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讲故事
傍晚,陶栀子收拾衣服准备送去洗衣房。
拿起卫衣的瞬间,从口袋中轻飘飘掉落了一张纸片。
什么重要物件。
当时被她无意中揉皱成一团,她弯腰捡起,准备顺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却担忧是展开看了一眼,是一个月前博物馆日的宣传单--早已过期。陶栀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将纸团揉了起来,远远抛向垃圾桶。但是她没投中,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正欲上前把纸团重新放心垃圾桶之时,纸团掉落的动静刚好让一旁正在看杂志的江述月注意到,并抢先一步将纸团捡了起来。“博物馆日?"江述月注意到上面的标语,随手将杂志合上,抬眼看向陶栀子。好在博物馆日的头一天休克了.....一打岔,已经过期一个月了。陶栀子颇有遗憾地倚靠着书架,浅浅叹了口气,“本来之前想约你一起去的,但是我刚"
的矮几上,而不是将它当做进垃圾桶的垃圾。
"这有什么关系,不是博物馆日也能去博物馆。"江述月将纸团整齐展平,平铺在面前千多一个人,我不可能花这样一笔钱在这里的...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不是博物馆日的话我是不会去的,三个博物馆全票加起来一..."
三馆联合的博物馆日几年才能遇到一次,而且免票价。说这话的时候,陶栀子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她感觉自己的逻辑和江述月可能完全天差地别,直到说完的那一瞬间,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共情。她银行卡上的余额去自费进馆绰绰有余,但是她依旧无法做到让里面的余额骤降,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
这份来自生活深层的鸿沟,支配着他们的性格与逻辑,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足以产生诸多可以讨论的分层。
不过,他没有问,而是端详着发皱的传单上磨损的字样,眼神清浅,眼尾风烟俱净。江述月缓缓说道:“那就等下一个博物馆日吧。”
的,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物。"
陶栀子失笑,心里早已释然,“下一个这么大型的博物馆日至少再等两年吧,无所谓将衣物拿出房间之前,她错开视线看了一眼那茶几上的传单,特意多走了几步,抬手将它重新放进了垃圾桶。
最后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
晚上熄灯之后,她头一次在江述月的身边失眠,换了好几个睡姿都不奏效。翻身时候和被子产生的摩擦声隐隐透着某种不安。
就在陶栀子又重新侧向右侧的时候,她发现眼前人影一闪,江述月略微起身,她这才惊讶地发现江述月也还没睡。
正欲询问缘由,却发现江述月的身影已经半压下来,侧头将耳朵靠近她的心脏,去细听她的心跳。
黑夜中,她大睁着双眼,眨巴了两下,一时间不敢动弹。确定她的心跳没有过速之后,江述月这才重新躺了回去,躺在她的右边,似是很轻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温吞地开口道:“我没事,只是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在想什么?"江述月的嗓音无比清晰,像是也和她一样清醒。很难得,原本督促她好好睡觉、半夜不要聊天导致失眠的江述月,今天却罕见地在这个午夜的时间点里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自从休克过一次之后,江述月晚上会陪她早早入睡,尽量避免聊到让陶栀子情绪过多波动的话题,一般说些无关痛痒的,更多是讲点历史主题的小故事。江述月的口吻中,变得鲜活又丰满。
有时候是西方艺术,有时候是十字军东征,那些原本需要读上好几天的历史故事,在“想了很多时期事情,比如今天我遇到了一个装扮有些怪异的拾荒老太太,她正艰难地扶着一张半高的木凳子去接水,我看见了她身上的新鲜伤痕,总觉得....“她似乎被人殴打了,但是谁会对一个可怜人这么残忍呢......我总觉得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一问,但是我当时思绪很乱,还有些害怕,就一溜烟跑了,现在回想起来,有点耿耿于怀。因为那老太太是陈友维的邻居,所以她无法分清对方和陈友维的关系亲疏,不敢贸然上前。
但是她的双眼却真的目睹了可怜与怪异,同样作为社会里的边缘人物,她对和自己类似的不被大众关注到的人有强烈的共情。
那老太太头上的彩色塑料的发夹,还有脸上斑驳的妆容,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垃圾的味道.....都不难想象她会遭遇些什么。
尽管林城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也很包容的城市,但是真的有包容到所有人身上吗?如果是,那些新鲜的伤,衣服上的脚印又是怎么来的?她不忍细想。
还有陈友维的屋子看上去十分寻常,而且碎掉的玻璃也没有换新的,说明他很可能此时是心安理得的,至少那里不具备充足的条件让他再建起一个完全隔音的铜墙铁壁去囚禁人了。
那个老旧的居民楼已然作为危楼被重点关注,如风雨飘摇的命运一样摇摇欲坠。早已过了寿命的居民楼中原本的住户大多搬走,但是仍然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生活得有声有色。
他们会一直生活到居民楼倒塌的一天,要不然被废墟埋葬,要不然重新无家可归。的悲喜。
陶栀子总认为,那里给自己强烈的共鸣,藏着陈友维作为凶手的真相,藏着人间罕见江述月顿了顿,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思考这件事,这说明你并没有逃避,内心还想去关心这个世界。也许下次,当你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你会比这次准备得更好。"“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错过某个瞬间的时刻,耿耿于怀是因心里有爱和同情,至于那个拾荒老太太,跟万千普通人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故事,无论如何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帮助,想要做得更好,这本身已经很好了。"
陶栀子闻言,浅叹了口气,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便不再流连于这些事情,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当下。
说起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另一件事,将头凑到了江述月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细腻紧致的脖子,鼻尖嗅着他今晚沐浴后雪松质地的淡香,闭了闭眼,酝酿着睡意,喃喃道:"还有今天睡前你讲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转移了注意力,江述月顿了一下,才问道:.....什么疑问?"
只要她说有疑问,他都好像随时做好解答的准备。
她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理查为什么会有一个别称“狮心王”?”江述月说道:"理查所在的时代,名声对于统治者来说重要非凡,为了促进众人对他的崇拜,就有人将他与昔日神话般的伟大人物诸如"伊比利亚摩尔人之鞭"罗兰和亚瑟王进行对比,理查在参加十字军时携带着一把象征着亚瑟王力量和王权的“王者之剑”(Excalibur)。查也会崇拜亚瑟王!那他们都是英格兰之王,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着什么联系吧?听到这里,陶栀子像是惊喜地发现什么梦幻联动似的,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原来理"
江述月对她古怪的猜想没有半点惊讶,她对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发现两个著名人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时候最是兴奋跃然。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讲述故事的时候尤其平静,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睡前故事讲得过于跌宕。
“亚瑟王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是虚构的人物,生活在5世纪到6世纪之间的不列颠,是凯尔特文化中的英雄,带领圆桌骑士为了正义而战。理查一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生于十二世纪中期,并有十年的时间统治英格兰,当基督教世界遭遇危机时他还成为安茹帝国的统治者。
"
讲到这里,陶栀子心里的疑问更深了,觉得古欧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套对历史的理解方式,她略微支起身子,表情认真地垂眸望着江述月,煞有其事地问道:“理查怎么能一个统治英格兰和安茹帝国呢?"
"安茹帝国并非一个正式意义上的统一帝国,而是封建领地的组合体,领土在今天的英国和法国境内,英格兰是安茹帝国的其中一个部分,还有几个其他部分,比如位于法国北部的诺曼底公国也是其中一部分。
"
陶栀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感觉欧洲人对于大一统的强调没有我们的古代帝王那么迫切。”
江述月肯定了她的结论:“他们更多强调封建领主关系和宗教合法性这些。”对话进行到这里,她仍然还有一些疑问,心脏跳动得平稳,情绪波澜不惊地重新躺了回去,秋天的气温偏低,她会无意识地寻找温暖之地,比如会说着说着将手放到江述月的腰上,因为那里的温度更高,人体温暖更胜阳光。
她对他身上的温暖予取予求,仿佛将自己的手掌看做一片正在平底锅里煎烤的黄油面包,煎好了一面之后又翻面,后来隔着一层衣料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就寻了个空当,将手从他衣服的下摆深了进去。
她在江述月面前,将“做自己"这件事贯彻得很好,哪怕这个行为可能有着更多复杂的解读,但是她此刻一定会实话实说一一她渴求那份温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而且总不知餍足。
意识到当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时,腹肌的轮廓因为突然的肌肉紧绷而显得更加分块明显,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描摹着那些沟壑,似乎寻到了什么新的乐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理查的绰号叫‘狮心王’,感觉这名字很特别,但是如果用狮子象征他的骁勇善战,那为什么不叫‘狮子王"狮王’,而是‘狮心王’?"
虽然说"狮心王"翻译过来的确更好听,像是藏着深邃含义,但是这名字困扰她有好阵,不知道如何去解读"狮心"。
一
江述月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泛起了涟漪,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对历史背后不被证实的传闻也同样感兴趣,因为那些远去的欧洲史,有着截然不同对传闻的描述视角。比如古欧洲很喜欢用狮子象征王权和勇气,用鹰象征力量与自由,用狼象征勇猛和忠诚.....
"13世纪中期,涌现了关于他的史诗壮举的故事,“狮心"这个名字是当时其中的一种传闻,据说理查曾经被迫赤手空拳和一头狮子搏斗,他将手伸进这野兽的喉咙,掏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并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这滴血的器官。”[注]听到这里,陶栀子被这描述中的画面惊得顿了顿,停下了手中描摹腹肌的动作。在这短暂的解脱下,江述月沉着声音,继续用客观严肃的态度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
"而理查原本就是在历史上很有争议的人物,也被视为谈判老手、实干家、战争宠儿、军事指挥天才,也有批评者认为他刚愎自用,野蛮、冲动、粗野又残酷,为一己私利压榨英格兰......"
陶栀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像一个无比认真的好学生:“原来是这样,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总有两面性。”
她重新继续手下的动作,好像除了耳朵以外发现了一个她很喜欢发泄手癖的地方。气息微弱而均匀,手下的动作也慢慢停止,她已经进入了梦乡。后来觉得还有些不知足,便重新亲了亲他的耳朵,在那耳朵上很轻地辗转很久,直到江述月一直等到她彻底睡沉了,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淋浴间。神清气爽地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在睡梦中也会像一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缠上自己。求他讲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
从前他的耳边没有喧哗,在他定下的规则里,无人会在午夜时分,在他耳边说话,请会讲故事的人。
他口中讲出的故事总能让陶栀子听得入神,让他一度也误以为自己是不是勉强算一个在很短的某个瞬间,他想到了女性山鲁佐德(Scheherazade),为了拯救自己和其他妇女,给国王山鲁亚尔(Shahryar)讲了连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这样国王每天都被吸引而推迟对她的处决,最终感动于她的智慧与忠诚,决定终止杀戮。如果让他信马由缰,他可以讲的远不止一千零一个故事,可以讲到生命自然终结。国王山鲁亚尔一样改变主意。
可似乎,他可能没有机会讲完那些故事,因为诚然故事已经将她吸引,可是她未必像亚尔。
同样是生与死的议题,但是他遇到的不是要处死他人的国王,而是要自行赴死的山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