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刹意识还不大清醒,面容泛着一种熟透了的粉,微微喘息着。
此时不明白具体情形,望向他的眼神水光粼粼,有些迷离。
百里晏川眉心蹙得更深,内心嫌恶地想:“这狐狸精,竟然对着他都能摆出一副狐媚样子。”
敞开的大门外,凛冽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房内,阎刹冷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她回来了?
这么快?她都还没探出多少消息呢。
顺着颈边的剑看向来人,怒火瞬间冲上阎刹头顶。
百里晏川!又是他!!这个阴魂不散的百里晏川!
凭空冒出一团红色火焰,弹开她颈边的剑。
这力道从剑尖延续到他的手心,将他的剑远远甩开。
阎刹弹身飞起,神色冷肃地与他对立,喘息的空隙开始庆幸自己的谨慎,睡觉都没卸下伪装。
“不请自来,是贼也。”
“仙尊大人,还请回吧。”
动手愈多愈容易暴露,阎刹不想与他动手,只能先劝他离开。
“你们少主在哪?”百里晏川依然蹙着眉,冷脸看她。
“少主?新任少主临魈不在这,你找错地方了。”阎刹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她没想到百里晏川竟然真的察觉到她没死。
“我是说,阎刹。”
面对她的装傻充愣,他语气不善地重复。
“阎刹?”她语调意外地念出这个名字,“不是被你杀死了吗,您不记得了?您亲手用这剑刺进了她的心脏。”
听见这句话,百里晏川的表情凝得更冷,人也越走越近,“她没死,你知道她在哪。”
这笃定的语气听得阎刹心里一阵烦躁,看着他逐渐逼近的脚步,她忽地笑了:“仙尊大人,不会是想在魔界的地盘里再杀一个人吧?”
百里晏川没想杀人,想掳走倒是真的。
但他还没抓住人,阎刹就朝外喊:“斐公子,修界冰莲仙尊来访,我等招呼不周,快去请魔尊。”
门口闪过一片黑色衣角,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
面对她狡黠的笑容,百里晏川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来魔界本就不是宗门授意,再惹出点乱子来太过麻烦。
看着百里晏川离去的身影,阎刹手里飞出一束流光,追上斐望在空中炸成一朵烟花,告诉他不用去了。
余下的半炷幽今还插在紫砂香炉中。
阎刹平复了会心跳,将门窗重新关好,才点燃这半炷香,回床上躺下。
随着呼吸渐渐平稳,她再次入眠。
半个时辰后,她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还在摘星楼。
侧目看去,香在香炉中燃得好好的,白烟袅袅上,小半截已成灰烬,挂在细竹棍上。
香气也依然清甜幽香,散发着淡淡花香,却不知怎么,没能将她带到十年后。
阎刹强迫自己重来,紧紧闭上眼皮让自己睡着。
这一觉好眠,一夜无梦,再睁眼已天光大亮。
阎刹捧着燃尽的香灰,崩溃极了。
看来每炷幽今的作用只能发挥一次,一旦被打断便失去效果。
她拿出剩下的最后一炷幽今,最终还是没能舍得,又收了回去。
-
魔界正式进入冬季,刚刚熬过炎夏的魔修们又要开始经受严冬风雪。
幽妄街上法力低微的摊主们纷纷换上了厚袄,然而这也掩盖不住魔修们八卦的热情。
“二十年一届的弟子切磋会快开始了,你知道吗?”
“今年的切磋会在哪办啊?”
“这届轮到修界了吧?上次是咱魔界。”
“哎,自从少主突破元婴境界不再参赛后,这切磋会啊,就跟小打小闹似的,也没什么看点。”
提到阎刹,眉毛粗浓的魔修神色戚戚然,“少主都被那百里晏川杀了,今年我们魔界还要参加切磋会吗?”
弟子切磋会是修、魔两届联合举办的大赛,两界各宗门筑基期到金丹期的弟子可以参赛。
名义上是友谊赛,以切磋问道、共同进步为目的。
但谁都知道,这关系到两界各自的颜面,哪一届都是暗流涌动,死伤不在少数。
阎刹与百里晏川除了偶尔私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切磋赛场上一决胜负。
在那几百年的时光里,切磋会魁首直接被两人包揽,不是阎刹就是百里晏川。
要较真起来,阎刹拿到的魁首要略多些,这让魔修们在修界灵修面前脸上都倍儿有光。
粗眉魔修说完,一旁的人默默答道:“可尊上并未下令说不参加,各宗门也在筹备中呢,应该是要参加的。”
“唉。”粗眉魔修叹了口气,抬手捧起一片雪花。
阎刹的死讯传出后,在魔界上下引起轩然大波,从百官到民众纷纷表示要讨伐修界。
然而葬礼都结束了这么久,事情也一直没个定论,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只从街头巷尾传出一个小道说法,阎刹和百里晏川在南境切磋时,她发生意外以至身死,并不是百里晏川杀害的。
北冥与南境都在三界之外,恶劣的天灾时常发生,并不适合居住。
南境地界内放眼望去渺无人烟,说她是出了意外,众人虽有疑虑,却也拿不出证据。
事情发展成这样,倒也没出乎阎刹意料之外。
她的师尊大人一直就是求和派,这样大的事情要真的细究,必定伤了两界和气。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倒不如拿这件事去与修界谈条件,还能表明他的诚意,让他坐稳魔尊的宝座。
这段时日,魔尊曾与修界往来好几次,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身体渐好,顶着薛刃的身份继续在白魔神手底下做事,顺理成章地成为切磋会的护卫小队队长。
也看着原本与白魔神同级的黑魔神临魈逐渐高人一等,即将脱离黑魔神一职坐上少主之位。
出发去修界的前两日。
夜黑风高之时,阎刹换了夜行衣,一路穿过风雪上了骨山,来到自己坟前。
却猛然发现这里已经站着一个身影。
她屏气凝息隐藏自己的存在,贴在光秃秃的碎石块后悄悄观察。
坟前的颀长人影穿了个拖地的宽大黑袍,与夜色融在一起,苍白的侧脸看不出年龄。
他沉默地立在坟前,肩头积了一层薄雪,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在想什么,阎刹也就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寂静一片的山林中仿若无一活物。
就这样僵持片刻,阎刹看见他蓦地弯身,伸手拂去碑上的落雪,轻轻抚摸碑刻的“阎刹”两个大字。
眼神似乎柔软悲伤了许多。
他捂住面庞,又沉默半响,才拖着长袍缓缓离开。
确认他彻底离开不会返回后,阎刹才从石块后走出,覆着一层透明法力的眼中情绪复杂。
她的师尊——魔界魔尊,总是叫她看不懂。
说起这位魔尊,她常常感觉他十分冷漠,有时又会觉得他其实很在意自己,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师徒之情。
他将她救下,带回魔界抚养长大,教她法术与战斗技巧,将她封为少主寄予厚望。
诚然他们比起普通的师徒要多那么一些疏离,但他对她来说,总归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若论阎刹在这世上有哪些值得牵挂的人或感情,魔尊白寐必然算一个。
只是他们在某些事情上的观念分歧过大,阎刹不能对他毫无保留。
甩开杂乱的想法,阎刹绕至坟墓后方,她谨慎地没有在雪地里留下脚印,而是跳到此处的树梢上。
这些土还新鲜着,里面虽有工匠浇筑的石灰砂浆,但这对阎刹来说,不会比切豆腐更难。
只是不能随意破坏,取出法器后还要将坟复原。
她直接以法力作刃,将整块土堆割开抬至一旁,拨开棺材上的土渣,掌心虚空一抬,整个棺材盖板就掀了起来。
弯月刀感应到她自动从棺内飞出,噬风鞭也老老实实缠在刀柄上。
阎刹握住刀柄,与宝器意念相通的感觉舒爽极了。
她随意捡起一颗石块,捏了个幻术扔回棺中,石块变成了弯月刀的模样,静静躺着,仿若从未被动过。
随着阎刹的手再一挥,棺材盖板重新盖上,土堆也原原本本地盖了回去。
气流卷起几片细雪,落在坟墓边缘一圈。
白昼里停了的雪,入夜后又开始下,纷飞的雪花簌簌飘落,很快掩盖了坟墓边缘被掀起的痕迹。
阎刹拎着大刀,又披着风雪回到摘星楼。
回房没多久,门外就响起斐望的咚咚两声敲门声,“少主。”
“进。”她刚刚换下夜行衣。
“是。”斐望与阎刹已经亲近许多,他也不再那么拘束,直接推门而入。
“少主,奴做了些驱寒的姜汤,睡前喝些暖身子。”
他笑意盈盈,余光瞥见角落里搭在墙上的弯月刀,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哦,”阎刹听见他的话,没多加思考就迈步向外走,“好啊。”
斐望做的吃食大多都很合她心意,她的期待值提高了,即使是不大感兴趣的也愿意尝试。
“嗯对了,”阎刹要与斐望擦肩而过时,又退回一步看向他,“你也不必再自称‘奴’,正常说话就好。”
对着他的笑脸,阎刹也挤起唇角,报以一个微笑,而后回头迈出房间。
她的意外示好令斐望心跳加速,一时呆愣在原地。
“快走了!”
阎刹走了两步,发现斐望没跟上来,又催他。
斐望神思回笼,唇边弯起的弧度拉得更大,快步追上她。
“少主,奴......”音节在他嘴边打了个转,纠正过来,“我还做了些甜品,你尝尝。”
斐望叽叽喳喳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楼外风雪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