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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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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换下沾了血的袍子,瞧见罗婉脸色仍没缓过来,望着他袍子上的血,唇角抿了又抿,好似有话想说又多有顾虑。

“给我拿条新腰带。”

宗越更衣,房里没留伺候的婢子,这话自然是对罗婉说的。她忙应了声,自衣箱里拿了条白玉金环蹀躞带,本欲为他系上,才走近,他已一把扯过,干脆利落地系好。

和昨夜解腰带时一样雷厉风行。

接着将原挂在蹀躞上的东西,短刀、鞶囊、荷包等物挨个挂回去,挂到荷包时,发现荷包面上也溅了血点子。

他眉心倏尔皱紧,嫌厌地掏出内里东西,将荷包扔进了渣斗。

罗婉才看出,原来那小荷包里装的是块玉璧。

“给我个荷包。”他又朝她要东西。

罗婉确实有很多个荷包,但都装着紧要东西,没有闲置的,也腾挪不出一个借他暂用。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宗越便问:“你没有?”

罗婉轻轻点头,行事言语不自觉更加小心谨慎,正欲好声解释,听他说道:“那你帮我做成金丝坠。”

金丝坠是以多股金线交叉编织,玉璧笼于其中,再缀以流苏玉珠等饰物做成的玉佩,比直接系绳好看的多。但金丝坠技法精密,编织繁复,不是寻常的针线活,绝非人人都做得来,他怎么就那般确信她会?

她也确实会,只是,太过耗时耗力,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并不想费这个心思。

罢了,接下来交与绣娘做吧。

她收好玉璧,回过身,见宗越正望着她,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好似在观察着什么。

罗婉自认他这个人并不复杂,愉悦或者狠戾,虽不曾完全形于神色,却也不难窥察,只他方才的目光,实在看不透,他到底在观察什么?

和那玉璧有关?

“越郎,怎么了?”罗婉猜不出,索性直接问了句。

宗越别过眼不说话,瞧上去不大高兴,却也不是特别明显。

罗婉下意识回想自己言语,怕一不小心哪里不够缜密,又叫他识破原是谎话。

“那幕后指使,你可有什么想法?”他脸上那份浅显的不高兴似乎很快就散了,说回今日正事。

罗婉垂头作沉思状。

她自是有想法的,但这个推测不可能说与宗越。

那小厮很聪明,也很有骨气,可惜,应该是为色所迷,心甘情愿地着了别人的道。

他大大方方承认有人指使,又口口声声不敢供出,任凭是谁都会猜想,幕后指使一定是个他惹不起的主子,是个想让她和宗越夫妻离心的主子。有此挑拨之嫌的主子就那么几个,并不难猜,侯夫人或者二姑娘宗孟芙,且宗孟芙和她还生过龃龉,嫌疑更重。恐怕宗越心中也作这样想法。

但有一端,依宗越驭下之狠戾严苛,那小厮到底因为什么会冒险听从侯夫人或者二姑娘的指使?

侯夫人或者二姑娘又真的会做这事么?她们怎么敢相信宗越的人,不怕那小厮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侯夫人不至于蠢钝如此,那二姑娘应当也没能耐使唤得了宗越的人。

不是他们,就只有宴春阁那位了。

那小厮在宴春阁伺候,和曹姬或多或少有些情分,依曹姬的美貌,若再使些玲珑心思,让一个小厮言听计从当非难事。

那小厮也真是用心良苦,自顾不暇了还想着祸水东引,想方设法护下曹姬。

但这些到底是猜测,那小厮死不吐口,她放着明明显显的主子不去怀疑,反去怀疑一个没名没分、没权没势的舞姬,瞧在宗越眼里,恐要疑她私心作祟,变着法儿得打压为难曹姬。

“我想不出来,是谁会做这种事。”罗婉最后,这样回答宗越。

又劝道:“这事到此为止吧,不管是谁,总之没有得逞,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是不要贸然去怀疑别人,万一再惹怒父亲,伤了和气,总归不好。”

宗越不语,叮叮铃铃转玩着短刀,沉下的目光冷峻危险,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罗婉想了想,忖度着开口:“其实,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多事,也不必做的那般狠绝,有时候,人总是迫不得已要说些谎话,撒个小谎就要丢掉小命,未免太过残暴……”

宗越只当她还是在可怜那个小厮,有意求情,倏尔冷下脸,绝无可能让步地看向她:“我养着他,护着他,好吃好喝,好生滋润,他却骗我,若非看在往日情分,我一定叫我兄弟生撕了他。”

罗婉不知为何深深打了个冷颤,唇色都变了煞白,“那……不能不管律法……”

“管他什么律法,总之,惹恼了我,叫他不得好死。”宗越不耐烦地说。

罗婉抿紧唇,再不说话了。

那小厮欺骗、污蔑家主,依律法也是要严惩的,宗越这般做虽狠戾了些,倒也没有触犯律法。本以为他到底有些顾忌律法,不料……

“我叫人把衣裳拿去浆洗。”罗婉说着,自拿了衣裳离开。

她说话的声音本就温和轻柔,这句话更比之前多了些乖巧顺从,竟有些像,残暴威压之下的惧怕?

宗越手中的短刀倏尔停顿,她胆子这么小,处置个家奴把她吓成了这样?

···

家中晚宴,宗越和罗婉又是一起早早到了,被他气坏的安丰侯总算得了丝小小慰藉。

安丰侯对这个儿子实在不知怎么管教,他总是能把人气个半死,又适时听话几日,叫人有孺子可教的错觉,下次混账起来却还是油盐不进,六亲不认。

安丰侯斜眼睨着宗越,欲骂又忍着模样,罗婉瞧见了,忙对宗孟芙说:“二妹妹,你的伤势没有大碍吧?以后再去宴春阁,一定先叫你阿兄知,让他找人护你周全再进。”

宗孟芙根本没有被狗咬住,只是被吓的不轻,气不过才自己挠了个小伤口告到了安丰侯那里,此刻听罗婉这样说,倒像是她自己私去宴春阁故意招惹那群畜生似的,心生不满,当着安丰侯的面却也不敢黑脸,笑意盈盈说道:“嫂嫂,你知道劝我,怎么不知道劝我阿兄呢?昨日阿兄……那么做,叫爹爹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位贤妻佳媳,既不来宽爹爹的心,也不去劝我阿兄,在自己院里,可真是逍遥自在啊。”

罗婉刚要开口解释,听宗越冷哼一声。

“我瞧你被狗咬的轻,说话还是这么刻薄伶俐。”

宗孟芙心口一梗,恼恨极了也不敢发作,怕爹爹说她像兄长一样不懂礼貌。

“逆子,你说什么浑话,她是你妹妹!”安丰侯气道。

宗越瞥了父亲一眼,仍是不轻不重地说:“我今日把话撂这儿,以后谁再不经我允许私去宴春阁,叫狗咬了,鹰啄了,猞猁抓了,伤了死了,概不负责。”

安丰侯又被他气的瞠目,待要怒斥,罗婉忙说:“父亲息怒,越郎的意思是,牲畜不通人性,弟弟妹妹们想去玩耍,为着安全着想,一定叫他陪着才好,他也是怕弟弟妹妹们再次受伤。”

她声音温和,言语顺耳,安丰侯的怒气一下就被疏散了,面色缓和,没再斥责宗越。

夏氏笑了笑,状似欣慰地说:“有阿婉相助,元郎日后一定大有作为,不过,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些小事也得劝着些,譬如昨日……”

对宗越妄为,夏氏点到即止,只言罗婉的失职,“儿郎脾气大,性子急,做事难免冲动,你身为妻子,须得为丈夫名声着想,该当劝着些,昨日那事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日后,可莫要叫他再犯了。”安丰侯也对昨日罗婉袖手旁观有些意见,此刻说开了,便也拿出长辈的威严叮嘱了句。

公爹亲自说了这话,罗婉不能相抗,垂头应是。

宗越却道:“父亲,我看你老糊涂了,你儿子娶的是妻子,不是老子,我想做什么,轮得到她管?”

言外之意,连他这个老子都管不了,却把麻烦推给一个女子。

“逆子!”安丰侯的火气再次被激起。

“你今日才知我是逆子么,想早些抱孙子,就别贪心,叫人管我这管我那,惹烦了我,孙子免谈。”

宗越闷了一口酒,也不管是否雅观,极为松弛地屈膝而坐,一副破罐破摔,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模样。

安丰侯骂:“逆子,你给我坐好!”

宗越无动于衷,罗婉歪头在他耳边轻声劝了句:“越郎,别惹父亲生气。”

宗越才听劝地坐好。

安丰侯眼瞧着儿妇说话还是管些用的,又听宗越主动提起孙子一事,想来这事有谱,便也不再挑别的错处。

吃罢饭,夏氏单独邀罗婉到延福院说话。

“早该叫你过来,之前一直忙着,直到今日才得空。”

夏氏小安丰侯十岁,而今也才三十出头,概因生活滋润,容色体态皆养得很好,与二十几岁的女郎不相上下,只当家主母做惯了,总端着姿态颐指气使,说话语气不免染了几分俗气老态。

她叫陈嬷嬷拿出五百贯钱,当着罗婉面又点算了一遍。

“元郎是家中长子,你是长媳,家中有些事务也该交与你掌管,我和侯爷商量过了,以后,元郎的例钱便交待给你,原来是三百贯,到底添了个人,怎么着也得加点,我呀特意向侯爷申请,涨成了五百贯,可不小一笔钱呢,你若好生打理,莫说一个月,一年花都花不完呢。”

五百贯确实不算少,一个月的例钱比罗父半年的月俸还多了,放在寻常人身上,罗婉会毫不犹豫拿钱告退。

可宗越不是寻常人,是个销金的无底洞。

再者,单单千峰翠色阁的账都不止五百贯了,这例钱显然裹不住花销。花销都裹不住,哪来的本钱打理生财,到最后,大概还要她拿嫁妆来贴补。

“尚未分家,怎能分财,况且儿媳才刚进门,哪里懂什么生财之道,还由母亲统筹分发吧。”

罗婉不接这个差事。

“少夫人,你怕不是嫌少?”陈嬷嬷有夏氏撑腰,说话便没了顾忌,“据仆妇所知,一个六品小官,尤其是鸿胪寺那样的清水衙门,一个月月俸也就六十贯吧,没想到五百贯,少夫人都看不进眼里呢?”

罗婉待要争辩,安丰侯来了。

夏氏一改颐指气使的姿态,迎上去挽着安丰侯胳膊,半是撒娇半是陈述将事情说了,最后道:“阿婉有所顾忌,说什么没有分家不能分财,不敢接这钱呢,夫君,你快给她吃颗定心丸,叫她放心管着便是。”

安丰侯早知这事,也是允了的,便直接命人将五百贯送到昆玉院去,对罗婉道:“以后都是你的担子,你现在便先从小账管起,好了,不必推辞,且回去吧。”

夏氏听这话有些不悦,面上不显,只含笑说:“阿婉,你可要好生打理,将来整个侯府都要交到你手上呢,你得叫侯爷放心呀。适当约束着元郎些,总不能由他挥霍。”

安丰侯点头赞同此话,再次摆手屏退罗婉,另只手已放在夏氏腰间。

罗婉不好再留。

回到昆玉院,坐在妆台前,一面通发,一面思索着怎么平账。

夏氏做此决定,直接把宗越这个吞金兽扔给了她,偏偏还在明面上得了公爹允准,日后就算裹不住花销,她也不好再去伸手要钱,不然连公爹都会嫌厌她一味纵容宗越,不善持家。

但也不能为了面子,动用她的嫁妆。

“姑娘,世子又过来了。”拂云轻声来禀。

罗婉嗯了声,从匣里翻出一册话本铺在妆台上,状似看得入了神,没有留意宗越到来。

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落衣声,她才捧着话本起身,佯作要到榻上去看。

甫一转身,一道光跃进了眼中。

他披着烛火站在那里,熠熠生辉,通身泛着金麦色的光,英健俊朗,没有一丝遮掩。

她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可他……竟还是像昨夜那样,毫无顾忌,干脆利落地就,坦诚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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