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小小鱼送闭段评功能
这晚后面的对话陶栀子已经记得不真切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给对方留着一份小小的内心的空间。陶栀子看天色已经晚了,在心里合计着一会儿出门吃点什么,但是晚餐还是又一次被江述月提供了。江述月已经吃过了,就在她睡觉的时候,可她当时半点没有意识到,也没有闻到气味。
对于一人食来说有些丰盛了,都是优质高蛋白和蔬菜,连主食也是粗粮。
“你平时就吃这些?未免太健康了吧。”
陶栀子边说着,便将那一叠扒鸡挪了个位置,这是这份晚餐当中相对来说最不健康的东西。
一边吃着,她一边还担忧着:“你说你这里要了两份晚饭,厨房那边不会觉得奇怪吗?”
“想太多。“江述月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时事相关的期刊,在一旁闲适地看着,闻言,抬起头看她一眼。一时间,陶栀子开始意识到自己和他有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她忧虑的东西太多,做事情也注意礼貌周全,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添麻烦。
江述月则不一样,他礼仪依旧周全,涵养很好,但是却不如她那般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陶栀子默默吃着饭,借低下头的动作用余光偷偷观察他。她也不清楚自己观察他这件事是否被察觉过,但是江述月不说,就证明这至少没有触犯到他的禁忌。说来说去,她至今也不知道江述月的禁忌和喜好。正如同他待自己,向来态度上不冷不热,但是陶栀子却能用心去体会到什么。
双眼和其他感官都可能欺骗你,一个人看着你的时候没有微笑,或是这个人性情冷清,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对你好。陶栀子有时候在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的心脏从小就比常人脆弱很多,于是她很幸运可以捕捉和感受到更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以往虽然也低头用餐,但绝对没有这么低,几乎要把半个头埋了进去。
这一点都不文雅,她深知。
但是权衡了之后,还是选择这样做,好像是一种下意识掩饰心虚的行为。
她总希望自己尽可能吃慢一点,这样她就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江述月始终没有向她的方向看,大概是因为自己上次说,如果他看自己用餐,她会感到紧张。
依旧是吃不下太多,但是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责怪她浪费食物。
在福利院的时候,吃得少不是坏事,因为可以匀出多余的食物给其他孩子。
十六岁离开福利院去独自面对社会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这世界似乎会谴责很多事情。
吃得太少骨瘦如柴会被说,吃胖会被说,为人外向被说,为人内向也会被说……
江述月低头看了一眼餐盘上剩余的食物,虽然没有说什么,眉宇间却有些忧心忡忡。
用完餐,又该到了告别的时候。
江述月从未下过逐客令,但是陶栀子一般会密切关注时间,争取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
这一次,江述月没有只和她走到藏书阁门口,而是直接和她一起穿越大半个公馆,走向她的住所。
像是送她回去的意思,但是陶栀子并不确定。临别之际,江述月在台阶下止步,陶栀子自己一步步上了台阶。
忍不住回头时,惊喜地发现他还在原地。
她心里一直荡漾着一个莫名的念头,一直不好意思说,但是如果这是他们今天最后的对话,她希望不是一句陈词滥调的“再见”,而是…
“明天能去找你补觉吗?”
这句话,在他俩以外的人看来也许充满了暖味。但是陶栀子从江述月淡定的眸光中读懂,他明白自己意图单纯。
“为什么?"江述月问道,他似乎之前不是喜欢追问的人。“你那里是我最近几天唯一能彻底入睡的地方,可能有很多书籍的地方磁场好吧。”
话刚说完,陶栀子心里小小吃了一惊,竟然被她真的圆过去了。
“你来吧,但是别给我带东西了,这不是交换。”他答应了。
陶栀子心弦微动,好像终究是被他洞察到了一些心思。要去古树咖啡馆打包一杯咖啡,加上走路和等待,至少需要耗费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但那是陶栀子目前能提供的自认为最有诚意的东西……他们挥手作别,陶栀子进了屋,立刻蹬掉鞋子去屋内的窗户看外面。
这窗户平时反光得厉害,难以看清室内。
站在这里,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大大方方地看他了。她甚至对自己举动感到疑惑,因为细想之下,这个行为,除了多看他两眼,好像没有实质作用。
她向来务实,很少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心口像是被放入了一只小鸟,在愤怒地在里面跳来跳去,去头撞击她的心房。
有点微疼,有点酸涩,说不上开心还是失落。这更加加剧她站在窗口看他这个动作的无意义,但是她的脚步更城市,死死钉在原地,无法驱动。
晚上检查行李的时候,发现包里带的煎饼已经空袋了几包。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喜欢买上一点虾皮,和大葱的葱白和葱绿分别切丝,均匀铺在摊开的煎饼上,最后撒上一层芝麻盐,将煎饼卷起来。
这个吃法算是经典吃法,没那么多花头,有虾皮提供的海物的鲜味,有葱丝的辛辣,以及芝麻的醇香,还没煎饼本身自带的麦香。
她至今只知道江述月也像刘姨一样在公馆内有自己固定的居所,但是她从未知道具体地点,大概从他送自己回小木屋之后前行的方向。
她猜测,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主楼。
从意识到这件事开始,她晚上在阳台上乘凉的时候,视线总是投向主楼,更准确地说,她的视线是穿透主楼的。透过主楼去猜测主楼的另一边,猜测江述月晚上回到住所独自一个人会做些什么,是否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刷短视频刷上一晚上,或者躺在床上一脸傻笑和异性聊天……这些念头被她彻底否决,因为她从未发现江述月有手机依赖,甚至从未见他掏出过手机。
他明明看似年轻,却把生活过得像养生的老人。的他偏偏不一样,也偏偏无法复制。
世上只有一个如木星一样沉默而璀璨的江述月。√
晚上睡前,陶栀子想了很久,还是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看着自己信箱里无数关怀的信息。
孙医生大概是发动了其他人一起来做她的思想工作。陶栀子心有惭愧,但是对于继续接受治疗这件事,她心意已决,且再也没有其他答案。
索性先暂时冷处理。
掠过所有的信息,她终于找到了和方萍园长的对话框,犹犹豫豫发了个「方妈妈您好」。
方妈妈,这是园里所有孩子对她的爱称,陶栀子作为第一批被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将这三个字叫得格外顺口。对话框很快开始闪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得知方萍此时有空,陶栀子这才直接打电话过去。两人寒暄了几分。
方萍在电话那头说道:
“小陶啊,最近孙医生有找过我,让我给你发点消息,劝你回去治疗,但是我没有发,我相信你有自己主意。”“我最近在林城过得挺好的,吃了很多好吃的,走过很多街道,认识了新朋友,也一直有用药物控制,情况挺稳定的。”陶栀子语气上扬,跟方萍分享着自己的近况,说到“新朋友"的字眼时,她下意识又想起江述月了。“那就好,我也支持你去外面看看,在安州这小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多去大城市看看,那里的人文啊历史啊,都是很棒的。”
方萍有时候对她说话总像一个老师,陶栀子乖巧地答应着。随后,在两人沉默之际,她沉吟了好一阵。“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方萍太了解她,瞬间发现她话语间的迟疑,便温声问她。
“我最近在林城看到陈友维了。”
陶栀子开门见山,声音坚定。
“小陶啊,你是不是看错了,陈友维一直关在安州监狱呢,我好些年没听人提起他了。”
方萍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狠狠一愣,随即说着些宽慰人的话。
“您忘了吗?算下年限,他在不减刑的情况下也出狱两年了,而且当年瓦斯爆炸,烧伤了他的眼角,连伤疤都对得上,我不可能认错的。”
陶栀子对陈友维的存在万分笃定,一提到这件事,她气血上涌,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方萍察觉到了陶栀子的身体变化,连忙劝道:“小陶啊,你可千万被为那种人动气,如果你确定他在林城,要不你还是换一个城市,他这个人,到哪里都是一颗定时炸……”陶栀子冷静地问了一句:“您还记得小鱼这个名字……”方萍闻言,一时默然,像是在斟酌字句,想尽可能委婉地说点什么,拿出小时候哄她的语气说:
“乖小陶,你怎么现在还想着小鱼啊,当时医生说可能是你惊吓过度出现的幻觉,警察也勘察过现场,世上不存在小鱼这个人……”
陶栀子听到这里,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笑,但更多是一种不甘,还有满满的委屈。
她替小鱼委屈。
“小鱼是个比我还可怜的孩子,如果这世上只剩下我记得她,那她该死得多不…
她的声音陡然间因为充血而变得嘶哑,一改她平日面对生活时的神情,猛然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连她都觉得陌生。
“好好好,小鱼是存在的,我们心里都念着她呢。”方萍见状,连忙一改刚才理性的口吻,彻底顺着陶栀子的话说下去。
但是如今的陶栀子却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心如死灰。
即便所有人为了关照她而假装承认小鱼的存在,但是她深知,在所有人心里,他们都和医生一样是认为她精神出了问题,记忆错乱了。
但是,她亲眼见过小鱼,和小鱼一起对话,亲眼看到小鱼被陈友维一遍又一遍地毒打。
那个浑身伤痕的孩子,和她在暗室里报团取暖。小鱼浑身伤痕,旁人的一个拥抱落在她的伤痕上都痛苦不堪。
她清晰记得小鱼在临死前的日子里,身上的伤口发炎,浑身高烧不退。
陶栀子被吓得痛哭,小鱼身上伤口溃烂,却不如她那般脆弱痛哭。
正因为对那痛楚已经习以为常。
“栀子不哭,我一点都不疼。”
小鱼声音稚嫩中带着嘶哑,因为平时在陈友维面前大喊大叫太用力了,还带着孩童特有的上扬语气。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最干净的地方给她擦眼泪,可明明小鱼才是那个最惨的孩子。
她是在暗室里不见天日的孩子,从未呼吸过一次自由的空气。
小鱼隔着黑暗,眼神坚定地叮嘱她:
“栀子,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不停往外跑,不要害怕他的毒打,他以为只要把你打痛了,你就不敢跑,我之前就是被打了,我第一次没有跑的勇气,就再也跑不掉了。”“栀子,在他打你最狠的时候,你要装作害怕,痛死也要往外跑,跑到公路上去,去放声求助!”
如果没有小鱼的提醒,她永远都没有勇气在肩膀上被划开血盆大口的时候,还敢不要命地反抗。
那日她眼前一片红,像是坠入猩红的大海。血让她眼前所有一切都成了红色,分不清那是夜的黑。陶栀子幸运在,她最终还是长大成人。
但是小鱼的人生却定格在七岁,她不仅没有父母,还没有户籍,这世上甚至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个在世人眼里不存在的孩子,只有陶栀子有着关于她的记忆,就连陈友维在法庭上也坚决否认小鱼的存在。这是陶栀子多年来心中最大的执念,至少她到如今,也想向世人证明。
那不是她的惊吓幻想。
世上真的有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