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宿敌32
翌日清晨,凌虚之境,几缕熹微晨光穿过杂草丛生的山洞口,遥遥刺破山洞深处的黑暗。
竹床上的两道身影紧紧缠抱在一起,如瀑的发丝倾泻在青色软垫上,分不清谁是谁的。
阎刹脸颊两侧泛着潮红,浑身都是薄汗,她依稀梦见自己浸泡在一片火红的岩浆中,身体烫得快要融化,而这片岩浆上方竞然漂着一块浮冰。
她伸手抱住浮冰,疯狂地从浮冰上方汲取丝丝凉意,才安稳度过了整个夜晚。
蓦地,浮冰从怀里溜走了,阎刹惊醒过来,入眼处是一片漆黑的石壁。
心底的燥热烧得她喉咙发干,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全身各处的经脉与骨缝中的痛感也跟着复苏。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阎刹扶着额头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衣袍也随之滑落,她垂眸望一眼自己春光乍泄的肌肤。
她将衣袍拉起来,抬手的动作扯痛了肩膀的伤口,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百里晏川发丝衣袍凌乱,安静地抱膝坐在竹床边,听见她醒来的动静也不敢回头,只是颤了颤睫毛,悄悄红了耳根。
虽说阎刹全然忘记了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她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左不过是谁一时冲动,发生了场露水情缘,这在三界之中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可不想因此与百里晏川搭上什么扯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就如此时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发丝,经过一整夜的同床共枕,他们的发丝尾端还亲密的缠绕在一起,她将自己的头发轻轻拨开,上面还沾染另一人头发上的清凉气息,让她感到很不适应。
百里晏川偏头,余光正好瞥见阎刹还未完全拉拢的衣襟,目光被刺了一下,又转了回去。
“昨.……”
“昨夜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阎刹打断他,冷漠地下了定论,“权当没发生过吧。”
百里晏川的眼神骤然变冷,冷笑道:“没发生过?”“否则?“阎刹反问,“还真当我们是结发共枕席的道侣吗?”
闻言,百里晏川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嗓音道:“好。”她与自己素来不合,家里也不缺娇夫美狐,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是他太天真,竟还想着…….
阎刹看着他略显失落的神情,心中顿感不妙,蓦然回想起上回用幽今时她问他的那个问题一一
“百里晏川,你爱我吗?”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却又仿佛说了一切。
她倦懒半眯的眼睛猛地睁开,神情古怪地望向百里晏川的侧脸。
所以,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她郑重其事地开口:“百里晏川,我不爱你。”这句隔着十年光阴的回应在静谧的山洞中显得无比突兀,百里晏川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但心里某处还是被针扎似的隐隐刺痛。
他倏地转头,面容染着层薄薄的愠怒,似乎是被无端指责自作多情后的恼羞成怒。
“与我何干,我与你,本就不是同路人!”“噢,那正好。”
阎刹神色淡然,她拉紧衣袍系上腰带,正欲离去,临了又骤然想起在他面前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于是回头嘱咐:“我活着这件事,还请仙尊大人保密。”
百里晏川冷哼一声:“我与你又不是结发共枕席的道侣,有什么理由要替你保密。”
“你!”阎刹被他的话一堵。
他站起身来,一拂袖冷觑她一眼,继续道:“待出秘境之后,我便禀告宗门,魔界少主安然无恙,其伪装死亡的目的不明。”
阎刹克制地深呼吸一口,将自己拉在理智的悬崖上,她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做个交易如何?”“你替我保密,我许你一个承诺。”
在她看不见的暗处,百里晏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又迅速压成一道直线。
“三个。”
他回首,深沉的眼注视她。
闻言,阎刹的理智就要出走,她正想说别太过分。百里晏川眸中闪着晦暗的光,“三件事,换你三个承诺,如何?”
“可除了保密身份这件事,我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替我做的。"她歪头挑眉道。
“你身上的火毒,只有我能帮你清除。”
“火毒?“阎刹不在意地轻笑两声,“我身体自带的火毒,还需要你替我清?”
“不需要么?那你昨日为何神智尽失,连我都不记得,还对我……“百里晏川隐晦地望一眼她,“今日醒来后也毫无记忆。”
欲言又止的半句话令阎刹神色一凛,她按捺心心中疯狂滋长的好奇,假意随口问:“对你做了什么?”昨夜的具体情形只有百里晏川一人知晓,她倒想听听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可他却说不出口,唯独喉结滚动了一下,她一眼望见那处的齿痕,两道月牙的圆坑在侧照的光下显得十分深邃,甚至还渗出淡红的血痕。
“我用了碎婴被法力反噬,一时神智不清而已,与火毒无关。”
奇异的暖昧气息在昏暗的空气中蔓延,从前的宿敌关系忽然变得不那么纯粹,阎刹无法适应这种转变,别扭地移开视线,盯着一束光柱中飞舞的尘埃,瞳孔失焦。“你的火毒已侵蚀神智,若不及时采取措施遏制毒性的蔓延,再有下回,恐怕难以恢复清醒。”“用不着你假好意!”
阎刹转身离开,她才不会相信他有这么好心,会主动帮她。
百里晏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向前追了一步,又顿住。
回望一眼凌乱的床榻,叹了口气,他坐回竹床边,垂眸将思绪万千的眼藏进阴翳里。
阴凉的山洞外天光大亮,暖风和畅。
凌虚之境的天色总是晴朗,所有的光都像透了层纱,泛出柔和的光晕,叫人不自觉卸下防备,沉溺于美好的风景中,却不知秘境中危机四伏。
适才阎刹飞出山洞外,便遇到一只半人高的刺黑蚁徘徊在山洞口,只是受到百里晏川的法术阻拦才无法进入山洞中。
见有人从山洞中飞出,刺黑蚁便张开背脊上透明的翅膀朝她攻击而来。
刺黑蚁的外骨骼通身黑亮,尾部有一柄尖锐的刺针,向阎刹飞来时,它脸上的两瓣锯齿状口器微微翕动,头顶还有两只触角。
这还是阎刹头一回看真切蚂蚁的长相。
凌虚之境究竞有什么特别之处?昆虫竟然能长如此之大。
不过于她而言都构不成什么威胁,因为没有昆虫不怕火。
她下意识抬手要捏诀引火,然而宽大的衣袖将她抬起来的手盖得严严实实。
忘了,她还穿着百里晏川的衣袍。
瞬息间的耽搁,刺黑蚁已攻至身前,抬起腹部试图用尾刺扎向阎刹,她侧身险险避开,情急之下袖子怎么也甩不开,干脆直接从衣袖里扔出一团火,连同袖口一并烧了。橙金色的火焰砸在刺黑蚁的腹部,也是它身上最柔软之处。
刺黑蚁燃烧成一团火球坠落在地,外骨骼被高温炙烤得变形,体内还时不时发出一声细微的爆炸声。一股虫子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阎刹灭了火,捏着鼻子往远处飞去。
她从乾坤囊中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行动方便不少,周身包裹的清冷气息一并消散,她的心情也舒畅不少。在乾坤囊中待了两日的清元玉蟾抓住机会,连忙向她递消息。
阎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乾坤囊中还有两只小家伙。她将小红狐与清元玉蟾一并放出来,小红狐立马扒上她的脚踝,嘤嘤嘤叫着想要往上爬。
而清元玉蟾乖乖趴在她手上,身体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阎刹细细一看,发现它原本碧绿的身体夹杂着几丝剔透的红色,有翠有翡,倒真像一只翡翠雕就的蟾蜍了。“你吃那么多七幻绛珠桃,没有问题吧?”清元玉蟾摇摇头,看来七幻绛珠桃可以作为清元玉桂的食物,她这里已经没有清元玉桂花了,看来还得再取一些七幻绛珠桃。
“再问你一样事,你在乾坤囊中,可感知到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清元玉蟾还是摇摇头,脚边的小红狐却蹦鞑得更欢了,阎刹没空理会,依旧看向玉蟾。
“你再想想,有没有感应到我昨夜苏醒过。”玉蟾犹豫了会,通过手掌告诉她:“小狐狸说它知道。”
“你知道?”
阎刹一手将小红狐捞起来。
小红狐更加激动地对她嘤嘤叫着,阎刹却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
“它说,你昨夜苏醒过,但气息十分陌生,像你又不像你。”
玉蟾转述道。
许多灵兽都有一脉相承的特殊能力,小红狐大约是感知力强,在乾坤囊中也能感受到阎刹的变化。“我苏醒过?”
小红狐嘤了一声,这回阎刹听懂了,它在回应她。阎刹放下小红狐,思索片刻将清元玉蟾收回乾坤囊中,原地打坐,开始内视自己的身体。
其实火毒有副作用这点,她早有察觉,她暴躁、易怒都与火毒脱不开关系,可她从没想过火毒会侵蚀她的神智,甚至可能让她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百里晏川川的话她不会全信,却也不得不重视。她内视自己的经脉识海,惊讶地发现情况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上许多。
经脉虽有破损,但已比她预想中好得多,相较于之前,经脉的粗细还拓宽了不少,运转着的法力稀薄,颜色却更浅了些,呈现出半透明的金色。
再看识海,上回使用“碎婴"后,她的识海中一片薪火狼藉,修养许久才重新长出嫩草与灌木,这回再看,识海中的土地枯黄干裂,但细细察看,地面竞已有许多草籽发出绿尖。
火山也重新归于沉寂,她迎着拂面春风飞上火山,在火山口看见一只盘旋飞扬的小火龙,小火龙精神抖擞,见她来还亲昵地绕在她周身。
火山口正上方,一枚红色晶核静静漂浮着,阎刹凑近光晕,晶核没有任何反应。
自她有意识开始,这枚晶核便存在于她的识海中,直觉告诉她这非寻常之物,可她查遍任何资料,都没有类似记载,想询问他人也无从问起。
一晃四百多年,这枚晶核还是安安静静待在这里,没有任何动静。
“似乎小了圈。”
阎刹喃喃道,又不在意地撇开眼,看向亲昵贴在她掌心的火龙,翻涌起一阵喜悦。
她晋升了!
想来从重瘴迷蝶的幻境中醒来时便已晋升,否则以她未曾晋升的实力也逃不出幻境,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加上糟糕的身体状态,她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变化,此刻空余下来才发现自己已踏入炼虚期。
然而喜悦迅速被沉重冲垮,踏入炼虚期后,身体的每一个细节更为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阎剎清晰地看见红色毒斑不仅附着在她的经脉内壁上,还附着在经脉外连接的神经处。
毒斑一路蔓延而上,到达大椎处时戛然而止,大椎穴位附近干干净净,泛粉的肉色表明这些伤口才愈合不久,这里的毒斑被人清理过。
而这个人,除了百里晏川不会有别人。
再睁开眼,阎刹已惊出一身冷汗,窝在她腿间的小红狐也随之睁眼。
火毒对她的侵蚀竟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她全然不知,还大意将自己的性命置于百里晏川的手中。这个百里晏川,还真是品性纯良到死心眼,这样都不下手,但凡他生出一点歪心思,她都已经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回想起自己的把柄还握在他手里,阎刹漆黑的瞳孔转了转,转身朝山洞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