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心打坐了一整晚,天边泛出鱼肚白阎刹才从墨玉床上一跃而下。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经过几个时辰的养精蓄锐,此刻阎刹身体轻盈,经脉内法力充沛,全身起伏流畅的肌肉群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时辰尚早,烈焱宫还一片静谧,她推开门,视线忽然瞥见一团玄色影子,眼皮轻微一跳。
那团玄色影子蹲坐在廊下,安安静静,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斐望听见“吱呀”门声,忙不迭站起来向阎刹行礼。
“少主今日起得甚早,可有什么事?”斐望眼底一片乌青,他强压下呵欠,与阎刹搭话。
阎刹每日行踪不定,有时起身早有时晚,斐望有两日来得晚些就不见她踪影,此后便日日天还未亮时就守在她寝殿门前。
入睡前与初醒时分欲念最重,许多夫妻都会在清晨时分再度温存一番。
夜晚不行他就翌日清晨来,势必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话音未落,阎刹的手如鬼魅般贴上胸膛,却不是他想要的温存。
阎刹掐住他细长的颈脖,强大的威压令斐望支撑不住瞬间膝盖着地。
掌心里脉搏一下一下地与心脏同频跳动,白得透明的肌肤因被桎梏住而透出一圈粉色。
“是要出一趟远门。”阎刹右唇微微勾起,却不是愉悦的表情。
说的话也不像回答,倒像让手下人死个明白。
手指逐渐收紧、收紧,脖子被拧得歪到一边,柔媚鲜活的身体摆出任人采撷的姿态。
斐望的头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窒息导致面容潮红,阎刹亦歪头俯睨他,脸色阴郁如索命的修罗,似乎在沉思什么。
斐望毫不怀疑,她在考虑要不要杀了自己。
刚刚的话太过逾矩,有的话不该问,是他大意了。
“少主...可要用些小食再走......”
斐望不敢挣扎,那只会死得更快,他只能用最后一丝气息一字一字艰难地说,声音哑得几乎不成形。
掐住喉咙的手似乎松了一点点,他忙抓住时机,“是厨房新磨的豆花,新鲜水嫩,正温乎着。”
手下人如同小鸡崽一般,细颈轻轻一折就断,阎刹一抿唇,忽而发觉口中干涩泛苦,正需清甜解渴之物冲淡苦味。
空气又静默少顷,阎刹大约终于愿意相信他只是想邀她吃小食。
“既如此,那就用些吧。”
松开手掌,斐望脱力地跌伏在地上,不住地摸着喉头剧烈咳嗽。
缓过来一点,不敢让阎刹久等,从地上爬起恢复得体的姿态,才带阎刹去自己屋中。
斐望并不太在意这些过程,只要他成功与阎刹拉进距离,便目的达成。
他一直都想投其所好讨好阎刹,可她不贪色不好物,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唯一能够使些巧力之处,独有吃食这一方面。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
请二十回阎刹都不见得能来一回,可斐望日日都一早备下各式各样的吃食,雷打不动。
在这方面讨好阎刹也非易事,她舌头挑剔,口味奇异,常见的山珍海味压根打动不了她。
只能另辟蹊径。
斐望手执木勺舀一碗鲜亮豆花,骨节修长的手又握住糖罐向碗中均匀地撒上红砂糖,再淋些清香带酸的青果汁,辅以少许青果皮屑。
无论何事,斐望做起来总是优雅自如,令人赏心悦目,除了喉结上方那一圈突兀的粉色印记。
阎刹的目光集中在这一碗水灵诱人的甜豆花上,她舀一勺放入口中,眼睛微亮,随即几口便快速解决了这一碗。
“再来一碗。”阎刹将空碗递上。
斐望接过,默默将“甜豆花”归入“圣物”这一栏,除此之外,还有“尚可”与“垃圾”的分类。
看着阎刹成功接受投喂,斐望唇边漾出温柔笑意。
不仅是因为亲近阎刹的目的达成,似乎单单只是阎刹享受他亲手所制食物的幸福表情,也足以令他高兴。
第二碗三两下入肚,阎刹一改方才的阴森面容,甚至拍了拍斐望的肩表扬“不错”。
喝豆花的这一小会功夫,天边的鱼肚白又翻出浅浅青缥。
若日头升起,便难以再渡黄泉入修界。
阎刹扫一眼天色,不再耽误,直接御空飞向黄泉岸边。
到达修界入口,湿润舒爽的空气拂面而过,落在身上的湛湛日光,瞬时由灼热刺人变得温暖柔和。
与魔界的极端天气不同,修界大多地界四季如春、灵气充裕,植被繁茂一片生机盎然,是适合修仙的洞天福地。
穿过层层云雾,掠过修界绵延万里的座座仙山,阎刹找到了熟悉的那座——
百里晏川宗门所在的五能山。
玄灵宗为修界第一宗,百里晏川作为冰灵根天才,自小被玄灵宗宗主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五能山由五峰环绕一碧蓝水潭而成,从左往右依次为慈能峰、圣能峰、玄能峰、灵能峰及昆能峰。
其中处于中心的玄能峰地势最高,为主峰,宗主一脉包括百里晏川居于此。
阎刹落于山脚结界外,熟练地换了张脸皮,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往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一触,整个身体便被一层奇异的波纹包裹而入。
以她的修为,破开一层结界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峰顶的那几位老家伙能感知到。
入了峰内,来来往往的宗门弟子便多了起来。
阎刹穿着内门杂役的服装,又换了脸,使上一个小法术周围人便自动忽略了她。
玄灵宗是个大宗门,内门弟子不少,外门弟子更是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杂役就如同庞然大物中一只小小的工蚁,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认识。
快速爬上靠近峰顶的位置,悄悄绕到百里晏川所居的小院。
小院中静谧安宁,此时空无一人,百里晏川不在。
正好,阎刹翻入院中,从他房门前一路布置法术到床底,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房门顶上、椅子上、水杯中等各处均有她布置的火焰种子,他一推门、一坐下,火团便会在他身上各处爆炸。
衣柜里撒满了碾碎的香菜汁,被她用法术隔绝了气味,待他晚间回房更衣时一打开便能闻见浓郁的香菜味。
连床上,她也设计了一点小惊喜。
阎刹藏匿于房梁上,她要亲眼见证这令人兴奋的一刻。
可等待良久,眼见即将入夜,小院中还是一丝动静也不见。
他不会不回来吧?
不行,还是得先去打探打探。
阎刹性格本就急躁,耐心已然耗尽。
她从房梁上一翻而下,再敏捷地翻出小院。
此处已入内门地界,四处皆是内门弟子,她敛住气息,四处游荡融入背景中探听。
圣能峰主修剑道,此时正巧内门弟子散学,百里晏川指不定也在剑场,阎刹一路向剑灵场摸去。
一路上时不时传来弟子谈论“冰莲仙尊”的私语。
没错,百里晏川在修界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被奉为正道之光,道号——“冰莲仙尊”
在这个地方,无人直呼百里晏川大名,人人都尊称他道号。
如此装模作样的道号,她每次听见都浑身不舒服,此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捕捉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言。
听得阎刹心口窝火,于是顺着青石小路快速穿行。
青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广阔的平地,玄灵宗老祖们生生凿开峰顶坚硬的石头,造出可供数千名弟子共同练剑的场地。
整片剑灵场地面由青白两种玉石铺就,排列方式遵循某种玄妙的规律,似乎是一种大型复杂的阵法,又像藏着某种剑法招式。
远方圆滚滚的一点红日缓缓下沉,与天际连成一条宽阔的赤线。
紫红霞光映射在玉石铺就的剑场地面,衬得广袤平坦的剑灵场宛若云端仙境。
身着统一白衣的众弟子踏着霞光脚步轻灵地向外走,剑灵场只余零散几位弟子还在刻苦练习。
“竹疏,大师伯找你,在剑灵阁门口。”
一女弟子叫住场上还在刻苦练习的男弟子。
竹疏?这个名字好耳熟。
阎刹在识海中搜刮半晌,才记起这正是百里晏川两年前招收的小弟子的名字。
竹疏看起来尚年幼,白净的小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听见女弟子的传话,竹疏应了声,才缓缓擦拭剑身将木剑收起。
他背着剑,不疾不徐向通往剑灵阁的台阶走去。
剑灵阁就在剑灵场上方,若遇文课,内门弟子皆是上剑灵阁中学习理论知识。
此外,剑灵阁中还有各项术法与剑法书籍可供弟子借阅学习。
阎刹一路跟随,不一会便望见一座古朴却恢宏的巨大阁楼。
阁顶的正中心处有一座人形雕像,仙风道骨的老者身着飘扬道袍,身旁放了把长剑,伛偻着盘坐在檐边,遥遥望向下方的剑灵场,面上似有困惑神色。
阁前的平台上站了个人,身形宽厚稳重,竹疏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礼唤了声:“师伯。”
西方红日隐入山间,天边红霞全然消失,层叠厚重的灰云压来,暮霭沉沉,天色渐暗。
阎刹躲在一旁墙角,虽近,但门口的两人修为都不如她,加上天色,两人全然不觉。
“竹疏,你师父前日去了北冥闭关,嘱托我关照你。你除了勤奋修炼,也可与其他弟子亲近些、多交流,若有不便之处,记得来找我。”
百里晏川竟然去了北冥,难怪不见他人。
闭关这种事,短则三五天,长达百年,看来这回又白跑一趟。
“是,师伯,”竹疏的回答依然恭敬,“并无不妥之处,请师伯放心。”
听到此处阎刹不免疑惑地多看一眼竹疏,这小孩是个资质普通的三灵根,修为尚浅,百里晏川怎会收他做弟子。
一通交代完,竹疏又不疾不徐地沿着台阶向下爬。
阎刹依然跟着他,期待再套取一点信息。
竹疏走至一岔路口,本要往一道走,犹豫片刻又提腿往另一边去了。
弯弯绕绕,竟拐向了后山小道,一头扎进一片高大幽深的竹海。
走着走着竹疏还喃喃道:“不知师父哪日回宗,我还是日日去打扫一遍。”
行至竹海深处,豁然出现一片被开辟出来的平地,平地中心有一小竹楼。
嚯!阎刹在心底惊呼,百里晏川居然还偷偷换住所,是为了防她吗?
今夜云雾厚重,将月华隔离在内,林间一起风,竹海便响起层叠如浪的沙沙声。
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听过,阎刹没有多加思考,等到竹疏从一楼踏出来转而打扫二楼,便快速闪进了一楼。
一楼寝房内布置简洁,窗户大开,正被竹疏打开通风。
阎刹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在脑中敲铃敲得更欢。
恰巧云层散去,漏下一缕如水的月华探入窗内,四方的窗框勾勒出室外的竹林景象。
阎刹:“......”
她终于知道哪来的熟悉感了。
天杀的。
这不是梦中她与百里晏川的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