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陡然天旋地转。
他被一只匀长有力的手锢着脖颈,掼倒在地。
后背被地面撞得一痛,连串的咳嗽从肺腑中冒出来,又在气管处被那只收紧的手强行掐灭。
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而来,康柯却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披散在脸颊边的红发滑落地面。
“死病秧子。”
抵着他的人俯身靠近,矜冷的声音夹带着怒火,一字一顿:“狗吠什么?”
康柯唇角尚带笑意,冲着人影做口型:“坏狗。该教你不能见人就扑的规矩。”
“滋——”
周围的一切像万花镜般扭曲起来,如同金属被折弯、摩擦的尖锐声响,狠狠刺入耳膜。
旧的空间因争夺而破灭,新的空间又被争夺着掌控权,被催生出畸形的息肉。
但不论争得多凶,疗养院仍有一角保持着风平浪静。
差点被从床上倒下来的雷文:“……”
【叮……】系统重启了,系统又自我关闭了。
系统再次重启,擦擦自己的镜头,确认自己没看错:【我天!死装哥滚地上了!这辈子也没见过——】
比起被人锁喉还傻乐的疯劲儿,系统更震惊于康柯居然乐意跟人滚在地上打架。
要知道,它人生……统生的三大乐趣是:攀比,休眠,打游戏。
康柯的人生三大乐趣则是:死装,还是死装,以及死装做不喜欢看被困在自己局中的人倒霉破防。
人嘛,装久了哪有不疯批的,系统很理解。他爹都当了这么多年社畜了,就让让他爹呗。
但是跟人在地上互掐——
雷文一把推开感慨万千的系统,没好气地勾起灵摆:“见个鬼,帮忙啊!就看着人入侵吗?”
隔着不断变换的空间,压着康柯的人影似乎抬首看了眼牢房的方向:“你圈养的东西倒是忠心耿耿。”
康柯挑眉:“你嫉妒他?”
火上浇着油,他压在腕骨上的指腹动了动,注意到面前人影不正常的皮肤触感。
在确认眼前的多半只是一具用来试探的傀儡后,康柯更加放肆地欺近了几分:
“嫉妒的话,不如亲自入院试试?就是不知道,你的真身是不是也这么香?”
人影震怒:“你——”
“咔!”
傀儡在说完话前,被康柯“不小心”捏碎。
被折磨得乱七八糟的空间迅速复原。
光球一路直射过来:【卧槽爹你没事吧!这人是怎么进疗养院的?咱们根本没有收容新病人啊!不行,得赶紧向总局汇报——】
“没必要。”
被遗弃的死装又死灰复燃了,康柯起身嫌恶地掸掸衣服,脸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无声愈合:“发生这么多起袭击案,总局能不知道这人的本事?新闻里没写,只是怕引起恐慌。”
“那也得报吧。”雷文巴不得总局赶紧把这流窜型炸药桶给铲了,虽然总局大概也没几个院长能跟这个入侵者对刚,“多少是条情报,万一那人再袭击其他——”
雷文顿住了。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换成他自己,杀人没成,还被目标又是说“你好香”又是当狗骂的,不弄死这该死的玩意儿,估计连睡觉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雷文:“……”草……
系统还夸:【义父仁义!以一己之力,吸引敌人的全部火力。】
雷文:“@#¥”
这皮厚院长倒是扛得住入侵者折腾,可罗曼大陆呢?
当暴君近十年,雷文久违地产生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
在无聊的工作海洋里浮浮沉沉这么久,终于遇到个难搞的挑战,康柯享受完从皇宫里借来的浴缸,就美美上床,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一夜好梦。
早晨眼睛一睁,康柯又获得了好胃口×1 :“小菇,准备好去提车了吗?”
不管小菇有没有准备好,他的胃已经准备好了。
顶着一对黑眼圈的雷文:“……”
同院不同梦。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终于出院,发觉家没了”的噩梦,早上起来,从白皙妖冶菇变成行尸走肉菇。
康柯把睡得肚皮朝天的系统也薅起来:“走了,今天放假一天,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雷文:“?”
哪个不要脸的院长把打硬仗当放假?
不要脸的康柯要脸地去洗漱了,俊美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就开始关心实事:“总局那边,侧写给出来了没有?”
让他看看刺儿头长什么样。
系统痛苦地上班:【出了……喏。】
它放出照片,又苦口婆心:【不是我说啊爹,哪个好人退了休还按上班的点准时起床的?】
康柯点开缩略图:“年纪大的人觉都少……嗯?”
蹦出来的侧写图很高清,眼睛、鼻子、细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昨晚那个人的影子。
傀儡这种东西,越像本体越能发挥出实力。昨天那只傀儡,少说得和本体有八九分像,他确定对方应该是个薄肌匀挺的体型,这个画里的壮汉是谁?
康柯惊叹了一秒废物总局,转回去细细擦干脸上的水。
赚得少,想得多。他是来享受退休的,管总局死活?去提车!
乐观豁达的康柯向着自助餐厅出发了。
抵达指定用餐地点,放养行尸走肉菇,康柯往餐桌前一坐:“——嗯?”
餐厅没有上菜,差评。
他这次没有开匿踪的术法,攥着各式农具、武器的雪山民们聚拢而来,又出于畏惧,停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
“恶、恶神!你愚弄我们,难道还以为我们会继续为你做贡品吗?!”
多年的死装不是白装的。
康柯丝滑切换状态,轻嗤一声,比没精打采菇更反派:“愚蠢。”
空空如也的长桌上,时间飞速回溯。第一日的盛宴再度出现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人在什么时候最绝望?
当他们在伟力面前无从抵抗,唯一能表达斗争意志的徒劳挣扎,也被敌人当做玩笑一般毫不在意地化解时,反抗的意志自然会前所未有的动摇瓦解。
这种时候,如果面前出现任何一丝抗争的希望,人们都会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拼命抓住——
敌我的界线,就此模糊。
浸染着光明神力的法阵层层荡出,雷文受着黑袍法师们的加持,巨剑挥起滔天火浪。
巨龙的啸声崩坍了雪川,龙息裹挟着洪水般的崩雪,袭向祭台。
冰与火交织成断绝生机的囚笼,囚笼中——
康柯优雅撕面包:“这次的特效开得很足。”
【嗯嗯,】系统跟康柯排排坐,抱着小饼干仓鼠啃饼,【发光的、喷火的、下雪的……配合默契呀。】
系统镜头滋溜一转:【——嘻嘻,你看那边拿钉头锤的那帮人,之前不还叫着不想活了抹脖子吗?现在又不想死啦?】
康柯边吃边拨动桌边的沙漏:“很少有死过一次的人还有勇气死第二回、第三回。”
有这样勇气的人,也不会因为失去龙神的庇佑就自抹脖子。
时间在回溯,战火一次次在这片焦土与雪烬的土地上上演。
憋着一股劲、只顾着跟随指挥埋头猛冲的人们可能未曾发觉,但不论是领队的雷文,还是屏障外旁观的N,都能清晰地察觉到变化——
“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了。”N从树藤上站起身,向着屏障走近几步,注视着一支军队逐渐成形,“如果他们真能杀死恶神,那个贪婪无节制的边境侯,恐怕很快就得因为这支军队的存在而睡不着觉。”
与龙同行的勇者将领、手持光明神骨的未计名法师、在将领的指挥下,与法师配合默契,共同跨越过生死的战士……
这支队伍,具备了成立反抗军所需的一切要素。甚至拥有的更多。
“挺好挺好。”旁边的一堆卡皮巴拉就知道看戏傻乐呵。
N无语地看着这群精灵搬着凳子看热闹,几秒后收回视线。
他比精灵们想得更多点。
人如果没有反抗的能力,那还能忍受剥削掠夺。但一旦手握力量,这支队伍必然会在不久后剑指边境侯。
眼下各地瘟疫蔓延,再加上这支军队即将带来的风波……
N缠绕着铬透辉石手链的左手动了动,死气酝酿到一半又被他打散。
算了,活人闹内讧关他死人什么事。
人死得越多女神越高兴,女神高兴,他就也高兴。
照这样想,他不仅不该对这支队伍下手,还得帮他们一把。
“——”
龙啸声穿透屏障,持着火剑的勇者一跃翻上了巨龙的后背。
N的目光定在那个意气风发的新任龙骑士身上,片刻后,死气从他脚下如箭般蹿出,配合着勇者悍然挥出的一剑,直刺屏障。
屏障砰然破碎。
阳光之下,恶神的头颅飞悬而起,重重砸落在地。
雷文猛喘了几口气,茫然地看着那个长桌后的无头身体静坐几秒,轰然倒下,后知后觉的人群狂欢着将他吞没。
#拯救龙息雪山的勇士##弑杀恶神的勇者##千年以来唯一一位龙骑士#
一切光耀都属于他。
但他还是很茫然。
疗养院里,吃饱喝足的康柯早杀青回窝了。
龟毛地洗脸换睡衣,敷上3000疗养点一张的面膜,康柯刚抱着一碗正大光明薅来的龙粮坐进被窝,不存在的院门口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卧槽卧槽被调戏的苦主找上门了?!】系统手忙脚乱抱住从它头顶滑落的龙粮,再定睛一看,【咦,小菇?这刚提了车提了军队,怎么还黑风煞气的。】
“……”雷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得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为可以预见的光明未来而欢呼,一手缔造了无人死亡、收敌为盟的奇迹的人,却悄然抽身。
他或许只是厌恶所有愚昧者中只有自己独醒,也可能是为一切荣耀都并非他自己挣来的而恼火。
也可能——只是有可能,当他盯着那具静静倒地的身影时,脑海忽然浮现一段游离于喧闹之外、不着边际的想法。
这个人,好熟练。是不是经常玩这种把戏?
啊,对了。那个光球好像说过来着,新院长在上任之前,曾经完美完成过多少次工作来着?
三……三……三兆零四千五百一十四亿次。
三兆是多少?
他不知道。
罗曼大陆的人口加起来可能也没有一百亿。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走过三兆多个世界的,他想象不到。
他只是身处于喧嚣中,看着那具落了雪的、无人问津的尸体,忽然被一种漫长的、绝望的孤独所击中。
龙息雪山的循环结束了。
而抽身离开的人,他的循环还没有结束。
下一次任务,再下一次任务,这个人是否还是准备这样亲手搭建起盛大的乐园,再在谢幕时独自转身离开?
雷文忽然想起他那一张薄薄的故事。
他说破碎才是美丽的。
他不想写一朵花如何在阳光和瞩目下盛开,那样的花处处可见。
他要写一朵花如何独自盛开,如何独自残破,如何独自凋落……终此一生,年年往复,再灿烂也无人可见。
……他不想写了。
云床边,系统窝在康柯怀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雷文说流眼泪就流眼泪:【……不是,菇咋了?咱俩也就提前了两分钟回来吧,两分钟还能挨欺负?】
康柯:“?”
员工的心理健康还是要关心的,不然谁来替他当牛马。
起身下床,康柯跟着雷文走进病房,弯腰盯了一会流泪菇修改报告:“……”
系统:【咋回事?】
康柯沉吟片刻,学着系统在颅内蛐蛐:【大概是……虐文作者在别处挨了刀,所以亲自操刀怒改BE原著为HE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