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闻玉拿回自己的手腕,藏在衣袖里,隔着袖子用指甲来回挠了挠。
总感觉……那印记有些烫人,有些痒。
她没怎么在意,很快沉浸在即将回到嘉邑县的喜悦当中。
魏鄞修这人颇为可恶,好在言而有信,回京时一声吩咐,当真拐着去了嘉邑县,顺路过去也没多远。
进入京城地界,宫里的训德总管就领着人出来迎接了,也不只是迎接,他还得令办事儿。
训德带着听兰弄梅思竹三人,把焉闻玉的衣裳首饰备好,还打发人去知会了嘉邑县的县令以及焉家冉家刘家人。
这是祝妃要见的,他们必须到场。
虽不是正经的回乡省亲,可陛下亲临,岂有不迎接之理?
如此这般,在焉闻玉尚未抵达时,她的亲友们已经被传令的小太监们给轰炸过一回了。
且不说焉家冉家作何反应,刘家上下是吓得肝胆俱裂,两股战战,只觉大难临头。
他们无论如何不愿相信,可传令的小太监做不得假,就连县太爷都亲自动身了,谁敢开这种天大的玩笑?
这日下午,车马抵达嘉邑县,城门口县太爷带着一群人等候已久。
队伍并不庞大,魏鄞修扮做商人出行,又扮做商人回京,免得劳师动众,帝王仪仗经过每个地方都要官员接待,反倒添麻烦。
此刻到了京城却是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
训德领着听兰几人迎上去,后面乌泱泱跪了一片,恭迎圣上与祝妃回京。
焉闻玉被搀扶出马车时还不知情,待到众人行礼后起身,她才在人群中发现熟悉的面孔。
——是知夏和冉月棠,两人泪流满面的看着她,均不敢发出声音。
焉闻玉愣住了,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曾以为是诀别,再也见不到她们了,离开时心如死灰,没成想迎来了转机,果然人活着就会有希望。
魏鄞修没有告诉她这个安排,她尚未进城,就见着了她们。
目光相对,哪里还忍得住,立即便鼻头发酸,两眼汪汪。
“不许哭。”魏鄞修握住她的手腕。
焉闻玉扭头看他,视野模糊,湿漉漉的睫毛都快承托不起泪珠的重量了。
她忍了忍,此时还有官员在场,而她是皇帝的祝妃,当然要点脸面。
听兰连忙过来搀扶,训德也笑着圆场:“娘娘放心,县太爷都安排好了,今晚接风洗尘,娘娘的小姐妹也一同前往。”
“好……”焉闻玉一点头。
她进宫那么久,有宫人伺候,有人跪拜,可是直到此刻,她才见识到皇权的威力。
魏鄞修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念头,训德公公就能将事情办得体贴周到,不费力,不费心。
把她想见之人都找来了,化解她所有的担忧,而那些她不喜欢的人,也别想逃过,正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郭县令战战兢兢地把圣上和祝妃迎到自己府里,早已准备好最大的院子接待。
方岳只带几人随行,其余的暂时落脚在客栈。
入秋白昼渐短,用个晚膳的功夫天就黑了。
今天时间不充裕,魏鄞修本想明天再来料理她的家事,然而看焉闻玉那神思不属的模样,要是不给她见见人,只怕要彻夜失眠了。
他索性让训德去传唤,把知夏和冉月棠给叫过来。
训德是会来事儿的,不然也不会嘱咐郭县令留下这二位在客院,方便祝妃接见。
哪怕天色已晚,打个灯笼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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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数月,容颜未改,但再次相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知夏和冉月棠得知焉闻玉做了皇帝的妃子,又惊又喜,一见面就要跪下行礼,不伦不类的往地上趴。
焉闻玉把她们都拉了起来,只焦急询问内心关切之事。
知夏在刘家受了不少委屈,只因为她是焉闻玉的贴身丫鬟,刘静花一有不顺便来作践她。
平日被打发去打扫茅厕便罢了,还不给一顿好饭,这才没多久,就饿得面黄肌瘦了。
而冉月棠,她是冉家小姐,伸不了那么长的手去干预旁人家事,她只能偷偷给知夏赠送些银钱改善处境,一边加派人手寻找焉闻玉的下落。
她当然是怎么也找不着,谁都没想到人会被抬进宫中。
至于潘奶娘,她被孟氏在气头下发卖,人牙子对这种得罪主家的仆役皆是不客气,通通往京城外面送。
知夏哭着道:“幸而小姐偷藏的金叶子,使了银钱打听才把人找到,不过病了一场,这会儿是不方便来见小姐了,怕过了病气……”
这是焉闻玉的先见之明,不然一个上年纪的婆子,又不值钱,病着病着就死了也未可知。
“人没事就好……”焉闻玉生怕听闻噩耗,倘若因为她的怯懦,错过了搭救奶娘的时间,那真是会悔恨终身……
冉月棠气得牙痒痒:“刘家可真是烂透了!好歹是嘉邑县有点脸面的人物,竟是这般行事!我冉家与他们绝交到底!”
冉家和刘家有生意来往,相识多年,她们自幼就是手帕交。
一开始许是年纪小,也没察觉到什么,如今才越发看透了他们的为人。
不过这一切,也不是没有缘由,刘坤致生不出嫡子,年岁越大越偏心他那个庶子。
这才助长了谢姨娘的气焰,激化正室与偏房的矛盾。
后宅不宁,发生了调换二小姐这等大事,居然对谢姨娘轻拿轻放,结果怒火全冲着焉闻玉这个无人庇护的弱女子去了。
冉月棠起初听闻风声,一知半解的,待到焉闻玉被强行送走后,她才了解事情始末,可惜已经太迟了。
孟氏疼爱多年,一朝翻脸,心肠能硬到那个地步,怕是鲜少有人能比。
她但凡有点能耐,就该冲着谢姨娘去撕扯,而不是逮着焉闻玉报复,以此弥补她失察造就的遗憾和怒火。
冉月棠不仅唾骂了孟氏和刘坤致,还跟刘静花大打出手,头发都揪秃了一块。
焉闻玉听她这般描述,忍不住破涕为笑,问道:“那谁打赢了?”
“那当然是我!”
冉月棠高高扬起下巴,说谎骗她。
其实那刘静花在乡间长大,不仅体格粗大,力气也大,她跟人厮打招招狠手,把冉月棠的脸都抓破脸,耳朵生生扯到流血。
这会儿她的皮肉伤已经痊愈,吹牛说自己打赢了,又道:“你别看刘静花恨天恨地的,她没什么厉害的,刘坤致本就偏心,更加不喜欢他这个粗蛮的女儿。”
刘静花仗着孟氏和外祖家撑腰,脾气再大也无用。
拿谢姨娘母子没办法,且郑家的亲事也告吹了。
刘家死活不肯退亲,非要逼着郑慕远迎娶刘静花,郑家傲气得很怎么可能答应,双方僵持不下,闹了多少笑话。
整个嘉邑县都在看刘家的乐子。
焉闻玉不喜欢她们,也懒得幸灾乐祸,她半低着头问起焉家:“我的父母……他们……”
冉月棠和知夏对视一眼,道:“绵绵,你被送走后我找不到你,有去南丘村看过,起初都没敢说你的下落……”
冉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过她从小家里有钱,很少看到人能穷成那样。
家徒四壁,墙面漏风屋顶漏雨,焉淮山还被打瘸了腿!
再往邻里一询问,他们这家是做什么营生都不顺遂,按理说焉淮山有一手好厨艺,不该如此,可就是霉运缠身。
当然,这不过是乡民的无知之言,实际上就是谢姨娘暗地里捣鬼,不叫焉家富起来,好让刘静花吃尽苦头。
焉闻玉听得心里难受,她们斗法,无辜之人遭殃,怎么能这样可恶?
“他的腿被谁打了?”
冉月棠一拍桌面:“不是刘静花就是孟氏!”
“刘静花……焉家穷苦,可还是养大了她,她还是人么?”焉闻玉抹着眼角站起来:“我再无用也非要打她不可!”
“当然不能放过她!”冉月棠一顿叫好,撸起衣袖就想助阵呐喊,不过……“今天太晚了,她们跑不掉的,且叫她们担惊受怕一晚上!”
知夏也道:“小姐明日就能见到爹娘了,训德公公给请了最好的大夫诊治呢。”
弄梅端了三杯蜜茶进来给她们润喉,轻声道:“再哭这嗓子就该哑了,眼睛也会浮肿,知夏姑娘,娘娘如今身份不一般,你也要改口了。”
“是,是祝妃娘娘!”知夏站起身,一把抱住焉闻玉的胳膊:“娘娘,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刘家了。”
她从小就是小姐的丫鬟,本以为追随而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焉闻玉摇头了。
“我会安排好你们的去处,我有好些赏赐,足以叫你们衣食无忧。”
祝妃听上去威风,但以后怎么样她不知道,可能会被刺杀,被人下毒。
到时是连累知夏一起死么?
焉闻玉在马车上就想好了,留下钱财给爹娘,解他们穷困,把知夏和奶娘都弄到一处去。
如此,她便算是没了牵挂,大家都能活着,不必那么辛苦。
门口的听兰敲门提醒:“娘娘,天色不早了,陛下回来了。”
冉月棠识相的站起来,道:“我们该走了,明日再说。”
焉闻玉还有一肚子话没跟她,既是感激她,又是感动,友人为自己奔走,还去看她爹娘……
可再多话,也挡不住魏鄞修回房。
魏鄞修特意给她们谈话的空间,回来后看一眼焉闻玉,不出意外,眼睛红得像兔子。
“是不是希望朕别回来了?”他弯腰问她。
焉闻玉缓缓一摇头,她才不笨,即便有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不会往外说呀。
魏鄞修轻哼一声,长臂一搂,环住那截细腰把人抱起,大步走向床榻:“睡觉。”
“你……”她吓了一大跳,还没出言抗议,就被丢到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