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可能就是:
飞船上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被污染了,变异成了全新的物种。
对于人类而言,“被污染”和“死亡”差别不大,都是“丢失了人类的身份”
甚至于,比起“被污染”,大部分人都觉得还是“死亡”更好一些。
莹莹的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小楼老师双目失神,但没有痛哭出声。
边溪云把纸巾盒推向小楼老师:
“你想哭吗?那就哭吧。”
“这里只有你和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小楼老师破涕为笑,把纸巾盒推了回去:“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泣。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边溪云摆正纸巾盒:“什么准备?”
小楼老师正色回答:“如果他死了,我就找到他的尸体,将他埋葬。
“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去找到他,把他带回实验室里治疗。”
边溪云惊叹不已:“你还有一间实验室?”
小楼老师垂眸低语:“没有,但我会想办法弄到手的。
好!勇气可嘉!
边溪云旁敲侧击:“你的朋友....你的关系很亲密吗?”
小楼老师呆愣一秒,忽然涨红脸庞。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答案彰明显著。
边溪云无比同情地望向小楼老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世界上的森林那么大,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小楼老师的双颊红得滴血。
她恨恨地咬上吸管:“不是你想的那样。”
边溪云没有追问。
她安静地喝起了汽水。
十几分钟后,小楼老师的吸管被她咬成麻花。
她把吸管和空汽水罐头一起丢进垃圾桶中:“我和他是青梅竹马。”
边溪云眼珠转动,望向小楼老师。
小楼老师低声说道:
“本来的计划是:等他返航归来,我们就宣布订婚。”
“那段时间,远航舰队的任务都很安全,从没听说过有谁出事。
“我们以为,我们的幸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为我们的青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边溪云安静聆听。
小楼老师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说道:“然后,他就失踪了。”
“其实他要去的地方并不危险一一早在他之前,就已经有好几支远航舰队去过那里,并且顺利返回。”“那片区域甚至都没有‘危险星球’的存在。”
边溪云皱眉沉思:“是污染之风吗?”
小楼老师点点头,语气哽咽:“他们正面撞上了污染之风,飞船当场失联。”
边溪云无声叹息,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楼老师抽了几张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几年之前。”
“远航舰队找了一年,无功而返,遂选择放弃。”
“可我不想放弃。”
....过去好几年了,人肯定已经死了啊!!
边溪云忍住吐槽的欲望。
哪怕在一开始的时候,小楼老师的恋人尚有幸存的希望...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呢?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不愿相信。
边溪云拍拍小楼老师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很想劝小楼老师“要往前看”,但这种事情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起效的
思绪百转千折。
最终,边溪云保持沉默。
她选择让时间带走一切。
半个多小时后,小楼老师从悲伤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她眼含热泪:“边溪云,你人真好。”
边溪云一阵尴尬。
她搜刮记忆,努力编织正确的安慰之辞:“..
..碰到这种事情,谁都会感到伤心的。
“这很正常,不要介意.....
一边说着,一边走神,边溪云的思绪飘向九霄云外。
我的人生中有什么值得悼念的人吗?
我会为谁流下眼泪?
末世世界的熟人肯定死光了吧?
毕竟,她已经离开了,而残留的污染物潮却愈演愈烈,声势逐渐壮大。
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局面。
她看不见幸存者们的希望。
边溪云垂下眼眸,但心中却没有多少悲痛之色。
她哀悼的是她的人生被推入滚滚长河,是她的努力惨遭清零,被迫从头来过。
至于她认识的人.......
边溪云悚然一惊。
虚影的颜色蓦地淡去,从纯黑变成灰色。
她努力回想过去,可过去悄然远逝。
不好!
边溪云蹭地站起,心中警铃大作。
小楼老师还在擦拭眼泪,她茫然地望向边溪云:....边溪云?你怎么了?”
边溪云深深吸气,平复心情:“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小楼老师手指蜷起,语气局促:
"是因为我说的那些事情吗?"
“....们吓到你了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边溪云摇摇头:“不,和你无关。”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必须要解决的麻烦。”
她把喝空的汽水罐丢进垃圾桶中,朝着屋外走去:“对不起,小楼老师,我还有一件急事要做!
“我先走一步,明天再来!”
边溪云朝着垃圾回收场的方向冲去。
呼呼的风声带来刺骨的寒意,将小楼老师的回应吹得支离破碎。
"我的记忆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战斗了吗?”
“不应该啊!我当小孩子的时候,也没有机会战斗,可记忆并未消失....
边溪云大步流星,夺命狂奔。
她用力甩动大脑:“不!不!不对!我当小孩子的时候,记忆确实消失了。
“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等到上学之后,才想起来末世世界的危机!”
太糟糕了!
谁知道这种“反复失忆”的情况,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些古怪的隐患?
又或者是,在某一次失忆之后,来自过去的魅影彻底消散,就此无法找回?
虽然边溪云对末世世界印象不佳,但她也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地丢掉一大堆记忆,忘却自己是谁。
“我得赶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为自己留下一份线索!”
边溪云如旋风般冲进卧室,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支水笔和一本本子。
她翻到空白页处,开始奋笔疾书。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过上天天写日记的生活了!”
一天都不能断。
谁知道断掉的那一天会忘掉一些什么?
边溪云争分夺秒,将硕果仅存的记忆统统记录了下来。
一顿操作之后,她喘着粗气,丢掉了用光的水笔。
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正在隐隐作痛,摸上去无比滚烫。
甚至于,整个右手都因为书写速度过快,而开始不住地颤抖,几乎无法控制。
边溪云坐在书桌前,挣扎着闭上双眼。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发出疲惫的空吟。
休息了许久之后,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
边奶奶探进头来,小声问道:“云云,吃晚饭吗?”
边溪云努力保持语气平静:“吃的,马上就来!”
啪嗒。
卧室的门重新关上。
边溪云顿时脱力,趴倒在了书桌之上。
她大口喘气。
“回忆这些事情真的好吃力啊!”
“就像是需要填满一张完全不会做的试卷。”
“但是,在战斗之中,回忆这些事情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看来,强行回忆确实效率低下。”
“还是得捉几只污染物来,和我打上一架。”
边溪云趴了一会儿,勉强恢复精神,随后便走到衣柜前,换掉了汗湿的衣服。
寒假的时光悄然而逝。
身为机甲系的学生,边溪云不需要做具体的寒假作业,只需要“坚持锻炼,保证身体素质”即可。她早上去垃圾回收场中帮忙,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去找小楼老师玩耍,晚上回家吃饭,半夜去中污染区狩猎,凌晨回家睡觉,过得十分充实。在此期间,她还受到了来自任红的礼物,一个银灰色的小型医疗箱。
这只小型医疗箱里放了半打治疗针和半打抗污染注射剂,并附有一张纸条。
边溪云取出纸条:“边溪云,这是之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东西。
“省着点用!很难搞的!”
“我被家里的长辈盘问了好久呢!”
她数了数医疗箱里的药剂:“多给了那么多,还真是有心了。”
“一口气弄到那么多治疗针和抗污染注射剂”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哪怕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任红,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边溪云记下了这份人情。
“好好打比赛,努力争第一!”
她在卧室里转了几圈,最后把医疗箱藏到客厅的橱柜之中。
“本来就是给我们三个人准备的,就放在显眼一些的地方吧。
“再写一张纸条好了,解释一下它的来历......
唰唰唰。
边溪云简单地记录了一下治疗针和抗污染注射剂的来源,把纸条贴到医疗箱表面。
她关上橱柜门,点开了任红的账号。
[边溪云]:(附图:一个银灰色的小型医疗箱。)
[边溪云]:(附图:一个被打开的医疗箱,露出了里面的十二支药剂。)
[边溪云]:哇!任红!谢谢你的礼物,这实在是太惊喜了!
[边溪云]: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能弄来那么多!
[任红]:哼哼,任红出品,言出必行。
[任红]: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边溪云]:惊喜!意外!太感动了!
[任红]:感动就好!
[任红]:这些药剂也不全都是我准备的,还有一部分出自你自己的功劳。
[任红]:你带我完成的那几次课外实践任务....尤其是“偷飞船”的那一次,实在是太惊艳了。
[任红]:我在我家的地位嗖嗖上涨,比坐火箭还快哦!
[边溪云]:你的家人是不是很高兴?
[任红]:那当然了,都不能叫“高兴”了,简直是“扬眉吐气”啊!
[任红]:边溪云,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任红]:我们再去找几个任务做做?
边溪云翻看日历。
[边溪云]:我准备提前一周返校。
[边溪云]:如果提前太久,学校里都没有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任红]:好!那我也提前一周返校。
[任红]:你准备做个小任务吗?准备的话,我就去小群里吼上一声。
[边溪云]:做!
[任红]:吼!
这个任务是必须要做的。
因为钢管镇附近的污染物都被她清理干净了。
现在,边溪云陷入了“没污染物吃”的尴尬境地。
“要是能拥有一具独属于自己的机甲就好了。”
她躺到床上,打开了星网购物平台。
“或者至少买一辆小型飞艇,缩短路上的时间,还能多带一些物资,一口气打个两天之类的。”
边溪云跑步的速度确实很快。
但机甲跟不上她的速度。
再折腾下去,边奶奶的机甲就要惨遭磨损,变成一堆废铁了。
“机甲....."""
边溪云快速浏览购物平台上的信息。
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哀嚎:“怎么那么贵啊?”
“五十万联盟币能在南四星大学城里买一套小房子!”
“却连一具机甲的手臂都买不了!”
边溪云在床上蠕动了好一阵子,艰难接受现实。
“想买一具好机甲,是不现实的事情。”
“还是在做‘课外实践任务’的时候,抢一具机甲用吧!”
雇佣兵们用的机甲不算新,但质量可靠。
到时候想办法改良一下,就可以美美使用了。
这样想着,边溪云打开日程表,填入新的计划:
[1]抢一具机甲。
[2]修改这具机甲。
她盯着计划默读数遍,翻身下床。
“爷爷!你会造机甲吗?”
“快来教教我怎么造机甲!”
家有一老,如同一宝。
家有两老,如同两宝。
在边爷爷的指导之下,边溪云成功学会了“如何判断一具机甲造得好不好”
又从边奶奶的教导中,学会了“如何与机甲维修师正确沟通,提出自己的诉求”。
边奶奶语气慈祥:“这种事情就应该丢给机甲维修师去做,你们团队里没有机甲维修师吗?”
边溪云不好意思道:“有,但我也想学学。
边奶奶无奈叹气,眼神中满是宠溺之色:“一般来说,主修战斗的机甲师是不会去学维修的。
“不过嘛,既然是云云想学,我们自然要鼎力支持!”
她叫来边爷爷,让他总结出他维修生涯中最有用的技能,又结合了自己过去的战斗经验,写出了一份简易版的《机甲维修指南》。边奶奶把小册子递给边溪云:“给,我删掉了没办法在战场上使用的部分。”
“开始背诵吧,我和你爷爷去给你找一些零件练手,看看能不能特训成功。
边奶奶步伐矫健,消失在房门之后。
边溪云翻开小册子:“我在末世世界里的时候,也学过简单的机甲维修。
“只可惜,末世世界的技术太过粗糙,没有星际世界的系统。”
“哎,好悲惨的现实,明明大家都是同一个世界,科技水平却相差那么大,堪称天壤之别。”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之后的几天时间,边溪云不是在“背书”,就是在“练习”,忙得脚不沾地。
雪上加霜的是,无所事事的小楼老师也来横插了一脚。
她热情四溢地教授了边溪云“如何进行急救”,“如何处理污染因子”,“如何判断周围的生物群落”边溪云怒缝猪皮:“小楼老师,你是兽医,不是人医!”
小楼老师理不直,气也壮:“兽医怎么了?动物怎么了?”
她振振有词道:“人类不也是动物吗?”
“缝猪皮和缝人皮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技能一一要求别那么高,凑合着用用得了。”
边溪云缝完手上的猪皮,又去拿下一块。
她懒得多做反驳,还是先把这些猪皮统统用完吧!
忙碌的岁月在三重学习之下过得飞快。
等到边溪云背完小册子,通过实践测试,又学会闭眼缝猪皮之后,开学的日子“咚”得坠下,砸在她的面前。“再过一周零两天就要开学了啊。”
边溪云难得没有努力,而是当了一天的咸鱼。
第二天,她与爷爷、奶奶和小楼老师告别,拖着行李箱,前往钢管镇外的荒地。
独自等待许久,隆隆的飞船行驶声终于从空中传来。
边溪云顶着呼啸的狂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回,边溪云甚至给自己挑了个好座位,以免被左右两侧的乘客夹住,变成夹心饼千里的夹心。
她拿出耳塞与眼罩,犹豫一秒,又将它们放了回去。
“第一次乘坐飞船的时候,我因为云梦山庄的广告,做了一次噩梦。”
“第二次乘坐飞船的时候,我一上飞船就开始睡觉,什么广告都没有看,什么梦都没有做。”
“今天是第三次乘坐飞船了,我要不要看一会儿广告?”
噩梦痛苦,却能够唤醒记忆。
边溪云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抬起手臂,将身前的广告切换到“云梦山庄”处。
半年过去,云梦山庄的宣传广告已经推出了2.0版本。
边溪云调整坐姿,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这一回的广告片还夹带了一些云梦山庄附近的优美景色。
圆滚滚的无人飞行器缓缓升起,俯冲向四面八方。
在快速掠过的视野之中,边溪云目不转睛,记下周围的特征。
“环帝星小行星带上的小区都是零零散散的,像肥皂泡一样分部在大地之上。
“小区和小区之间修建有‘配备防护置和守卫型机器人’的高速公路,可以全程不接触荒野。
“....嘶,看上去还挺高端的“"
“不过,仔细一想,末世世界的安全区好像也是这样分布的。
“一下子就没有高端的感觉了呢!”
边溪云一边吐槽,一边反复观看广告。
直到确信自己完全地记住了全程,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之后。
边溪云方才戴上耳塞和眼罩,陷入了梦乡之中。
这一回,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块高地上,鸟瞰下方的工人
工人们拔出地里的杂草,运走碍事的碎石。
一道模糊的虚影站在她的身侧,指向下方的空地:“.....
它声音含糊,仿佛含着一口水说话,叫人听不分明。
边溪云不得不要求它再说一次。
虚影看了边溪云一眼,耐心重复话语:“我们要在这里建造一些新的宿舍。
“曙光安全区里的人太多了,总不能让他们天天席地而睡。”
来了!
边溪云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
听这口....眼前的虚影,一定是曙光安全区的负责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果断开口:“我要如何拯救世界?”
正在描绘美好蓝图的虚影蓦地一愣:“什么?”
边溪云快速发问:“假如你拥有精湛的技术,大量的人口,无穷的资源,你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终结我们的末世?“精湛的技术,大量的人口,无穷的资源?”虚影哑然失笑,“边溪云,你可真会想啊!我们这是一个也不沾啊!”边溪云大声强调:“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很着急,请你快一点回答!”
“这样啊...”虚影背着双手,遥望远方,“那我会想办法深入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找出污染的源头。边溪云不由一愣,下意识地重复话语:......污染的源头??
虚影点了点头,平静开口:“万物皆有源头,污染物自然也有源头。”
“曙光安全区的科学家们做过统计,污染物不是无规律扩散的一一它们拥有自己的规律!”
好!不虚此行!
她就是想听这个!
边溪云双眼一亮,赶紧追问:“污染物扩散的规律是什么?”
虚影微微一笑,并不打算藏私:“假如一滴墨水滴入清水之中,它会如何扩散?”
边溪云咀嚼这句话的含义:“也就是说,污染因子就是这滴墨水,而我们的世界则是承接了它的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驱散墨水,让清水恢复澄清?”
她抬起头来。
虚影已然消失。
周遭的景色亦渐渐暗去,坠入无尽的深渊。
"嗬...哈!"
边溪云于惊泊之中醒来,仓皇取下眼罩。
明亮的色彩跃入眼帘,紧接着出现的,是连绵不绝的窃窃私语声与互相交错的投影广告声。
身边的乘客因为她的动静抬眸瞥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之中。
一只小小的服务型机器人端着盒饭,从她的身侧走过。
滚烫的饭香唤起了她的馋虫。
边溪云放松肌肉,瘫回座位之上。
她半是喜悦,半是疲惫地想道
"我要去点一份盒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