关键词，将一些旧照片和文章点开给陶栀子看。
“你看，仍然有一部分人在支持他做自己，谁说当拾荒者就一定低于成为学者，这世上的所有好坏都是人为定义的，没有人生高贵低贱，只有选择的不同，而且跨性别人群本就在人群中有一定比例，他们多年被边缘化，这是这部分群体被人注意到的契机，肯定有一部分人会愿意站出来为他发声。”陶栀子略作思考，问道：“世上会有人不怕舆论的风暴吗？”“或许会有顾虑。"江述月语气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我们不能替李教授对抗整个世界，但可以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在他的身后，仍有一部分人理解他。
陶栀子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江述月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述月，谢谢你。“她轻声地补充道，声音像是晚间发凉的露水，有愁意。“活得这么通透……很累吧……
她抬着眼，认真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眼底去。一偏头，江述月就被她落了水的明亮眸子攫住，总觉得连呼吸都溺了进去。这样……真诚、坦荡，带着广博的关怀和理解。几个月不见，她再次用这双眸子仰头注释自己的时候，她已经经历了生死讨论，从走向死亡到重拾希望，去勇敢冒险为受害者搜集证据，经历搏斗与逃杀，最后还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这双眸子多了很多东西，但是她的乐天之心心却始终未变，如水晶般澄澈，伶俐敏感地洞悉着这个让她不解的世界。
他在她的注视下，显得云淡风轻，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沉重感，仿佛在将一段段无声的挣扎重新按回心里。
她终是洞悉了江述月。
凝视了他良久，她没有等来答案，但是等来了一个吻。他像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清介的眸中意念微动，落拓般地闭上深邃的双眼，微微将鼻尖换了一个角度，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印上她的双唇。陶栀子只觉得自己一般的意识都被抽离，只余下嘴唇上的触感。那触感既炽热，又克制，像是一段绒绒的烛光，闪烁着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打破的东西。
这是一个百感交集的吻。
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个如此短暂的动作里。那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又喧嚣，将他们隔绝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玻璃罩子中，外界的沉浮都与她们五官。
这个吻，无比轻盈。
江述月的气息像冬日的寒潮一样侵占了她的感官，带着一丝冷冽的淡香，却又在将要彻底占据时迅速退去，留下一片虚无和失重。在他的气息即将离开之际，她却突然想伸手抓住点什么一-他的肩膀，或者哪怕是一片衣角，但她的手只是轻轻抬起，又落下，仿佛这样的动作都会让这份情绪显得太过沉重。
她主动挽留他的气息，却乱了他的节奏，瞬间从加重的呼吸中感觉到他的克制。
那双温热的唇贴着她的，却像踩在薄冰上，试探着、不敢太过深入。可越是克制，越是让这份情感显得浓烈。仿佛这吻不是源于欲望，而是某种无从言说的悲悯与怜惜。
她在这片刻间看到他的世界。他的孤独，他的挣扎，他所有未曾言明的隐忍都似乎在这个吻中显现出来，沉默地诉说着他身上的负重。那些孤独和悲伤，不再是冷冰冰的灯塔，而是有温度有热茶的港口，将她的心庇护，在这一刻完成共振。
这一吻，既是告白，也是救赎。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片段：江述月站在阳光下的背影，她趴在藏书阁窗台上，仰头茫然懵懂地与他对望。他眉目如画的清淡侧脸，提琴一样的声线静静讲述着那些的未曾听过的故事……
述月阿……
想到这个名字这个人，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失去了节奏，如同从桌子边缘即将坠落成随便的琉璃杯。
当他的唇缓缓离开时，空气中像是浮满了无数未尽的情绪，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听见他的，也听见这微妙沉默中涌动的暗潮。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江述月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低垂，像是还未从这个吻中脱离。他的眼底藏着沉沉的波澜，薄唇微启，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像是在等，等她的回应，等一个契机，也许是等一个证明他没有冒犯她的瞬间。“述月……
她低声唤了一句，像是细线划过琴弦，声调微颤，喉间藏着无数汹涌的情感，却不知哪一句该有限表达。
这尾音击中他的心弦，江述月抬眼看向她，那一瞬间，她觉得他的眼里装着整个宇宙，繁星与孤寂在其中交织，却终究只映出她的倒影。他忽然笑了，笑意淡得如云烟，好像极其喜欢她这样唤他的名字。他伸出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回他的肩膀，双臂环住她，声音低哑：“没关系，不用说，我能感受得到。”
她的心心脏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震动了一下。这一次，那些心动的瞬间里，她的心脏终于不疼了。原来他也是需要安慰的。
她轻轻闭上眼睛，侧过脸，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姿势，像是回答，又像是静默的依赖。
她没有说话，却用沉默告诉他，她愿意陪着他，在这百感交集的情绪里，去一起走过未知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