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番外*宗井
宗井有个从未告诉别人的秘密,他其实是被父母抱养的。他出生没两个月便连续发高烧,家中有老有小,每个月分到的粮票远远不够用,没钱给他看病。
父母赶牛车把他带到县医院门口,趁着夜色离开。救他的是医院的医生,医生和院长商量后,与院方共同承担救治费用。五岁以前,宗井跟着医生一起生活。
医生有自己的家室,带他生活不容易,五岁那年医生重病离世,他的家人不愿再留下宗井。
宗井理解,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困难,粮食实在不够吃。他们没丢掉宗井,而是帮他找了领养的人家。宗井是男孩,健康的男孩,找领养不算太困难。领养宗井的这户人家,就是他现在的爸妈。最开始,他叫不出"爸"字,他心中的父亲只有医生一人。养父母对他很好。
知道他有抵触情绪,也没怪他,反而经常带他去看望医生。普通人没有独立的墓地,56年起,国家开始提倡火葬,医生觉悟高,积极响应,骨灰放在殡仪馆。
宗井的生日,医生的生日、祭日,清明节、寒食节、过年,爸妈都会带他去看医生。
他们曾经有一个女儿,回城的路上走丢,此后一直没生孩子,把宗井当作亲儿子养大。
宗井慢慢的,宗井也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高中时,宗井的父母找到了失踪的女儿。
女孩比宗井小两岁,被养在村里,住牛棚长大。养父母对她不太好,但好歹将她养大。
她没读过书,十六岁时,养父母打算把她嫁给同村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三十多岁,还有两个孩子。
幸好亲生父母找来,找到她时,她被锁在家里,如果不同意嫁人,父母就不许她出门。
宗井的父母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才把女儿要回来,给她改了名字,叫宗玉。当时高中已经不开课,高考遥遥无期,宗井的父母努力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在家里学习。
白天父母都要上班,家里只有宗井和宗玉。宗井不知道该如何与突然冒出来的妹妹相处,他潜意识里认为,他其实抢了妹妹的位置。
他的生活还算优渥,可宗玉却在牛棚里长大。余水市的冬天很冷。
宗井去接水的功夫,看到宗玉站在书桌前。她小心翼翼地押脖子看书本,背着手,书本是倒放的,她显然不识字。见宗井进来,宗玉忙站好,“我只是看看,我没碰。”宗井不语。
宗玉连忙伸出手,“我刚洗过手,很干净,就算不小心碰到也不脏的。宗玉的手不像女孩。
她在家中用河水洗衣服,手指常年浸泡在冷水中,有很严重的冻伤。身体纤细,但手指却粗壮。
宗井道:“我教你认字。”
大
家中多了一个人,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宗玉很快融入进来。父母也没因此忽视宗井,他们一如既往,而且坚持要宗井等高考。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高考,他们相信国家不能缺有知识的人。外人也羡慕他们一家四口,哥哥学习好,妹妹虽然还没正式上学,但很有画画的天赋,而且两人都很懂事。
后来恢复高考,宗井和宗玉相处的时间才少了些。读大学的后两年,宗井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宗玉每次都去学校找宗井,责怪他不回家看爸妈,宗井不敢说原因。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只能全都藏在心里。他相信,其他人在得知他的想法时,都会认为他疯了,他不能太自私。爸妈能找到宗玉,实在不容易,他不能破坏和谐的局面。后来宗玉去找宗井,宗井也开始推脱。
宗井快毕业那年,宗玉的画被放到画廊,而且被人买走了。宗玉一边学习一边画画,不忙时就去找宗井。宗井不见她,她就站在宿舍楼下等。
宗井的舍友开玩笑,说宗玉长得漂亮还温柔,要去追宗玉,宗井差点儿和他打起来。
他知道宗玉早晚要嫁人,但他的舍友是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还是另一个心细的舍友看出端倪。
“你连人家是什么想法都不知道,愁什么?先打探打探,不行就及时刹车。”
宗井蠢蠢欲动。
他知道这种行为太自私,但还是忍不住先迈出一步。宗玉的生日,宗井准备一堆拐弯抹角的说辞。既不会让宗玉生疑,又能得知她的真心话。拎着蛋糕回家的前一秒,学校的老师找来了。“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你很聪明,做事仔细、细心,反应很快。余水市有一伙人已经嚣张两三年,市局的警察他们都眼熟,我们需要一个新面孔。”宗井没有犹豫,扔掉了蛋糕,当晚没有回家。大
毕业后,宗井没有去警局,消失了两三年。街坊邻居都传宗井学坏了,被学校开除,跟着一帮人鬼混。父母急切地想见到他,但每次接到他们的电话,宗井都是两三句敷衍过去,后来干脆不联系他们。
只有宗玉,最开始是去学校等他,后来又去他可能出现的一切地方。地下酒吧、天上人间。
有一次,她还真等到宗井,同行的几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宗井。
宗玉很坚强,宗井从没见过她哭。
宗井的心压抑着,但他只能把宗玉拉到门外,凶了她一顿,让她回家。再后来,和宗井一起做事的几人都莫名其妙骨折、脱臼,而且都是手。那几年宗井的压力很大。
危险对他来说其实没太大影响,他有付出生命的觉悟,但他没法面对家人。捣毁窝点的那一刻,宗井才活了过来,他终于能解释自己这些年的去向。宗玉还在画画,而且一直没谈男朋友。
父母给她安排了几次相亲,都被宗玉拒绝。宗井想得很多,包括他大学毕业前想的事。他真的想和宗玉好好谈一谈,在他约宗玉去艺术馆的前一天,报复他的人来了。
九死一生时,宗井无比恐惧。
他家的位置已经暴露,他的家人……
醒来时,宗井看到他的家人。
他们的运气很好,真的有人找上门,但是刚好遇到警察,被保护起来。母亲因为宗井伤势过重数次昏厥,父亲撑起一个家,和宗玉轮流照顾宗井,日夜守着。
在他们的照料下,宗井渐渐好转。
偶然一次,他听到父母讨论宗玉。
“这孩子太傻,为了护你,伤了手,她可是要画画的,幸好伤口不深,好好养着还能康复,不过千万不能告诉小井,他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知道了肯定不好受。小玉这几天的去向也不能告诉他。”这一刻,宗井什么想法都没了。
大
新神会的案子已经过去两个月。
派出所的工作没有太多新意,每天都在重复解决类似的警情。年纪大的民警值班时间要少一些,不过他们几个老家伙,除了严绍有家庭有孩子,其他人都没孩子。
他和邹念文没结婚,安良军倒是和前妻复婚了,但两人不打算再要孩子。宗井闲时还会主动要求加班。
他值了两天的夜班回到家,宗玉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宗井出院后,第一时间给父母买了新房,这笔钱是他用命换回来的。他将他们安置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每次过去都小心谨慎,就怕有人跟踪。其实他卧底的团伙已经被消灭,除了逃走的两个小喽喽,已经没人能伤害到他,但他永远也忘不了,因为他,他的家人差点儿送命。宗玉依然没有结婚,但她的事业比宗井强,小有名气,赚得比宗井多。宗玉让他这周回家看爸妈,叮嘱他按时吃饭,少吃点心,晚上不要喝茶。宗井全都答应。
宗玉依然放心不下,“你一到过年过节就要躲起来,爸妈其实很担心心你,怕你心里有创伤。其实我们不怕的,肯定没事了。”宗井想到他在家里当缩头乌龟的样子,笑起来。“今年过节我回去,每个节都回。”
“真的?"宗玉惊喜道,“我可以带爸妈去见你吗?”宗井说:“当然可以,如果你不管我喝多少茶,我还可以搬去和爸妈一起住。”
“早就该这样了!反正你也找不到老婆,住在一起还能照顾爸妈!天天一个人待着,多孤单!”
电话以宗玉的数落结尾。
宗井心情愉悦,决定再给自己泡一壶茶。
就泡他的好徒弟刚送给他的茶,付家就是有本事,送的茶叶全都是好茶。宗井都担心有人说他“收礼”。
热水还没烧好,门铃先响起来。
知道宗井地址的只有……
宗井走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两箱牛奶先露面,穆昔率先挤进宗井家,“我第一!”付叶生不甘示弱,“这是我师父,你还和我抢?我的脚尖先进来的!”邹念文无语道:“你们就不能和林书琰学学?幼稚。”成熟的林书琰冷静道:“准确来说,是我敲的门,我的手离门最近,是第一个伸手的。”
邹念文”
宗井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看,他可一点儿都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