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四月春光正好。
十九座的中巴车上,穿着蓝色卫衣的青年靠着车窗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小憩。
男人皮肤很白,左脸颊上长着颗小巧的面中痣,让整个人气质看起来很干净。
凌梦坐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简雾闭着眼嘟囔了一句:“我睡觉呢。”
“一看你就没睡着,你怎么了?出来玩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简雾揉了揉鼻梁:“昨晚没睡好。”
他俩来参加的是场一个月前B医大筹备的团建活动,大学部和附属幼儿园、小学、初中的教职工们,无论单身与否,只要想来玩都可以参加,学校还报销一半的费用。
一方面能拉进大家的距离,尤其是帮新老师更快地融入这个集体,另一方面,主要是促进单身的青年男女们内部消化。
能不能找到命中注定的人不好说,但简雾一直很心动于学校报销景区门票和车程费这件事,于是第一个填表报了名。
如果不是昨天碰到了宋疏辞,简雾想,他现在应该非常快乐。
等等,想到宋疏辞,简雾蓦地睁开眼睛。
“新来的大学老师也会来吗?”他问凌梦。
“如果报名了应该也可以来吧。”
简雾:“咳咳——”
凌梦偏过头帮他拍了拍背,“怎么了?”
简雾没回答凌梦,凌梦却自己反应了过来:“新来的大学老师……你说的是宋疏辞吗?”
简雾用力摇头:“绝对不是。”
他们此行参与的人员不少,包了好几辆大巴车,上哪辆车全看自己乐意,简雾缓过气来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可惜脖子的旋转角度有限,正后方看不见。
等他确认完宋疏辞不在他视野范围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凌梦却宛如福尔摩斯上身,摸着下巴道:“你怎么这么关注宋教授?难道是因为他说你像他未婚妻?”
她昨天就觉得简雾不对劲,今天更是越想越奇怪。
可过了一夜,简雾已经彻底成了刀枪不入的简雾,郎心似铁道:“错觉,都是错觉。”
凌梦打开手机:“要不我帮你微信问一下他来不来?”
“真不用,”简雾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件事,“是你把我微信推给他的?”
“是啊,他不是昨天说要加你但你忘带手机了嘛。”
简雾语气微顿,犹豫着问了句:“是他问你要的?”
“那倒不是,我主动发给他的。”
“哦……”
凌梦睨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失望?”
简雾矢口否认:“我失望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说起来你们俩好像都是在A市读的大学,又是老乡,在A市那会儿没一起参加个老乡会啥的认识认识吗?”
“你爸还是我老学长呢,我之前也不认识啊。”
“废话,”凌梦白了他一眼,“我爸大你二十几岁,你能认识就有鬼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话说宋疏辞多大来着?”
“还有一两个月就二十九了。”
“那就比你大一岁呗……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简雾回答得实在太快,像是根本没思考便脱口而出,凌梦怀疑地看着简雾,一双大眼睛写满了不信任。
“我最近……新增了一项业务,”简雾心虚道,“算卦看相。”
凌梦哼哼了两声:“那你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挣大钱?”
简雾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在她脸前一寸的位置做了些煞有其事的手势,老神在在道:“姑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出百年定能升职加薪,年薪百万。”
“百年后我都死了。”
简雾搪塞道:“我只会算人岁数。”
“那你算算我多大?”凌梦又问。
简雾丝毫没犹豫:“永远十八岁。”
“还不错,”凌梦拿镜子欣赏着自己新买的口红色号,夸道,“算得挺准。”
“其实就是百度了一下,搜到他是哪年博士毕业的了,我就大概算了下年纪,那天凌院长不是说他做了三年博后,那再往上加三岁就是了。”怕凌梦疑心,简雾还是胡诌了个借口。
“你百度他?”凌梦的语气将信将疑的。
“有点好奇。”简雾说完又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上一句,“不认识才好奇嘛。”
不过这套说辞好歹终于把大小姐糊弄过去了,眼见凌梦收回八卦的目光,简雾提着的心往下放了放,然而还没放到底,凌梦又道:“可你要不认识为啥一副和他有仇的样子?”
她了解简雾,简雾这人虽然有时候嘴快不过脑子,但像昨天那样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简雾痛心疾首道:“我只是平等地嫉妒世界上每一个不到三十岁就当上正教授的卷王。”
他这番话倒是让躺平派的资深拥护者凌梦非常赞同:“确实,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了。”
凌大小姐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刷着手机道:“你说我怎么就只想玩手机呢?”
简雾安慰道:“想开点,每种不违法犯罪的爱好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嗯,你说得对,”凌梦说着把手机横了过来,“快,手机打开,趁这会儿网好赶紧打一把游戏。”
“?”简雾说,“你自我和解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被凌梦指挥着解锁手机,点开了他俩常玩的游戏图标。
由于几天没启动,平台要求他重新登录。
他选了微信区准备登录,然而界面刚跳转到微信,昨晚一些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他。
简雾无意识地盯着微信的图标看了两秒,兴致忽然就淡下去了。
“你怎么还没登上来?快点快点!”
凌梦正着急催他,手机突然连着响了好几声,不知道是谁的消息轰炸。
简雾从微信界面退出来:“你先回消息吧。”
“也行。”凌梦点开消息框,眉毛越蹙越深,刷着刷着,忽然爆了句粗口,“我靠——”
“怎么了?”
“我发小给我吐槽说她前任在朋友圈晒新车,”凌梦气道,“狗男人秀什么秀。”
她一边帮着发小痛斥前任的炫富行为,一边拍着简雾的手语重心长道:“简雾,你记住,分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分手之后发现对方比你过得好。”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了简雾也有一个前任,于是问了句:“话说你前任过得怎么样了?”
简雾:“……”
有些人真的很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轻咳了下望向窗外:“挺好的。”
“那怎么行,你得看起来比他过得更好,就算咱生活不能赢,社交媒体上也绝不能输,”凌梦一把从他的口袋里夺过他的手机,“我帮你发朋友圈。”
“哎你等等——”
他话没说完,凌梦已经拿着他的手机对着他连拍了好几张怼脸照。
她调了调光,又拍了几张联谊活动相关的照片一起上传到了朋友圈里,配文是《分手快乐》里的一句经典歌词——“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她一通操作完终于把手机还给了简雾,还警告道:“不许删啊。”
简雾拧不过她,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也没跟她生气。
“我们小简还是很帅的,”凌梦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简雾点了个赞,看着自己随手拍的那几张照片感慨道,“离这么近怼脸拍都帅。”
她拿着照片欣赏了半天,目光突然一顿。
“哎我怎么忽然觉得……”她蓦地扭头打量了一眼简雾的脸,犹豫道,“你和宋教授长得有点像呢。”
“?”
简雾忙举起右手:“我发誓我是独生子女,连堂兄弟和表兄弟都没有。”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觉得你俩有点夫妻相吗,就挺般配的。对了你有没有听说一种说法,说是接吻多了就会有夫妻——”
凌小姐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脱,她话没说完,拿着保温杯正喝着的简雾先猛地呛咳了起来。
“哎呀你别老喝中药了,”凌梦替他拧上保温杯道,“这也太容易呛着了。”
“这不是中药,”简雾瞥了眼杯中的液体,眼观鼻鼻观心道,“可乐。”
凌梦张大了嘴巴:“你在保温杯里装可乐?”
“还不是那帮小崽子们老气我,”简雾说,“我就骗他们说我急火攻心让他们气病了,现在天天得喝中药维持生命,他们一闹腾我就把保温杯拿出来,立马就安静了。”
凌梦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牛!”
“你也可以试试,而且可乐真的提神。”简雾努力地想把话题扯到可乐和教学这两件事上来。
然而凌梦显然不是个容易被带跑偏的人,闲扯了几句后,她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不说可乐了,我是真觉得你和宋疏辞有点夫妻相。”
她说着说着还给自己琢磨起劲儿来:“对啊,宋教授说你长得像他未婚妻,他未婚妻和他经常接吻所以有了夫妻相,所以你和宋教授也长得像!你看我分析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简雾艰难道:“你还是别分析了。”
“其实宋教授还是挺帅的,”凌梦自顾自道,“不过人家是个直的,不然我还挺想撮合撮合你俩的,毕竟B市能帅得配得上咱们小简的男人也不多见了。”
简雾:“?”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简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的人,凌梦一直坚信走出上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启新的恋情,所以尽管简雾多次拒绝,凌梦给简雾介绍男朋友的热情依然分毫不减。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喜欢长得丑的。”
凌梦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口味这么奇怪的吗?”
简雾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好吧。”凌梦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副地下党接头的模样,凑在简雾耳边道,“那我上次推给你的那个男生你们聊得怎么样了?有擦出什么火花吗?”
简雾有些无奈,不过还是颇为配合地陪着她耳语,“我俩又不是电磁,哪能擦出火花。”
“没事,”凌梦摆摆手,“我还有个朋友,A大毕业的,怎么样,要见见吗?”
“不怎么样,我对学霸过敏。”
“哪有老师对学霸过敏的,”凌梦挺纳闷,“你带的班回回考第一的时候也没见你对学霸过敏啊。”
简雾道:“我班上那是小学霸,还没长成讨人厌的样子。”
“好吧。”凌梦看起来有点遗憾,不过大概是实在找不出库存了,只好暂时停止了红娘业务,专精给闺蜜陪聊的业务。
她手机上和发小打字打得热火朝天,简雾见大小姐总算消停了,闭上眼打算重新开始补觉。
司机师傅车开得还算平稳,搭配着春日的阳光倒是很适合睡觉,简雾昨晚睡得断断续续的,不怎么安稳,夜里醒了好几回,这会儿也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凌梦那句“夫妻相”在他心里种了颗种子,他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梦里宋疏辞扣着他的后脑勺吻得入神,他迷迷瞪瞪地想把人推开却半天推不开,于是没多久两人就厮混到了床上。
情到浓时宋疏辞撑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镜子,他一抬眼,却突然发觉自己长着一张和宋疏辞一模一样的脸,吓得简雾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凌梦还在和她的发小嗨聊,闻声关心了句:“做噩梦了?”
简雾:“……”
不看前半段的话……也算吧。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凌梦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愁道:“怎么办,她说她还是放不下他。”
简雾还困着,没怎么听懂:“什么?”
凌梦感叹着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发小:“她说她还是喜欢他前任,前不久还做梦梦到她前男友亲她。”
刚醒的人三魂六魄还没归位,意识也不太清醒,简雾听到“做梦”、“前男友”和“亲”这几个关键词,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做贼心虚地反驳了句:“我没有!”
“啊?你没有什么?”
“我……”
简雾咽了口唾沫,努力把脑海里的画面挥了挥,捡回点儿理智,“我没有类似的经历,不好意思,没办法给你的发小提建议了。”
“没事,”凌梦说,“你有这份心就很可贵了,毕竟像我发小这样的恋爱脑大傻子,确实已经不多了。”
简雾:“……”
“我和你说,恋爱脑真的太恐怖了,比如我发小,每次被伤害了就来找我哭,我一宿不睡陪她聊,劝她分手,她也信誓旦旦说一定分,结果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又和好了。我真的不理解,她前任也就一普通渣男,可她每天非觉得她前任天下第一好,天下第一帅,谁都比不上。”
凌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吐槽完,把这把城门火烧到了简雾身上:“说起来你一直不找新欢,不会也是因为忘不了前任吧?”
她突然好奇道:“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前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问题很普通,但简雾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凌梦索性拆分了问题:“比如长相,他长得怎么样?”
简雾喝了两口可乐压惊,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恋爱脑,昧着良心道:“不怎么样,平平无奇,特别难看。”
“嗯……”凌梦沉默了一会儿,自我安慰道,“不过也正常,毕竟你喜欢丑的,那性格呢?”
“会冷暴力。”
“事业呢?”
“月入四千。”
“那你怎么看上他的?”
“我眼瞎了。”
窗外的行道树一闪而过,只剩残影,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后座有些做作的咳嗽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简雾觉得那咳嗽声有点耳熟,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让凌梦的声音给分散了思绪。
“那他总得有点过人之处吧,”凌梦一脸纠结道,“比如……那方面呢?”
这次简雾一点没犹豫,回忆着刚那个恐怖的梦境,笃定而坚决地诋毁道:“很烂,完全享受不到。”
凌梦忍不住抚掌感叹道:“简雾,这样你都能喜欢,还能谈七年!你才是顶级恋爱脑啊。”
简雾:“?”
他俩声音不算大,不过坐他们后排的应该也能听个七七八八,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凌梦这句话,后座的人突然被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咳嗽起来。
这回咳嗽声存在感太强,以至于终于吸引了简雾的注意力。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都快咳了一路了。
当老师的课讲多了,多少都有点咽喉相关的职业病,简雾包里一直装着护嗓的药,他以为后座是嗓子不舒服,也顾不上去想后座是不是因为偷听才笑的了,下意识从包里掏出药来转身递过去。
“我这儿有药,您要不舒服就吃点——”
他关心的话还没说完,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阳光下,坐在他正后方的男人微微翘着嘴角,在他转过来的同时,往前倾了倾身。
被诽谤了好一会儿的青年为了表明自己就是刚刚一直在听墙角的人,再次做作地咳嗽了两声。
而后望向表情僵硬的简雾,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好巧啊,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