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烟雾熏黑的负压门沉默伫立,投下压抑的阴影。
边溪云走到门前,用背包表面擦了擦同样被熏成黑色的玻璃观察窗。
粉末状的焦尘左右堆起,露出窗后的景色。
那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暗红。
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堆“红颜料”的身份——它们肯定不是装修队错误涂抹的颜料或是油漆。
钟明凑过来帮忙擦焦尘。
他好奇地贴近玻璃观察窗:“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些暗红色的东西似乎是从房间内部糊上的,没办法从外侧擦除。”
不愧是星际世界的土著。
边溪云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估计是血和肉吧,可能还混了一些内脏。”
钟明“啊”了一声,脑袋飞速后仰,与玻璃窗拉开距离。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边溪云:“我们还要进去吗?房间里的污染指数说不定很高——它们甚至能杀死污染物!”
边溪云奇怪道:“进去啊!当然要进去了。
“除非你不想继续考试了,准备提前退出。
“要不然的话,没道理不进去看看……”
突然,她停止说话,上下扫视钟明。
之前没发现,现在才看清。
人体外骨骼的覆盖面积原来那么小。
钟明的双手、肩颈、脖子与后脑勺全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堪称一览无余。
这还没算上只有衣物覆盖的腰侧与大腿——普通的衣物隔绝不了污染因子的入侵,穿与不穿,区别不大。
边溪云调转口风:“不过,你可以先在外面等我,顺便帮我望风。
“毕竟,你的装备不太适合进入高污染区域。
“如果贸然进入,可能会被扣分。”
距离任红与萧华章二人抵达地下室的入口,还有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
半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情,边溪云不想浪费。
尤其是,就在她和钟明擦玻璃窗,聊天说话的间隙,排名第一的团队又获得了一些积分,重新和己方拉开了差距。
最新的【团队积分排行】是:
第一名,25114分。
第二名,24799分。
边溪云严谨分析:“我杀了一整条走廊的污染物才给了3001分。
“而他们,却获得了足足3078分。
“论杀怪的速度,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快了。
“可见,他们要么是打完了boss战……”
钟明忍不住插嘴道:“boss战的积分不应该只有三千。”
“是啊。”边溪云赞同点头,“还是‘获得了新的关键情报,将任务推进了一大步’的可能性更大。”
排名第一的五人满编团队很擅长收集情报。
这一点,边溪云在第一次查看【团队积分排行】时,就已经意识到了。
人多果然还是有优势的。
要是团队里能有两个自己的话,想必刷怪的效率也能再翻上一番。
边溪云一边琢磨着负压门后有多少积分,一边清掉了最后几只落单的斑秃老鼠。
普通的斑秃老鼠积分很低。
她懒得打开【团队积分排行】重算数据,便直接掏出白卡,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做好准备,我要开门了!”
边溪云示意钟明往后躲躲,以免被污染物“开门杀”。
拥有五级权限的磁卡贴到门旁的刷卡器上,毫无意外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在“滴”的一声过后,排气声“嘶嘶”传来。
伴随着机械铰链的转动,负压门向左滑行,敞开了危险的怀抱。
黑暗如约而至,透出猩红的底色。
浑浊的灰尘膨胀,似触手般来回腾挪。
密密麻麻的红点接连亮起,宛若死星高照。
吱吱!
起始音响。
由肮脏与不洁所带来的演奏正式拉开帷幕。
边溪云喜出望外:“关得那么严实,里面果真有好东西!”
需要五级权限才能打开的负压门后藏了成群的斑秃老鼠。
其数量之多,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假如它们位于空旷地带,有机会一哄而上的话,那么就连一个班的末世老兵,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但是,污物走廊并不空旷,顶多能容纳两具机甲并排行走。
再加上负压门材质结实,完全可以充当盾牌使用……
于此时的边溪云而言,这群红着眼睛的小小杀手,就宛若是堆放在桌面上的大量金币,任她取用。
嗡嗡!
机甲右手处的锯齿状长刀轻轻颤动,泛起兴奋的低吟。
边溪云振臂一呼,指挥战局:“钟明!按住负压门,不要让它彻底打开!”
“至于这些斑秃老鼠……”
“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一边倒的屠杀在污物走廊中再次登场。
边溪云越杀越顺手,满脑子都是“下一回合该往哪儿挥刀”。
唰唰唰唰!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毛,洒出滚烫的脓血。
仿佛切菜一般的轻松爽感,激得边溪云头皮酥麻,脑内绽放烟花。
疯狂的快意从指尖潮涌而来,翻滚向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砰!
不知不觉中,边溪云的心脏越跳越响。
而身前的负压门缝亦越开越大,直至一人多宽。
再也没有东西能挡在她和猎物之间。
面对触手可及的狂欢,边溪云难以忍耐内心深处的渴望。
她面朝黑暗,迈出了急促的第一步。
……
“边溪云?”
“……边溪云?”
“你还好吗?”
“你已经进去很久了!如果没事就吱一声!要不然我有点儿害怕。”
“边溪云——?!”
“边溪云!!!”
“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快说句话啊!”
“……”
呼唤声越来越响,吵得人头痛欲裂。
其骚扰程度之严重,堪比在熬夜之后,依旧准时响起的闹钟。
边溪云艰难抽气,模糊的视线渐渐分明,倒映出了满地的血泊。
“嗬!”
她惊恐后退。
湿润的脚感从足下传来,宣告出无以言喻的真相——
不管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藏匿于黑暗中的斑秃老鼠们都已经彻底死光,变成了黏滑腥腻的肉泥。
至于真凶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彰明显著。
毕竟,惨遭洗掠的污染实验室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活物——
她正孤独地站在血泊之上,茫然环顾四周。
“哎呀!一不小心就过了头。”
边溪云关掉还在颤动的长刀,节省机甲能源。
来自末世世界的习惯没那么好改。
哪怕她在和平的星际世界中生活了十一年,也依旧甩不掉刻骨入髓的战意。
滴答。
淅淅沥沥的血水从刀尖滚落,汇入地上的积流。
边溪云转过身体,走向负压门外。
“刚才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她不太确定地想道。
“这扇门怎么开得这么大?钟明没有把它按住吗?”
跨过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边溪云重返走廊。
战后的走廊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好消息:
她成功解决掉了污染实验室中的鼠群,并全身而退。
坏消息:
她成功弄丢了自己的队友,不得不开启“寻人”任务。
踏。踏。踏。踏。
脚步声狐疑响起。
边溪云原路返回,逐一打开房门。
空的,空的,上锁了,上锁了,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第七次寻人失败,边溪云十分费解。
“钟明的胆子就这点,他能跑到哪里去?”
“走廊里的污染物都被我炸死了,也没谁能对他下手啊!”
“难道是……最终boss悄悄路过,趁机掳走了他?”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边溪云停下脚步,靠在检验检疫室的门口思考人生。
“污物走廊是一条单行道。
“如果钟明不在这片区域中的话,就只可能是跑回三岔路口,换方向前行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忽然间,低低的呼唤声从门后突兀响起。
似乎有人在轻喊她的名字:“边溪云?是你吗?”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边溪云不确定道:“……钟明?”
寻找多时的失踪人口忽然登场。
她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身后的木门分明是上了锁的,钟明为什么要跑进去和她捉迷藏?
但万一呢?
边溪云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钟明?是你吗?”
钟明欣喜若狂:“是我!边溪云!你终于回来了!
“快点把门打开!”
“快点把门打开?”边溪云呆愣一秒,目光下滑。
只见,朴素的木门把手上,一圈拇指粗细的铁链层层环绕,将它与一旁的水管紧紧相连。
这扇门被“物理”上了锁,无法靠“骇入”技能开启。
边溪云扯动铁链。
她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被锁在房间里?是谁把你锁进去的?”
钟明没有吭声。
边溪云等了片刻,失去耐心,索性扯断铁链。
白卡一刷,木门解锁。
边溪云推门而入:“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站在门后的钟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嘴唇蠕动,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边溪云挠挠耳侧,调高耳麦的音量:“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钟明面露犹豫之色。
片刻之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喊道:“我还要问你呢!
“不是你把我锁在这里,‘免得我碍手碍脚,打扰你杀怪’吗?
“离开了那么久,结果一点消息也无,我差点儿就要向任红和萧华章求助了!”
原来是我把钟明锁在这里的吗?
边溪云大吃一惊。
她想不出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钟明同样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
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边溪云觉得他的性格还挺正常的,不像是撒谎成性之人。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边溪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似有假。
钟明无奈叹气:“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据说,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会产生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古怪反应。
“也难怪你会想要把我锁进屋子里,‘好好保护起来’。”
他重复着边溪云的原话,努力展示自己理性的那一面。
“这很正常,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污染物,考官不会扣太多分数的。”
他试图安慰边溪云。
“我按住负压门的刹那也紧张得要死,差点儿连辅动功能都忘了打开。”
“是吗?”边溪云垂视刀尖。
她可以保证:
当她看见一屋子斑秃老鼠的时候,闪过神经的触感绝对是“兴奋”,而非“紧张”。
钟明根本不了解她的过去。
他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更为可怕的是——
自从穿越到星际世界之后,来自过去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起来,仿佛拢上了一层面纱。
如今,就连边溪云自己,也快要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她不再能回忆起旧时的魅影,而只依稀记得一些浮于浅表的记忆,一些模糊的轮廓,一些细碎的蛛丝。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如今的边溪云而言并不重要。
或者可以说——
“遗忘”,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搜遍硕果仅存的回忆,边溪云很轻松便能发现:
末世世界绝不是什么幸福的安乐乡。
它是黑红色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它垂垂欲死,毫无生还的希望。
而星际世界?
和末世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太美好了,宛若梦中天堂。
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又为何要拉住过去不放?
边溪云想要松手。
但手指们有自己的想法。
它们不愿松开,甚至握得更紧。
……
再次回忆起糟糕的过去,边溪云的脸色不太好看。
钟明识趣地停下安慰,将寂静留给彼此。
几分钟后,边溪云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重新焕发活力。
她满怀期待地点开【团队积分排行】,高兴喊道:“先别管扣不扣分的问题了——你看见了吗?
“我们反超第一名了!”
“现在!我们才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