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宿舌敌26<送闭段评功能
凌虚之境,桃花林。
一炷香前。
阎刹甩下小红狐与百里晏川转身就走，小红狐于是转而去扒百里晏川的腿，委屈地嘤嘤嘤，想叫他带自己去找阎刹。百里晏川叹了口气，他弄不懂阎刹的行事逻辑，她做事似乎全凭心v情。
他以为她是于心不忍，还惊叹于她什么时候这样好心了，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
小红狐还这样小，在灵兽密布的秘境中是无法独自存活的。低阶的狐狸不是群居动物，即便它有族群，也不会再接纳一只沾染了陌生气息的幼崽。
小红狐被救，它的命格因果已被改变，难道救到一半了还能撒手不管放任它死吗？
百里晏川俯身顺了顺它的毛，柔声道：“我带你去找她。”“百里兄台可是要去找薛刃？”
留鸿忽地在他身后开口。
“对。"百里晏川应声道。
对于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人这件事，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依然神情自若地抚摸着小狐狸的耳朵。
摸着摸着手心里翻出一枚符咒，让小狐狸咬住，他轻声道：“你先去找她。”
说罢拍了拍小狐狸的背脊，它便跑开了。
看着小狐狸跑远了，百里晏川才转身看向留鸿，微微歪头疑惑道：“你是谁？”
“留鸿"冷笑一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留在这里吧，你将成为桃林的养分，如此美丽的景色，也会有你的一份功劳。”
话音未落,“留鸿"手心便挥出一片鳞粉。百里晏川立即封住口鼻，神识却依然无可抵挡地越来越朦胧。
怎么会？他明明没有吸入鳞粉。
他随即便意识到，大约他们早就踏入幻境中了。“她呢？“百里晏川用剑支撑着身体，问出倒下前最后一个问题。
“她？”“留鸿"走过来，冷漠地俯视倒下后强撑着一丝清醒神智的百里晏川，答道：“她也快来陪你了。”原来阎刹还没有被下手，但愿她看见小红狐嘴里的符咒后，能快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闪过最后一丝念头，百里晏川的识海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他的身体不停下坠下坠，再睁眼时他已坐在了一张木床上，抬头望去，屋顶是人界常见的瓦片房。他的大脑混沌沉重，似乎刚刚大梦初醒，什么也想不起来。透着光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撑开门的那双手黝黑粗糙，一看便是双辛苦劳作的手。
随后便进来一位戴着青色头巾的妇女，见他醒着怔愣一瞬才笑起来，眼尾的细纹都透着喜悦，“儿啊，你醒了！”百里晏川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在人界的家。家里以卖豆腐为生，他才六岁就会帮着做事了，见母亲回来，他连忙问：“娘，今日怎早早的就回来了，可是豆腐不够卖了？”
说着他便要下床，刚一挪身子却猛地咳嗽几声，肺里灼烧得生疼。
闻言，妇人的笑僵了一瞬，才赶忙：“是啊，今儿生意好，卖完了就早收摊啦，儿，你的病还未好全，别动，娘去给你煮碗姜汤。”
“不要！我不喜欢姜。”
他说着又剧烈咳了起来。
妇人站在门口，跺着脚干着急，却还是侧掩着半张脸没走过来。
她的异常没有逃过百里晏川的眼睛，他眼尖地发现妇人的左边脸颊上似乎有什么痕迹，皱眉道：“娘，又有人来砸摊了？”百里晏川怒火攻心，咳得更猛了，他很想下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看了又如何，他还太小太小，现在连跳下床都困难。妇人终于无法在原地干看着，急切地跑过来一下一下地顺他的背，扶他在坚硬冰冷的木床躺下。
“没有的事，只是起了点小矛盾，都解决了，你好生躺着，娘去给你煮姜汤啊。”
他想拦住妇人，却说不出话来，小手拉住妇人粗糙的衣摆，可实在太虚弱，妇人甚至没有察觉他拉住了她的衣摆就急匆匆甩开了。
隔壁厨房中，妇人压着哭腔道。
“不然，我还是去把这个孩子打了吧，我们没有这个福气再养一个孩子了。”
“唉。“中年男人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打掉或是留下的话，只化一声苦涩的叹气。
过了少顷，妇人整理好表情，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搁了几块碎豆腐，却没有一点油花。
百里晏川拂开她左边放下来的发丝，小手捧起她受伤的脸，“娘，这是家里最后一点姜了吧，我只是风寒，熬一熬便好了。”
妇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姜是珍贵的东西，他不舍得吃，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要受这样的苦。
她的眼里流出咸涩的泪水，嘴角却还咧着慈爱的笑，“没事，你把汤喝了，这些姜，我和你爹还能拿来做菜。”他们家做的豆腐口碑极好，又实惠，附近邻里都爱买，前段时日家里都喜气洋洋的，全家都以为能就此过上滋润的生活。可没过多久，便有人说吃他们家的豆腐吃坏了肚子，天天闹事，买豆腐的人少了很多不说，闹事之人还常常砸摊子打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村口的王家见豆腐生意好，想自己也挣这份钱，便雇了人来闹事，却又发现自己做不出好吃的豆腐，想顾夫妻俩做豆腐，却只肯给一点可怜的工钱。百里晏川看不过去，从父母身后跑出来争执两句，便被泼了一身水，恰逢天气转凉，小身板便染上了风寒。“把汤喝了，暖一暖身，驱了寒，身体便好啦！"妇人哄他。他无法拒绝母亲的好意，将姜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的惊呼声将他吵醒，他全身都起了红疹，额头温度烧得更高了。
父亲跑过来抱起他时，他看见父亲脸上更多的青紫伤痕，他努力抬手摸了摸，摸到一片湿泪。
被抱着出门时，百里晏川瞥见大门旁断裂的摊车和木头板上残留的豆腐残渣，瞬间明白了一切。
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若再去找大夫看病，家里最后一点钱都要被掏空。
他很想叫父母不要治他，他自己能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他为什么不能立刻长大。长大后他就能保护豆腐摊、保护父母、保护这个家。心中生出的悲凉之感化作黑色潮水湮没了他，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他在一片空中，脚下踩着一柄长剑。他踉跄了下才稳住平衡，定睛一看，下方正是他的家乡一一清水村。
正值落日西沉时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拿着工具、拖着摊，踩着夕阳斜影回到家，而他们的家人会在天色转暗之时点起一盏灯，厨房的灶台开始翻动，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升起，吹来一阵人间烟火气。
从他的视角正好可透过窗棂望见一户人家室内的场景。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走入屋内，年轻女孩活泼地迎了上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的零嘴，偷偷摸摸地递给她，被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妇人看见了，瞪着眼睛嗔怪地说了父女俩两句，便又喜笑颜开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了饭桌刖。
多年未见，妇人的头上虽多了些银丝，却不再只是用一方头巾裹住，此时梳成了整齐的发髻还簪了些发饰，面容上的沟壑与年龄相当，从前的面黄肌瘦变得红润饱满。大病那年百里晏川被游历在外的玄灵宗宗主看出灵根，从此他进入修界成为一名玄灵宗弟子。
他的病得到救治，家中的豆腐摊也无人再来闹事，妇人生下了个小女孩，弥补了他的缺失。
夫妇俩本就是勤快的人，渐渐攒下些钱，换了处像样的小宅院，生活衣食无忧。
这里不再是他的家，屋内的烟火气也不再属于他，他望着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女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艳羡吗，或是妒忌？还是为之高兴？
大约都有。
他御着剑，从黄昏看到深夜，直到屋内的灯熄灭。湿浓的雾气泅湿了翻飞的衣袂，他一动不动，腿都有些僵直了，最终还是抿起一个释然温情的笑，转身离开。黑夜中的晚风袭来，越来越猛烈的风刮得他睁不开眼。眨眼间场景变幻，他站在一间房屋中，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人，床下跪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身旁是一个同样年过半百的男子，他们身后跪了一片子孙后代。
耄耋老人眼球已经浑浊失焦，却倏地指着他的方向颤巍地唤了声：“豆儿，是你吗？”
百里晏川隐去他在其他人眼中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了握老人的手，“是我。”
老人激动地泪流满面，喑哑的声线哽咽到零碎。“是娘啊，这么多年，娘一直等你回家来看一眼，回来就好，回来就·……”
老人夙愿终了，咽下最后一口气，膝下儿女子孙爆发出一片啼哭，为老人哭丧。
他与人间的种种因缘，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从此茕茕孑立，他将一个人度过漫漫长日。灵堂上方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撒下，飘在他的眼前挡住了视线。
纸钱从眼前落地，百里晏川忽然发现自己提着剑，正站在魔界的幽妄主街上。
一队魔兵魔将正抬着棺材从街中间走过，街道两侧的魔修们正在为魔界少主的陨落而哀悼。
他退后两步，为送葬队伍让出道路。
对，阎刹死了，是他亲手用寒魄剑杀死的。阎刹带血的笑与她坠落火山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重复，令他窒息。
蓦然间，他瞥见送葬队伍中的一名俊美男子，是阎刹的那个狐狸精面首，连哭也哭得假惺惺。
他将此人揪出来，对方却冷笑着看他，“你亲手杀了少主，还要杀我不成。”
周围的人忽然齐齐冷笑着围上来：“是你杀了少主！”“偿命！偿命！偿命！”
百里晏川头疼欲裂，他按住脑袋，就快要失去力气。人群中悄悄混入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就要往他的太阳穴刺去。
他忽地闻见一缕微弱的辛辣气息，这是阎刹身上的气息，脑中也随之闪过某些片段。
不对！阎刹没有死。
他忽然清醒过来，抓住持刀人的手腕扯出来，这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准确来说，它的脸上只有一对巨大的复眼与长长的口器。百里晏川提起寒魄剑，毫不犹豫地斩掉它的头颅，几道剑光下，周围的场景开始崩塌破碎。
他艰涩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如梦如幻的桃花海中。
路过的风扬起青色的发带，落在他脸侧，是阎刹给他的那条。
偌大一片花海只有他一人，“留鸿"不见了！阎刹有危险！百里晏川暗道不妙，寒魄剑自动飞至他手中，他一刻也没停留，循着小红狐的踪迹破空飞去。
额角突突地跳，他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