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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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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猎物

叶坪舟和李旭一道离开了茶寮。

离开时,玉蝉衣注意到,叶坪舟手中总是自在轻摇的那柄纸扇全部展开,他似乎在用扇子挡着自己的脸,眼角微微红着,看上去有些失态。

微生溟回到桌边坐下,玉蝉衣忍不住皱着眉问他:“你和叶掌教都聊了些什么?他脸色怎么这样不好?”看到叶坪舟的样子,玉蝉衣丝毫不怀疑,是她这师兄又口出惊人之语,戳人肺管子了。

见她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蹙着眉头,态度说不上教训,更像是担忧,微生溟笑着入座,说道:“聊待你明日你拿下头筹,叫他送你一坛酒。”

“酒?“涂山玄叶先行说道,“你们两个喝去吧,我可喝不了酒。”

玉蝉衣问:“是什么酒?”

“自然是好酒。“微生溟道,“就埋在仙湖旁的一株七星树下,足足埋了一千三百年,那可是叶掌教的私藏,是他小心藏着的好宝贝,被我问出来那可真是叫他一一痛彻心扉呐。”

玉蝉衣想起叶坪舟红红的眼角,不知道她这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叶坪舟那弄到了酒,她道:“要是…是去偷挖人家的酒,我可不干。”

微生溟笑得开心:“自然不会带你去做缺德事,是我应下要帮他的忙,他答应给我这酒。”

“帮什么忙?”

微生溟道:“帮他除掉一个他的心头大患。”一千三百年前,他拿了论剑大会的头筹,叶坪舟屈居第二,他拿自己攒了好些年的灵币换了这坛酒,叶坪舟却没喝,而是和他一道将酒埋在了仙湖旁的七星树下。那时他坐在树上,对在树底辛苦埋坑的叶坪舟说:“今日,师兄虽然又一次输给了我,但是,假以时日,若是师兄能够认真修炼,努力练剑,恐怕……也没有赢过我的机会。”

“可师兄性子沉稳,内敛温和,对后辈一视同仁、多怜惜爱护,比我有耐心了太多,会是一位教书育人的好先生的,等哪一日,师兄教出一个能赢过我的徒弟,就把这酒挖出来给那徒弟喝,庆祝他帮自己的师父一雪前耻',可好?”

当时叶坪舟听得哈哈大笑,笑着应好。

恐怕他们二人都没想到,事情的最后,会是叶坪舟用一副他所见过的他最难看的表情,笑好似哭一般对他说:“最后喊你一次师弟。微生师弟,带着你那小师妹,去开了那坛酒吧!”

微生溟说得太过模棱两可,玉蝉衣一脸困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微生溟喝了一口茶后,对她说道,“除去他心头大患这件事,也有你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然这酒可没你份。走了,和师父说声告辞,我带你去湖边挖酒坛子。”

这样听起来似乎靠谱多了,好像真不是去偷人家的酒,玉蝉衣同涂山玄叶道过别后,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森森怨念。

她早该意识到他是和叶坪舟谈了正经事来换酒的。毕竞迄今为止,她这个师兄做的事都挺靠谱的,但他是如何做到说的话听上去那么不靠谱、那么叫人不好信任的?路上,玉蝉衣问:“到底是怎样的心头大患?”微生溟在玉蝉衣剑尾坐着,他们二人正由玉蝉衣御剑飞行带着往仙湖旁飞去,他调整了姿势,看向玉蝉衣,道:“很难杀的一个心头大患。”

玉蝉衣皱了皱眉:“难杀?”

“可难杀了!"微生溟道,“先别说想杀他的杀不了他,哪怕自己都想死了,自己动手也没用,还是死乞白赖地活着,真是令人齿冷。”

听上去是很怪的东西。

玉蝉衣问:“是人吗?”

微生溟认真想了一想:“经常有人说他不是个人,但我觉得,应当还算是个人。”

接着又说:“但也是个祸患。”

玉蝉衣:“祸患?”

微生溟正经八百地说道:“都是叶掌教的心头大患了,能不是祸患吗?”

玉蝉衣又是一脸怨念地看着懒散坐在剑尾的他,她觉得他这一番解释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各大宗门不都有会教习说文解字的课程吗?心头大患的“患”和祸患的“患”不一样吧!

但玉蝉衣并未与他争辩太多,她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再者,说文解字的课本她看得也没剑谱多,真和他辩起来不具备任何优势,辩这个毫无意义。离仙湖越来越近,看到环绕着白色湖泊剑起来的客栈,玉蝉衣忍不住在想别的事。

往仙湖去这一路去,仙湖周围住的都是承剑门、太微宗、星罗宫这种大宗门,玉蝉衣心里隐约想着,要不要顺道去仙湖周围逛上一逛,也好打听打听承剑门那边的消息。能够留在蓬莱,留到最后的承剑门弟子基本都是内门弟子,假如陆闻枢在当上正道魁首后高高在上,也免不了和这些内门弟子接触,他们那一定有陆闻枢的消息。不过,玉蝉衣还没有想好怎么打听。

也许该问一问师父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探消息的了,在打听消息这一道上,涂山玄叶比她娴熟太多。她心思回到微生溟说的事上,又问:“既然如此难杀,为何要交给我们来杀?”

微生溟一时没有答话,玉蝉衣还以为他睡着了,一回头,却见他神色难得认真地看着她,眼里精光乍现。“当你那晚提着苦心草站在我面前时,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杀气一-一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很直白,很锐利。“微生溟勾着唇角,“后来,我看了你很久,也观察了你很久。毒草你养,凶剑你要,你还要以身试毒确认它的毒性足够,不尽宗那么多医书你只对毒草感兴趣,剑招里你练杀人技练得最多,叫你痛入骨髓的丹药说吞就吞,你无日无休地练剑,对自己很是狠心。你一直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能够让你痛快杀死你想杀的猎物的法子。”“从那一夜起我就在猜,你身上杀意这么直白锐利,日后到底是能杀得痛快,还是到最后一刻却忽然仁慈起来,连妖物也要同情。”

“可看到你养出来的剑意,我心里的答案已经无比明晰。”

微生溟肯定道:“小师妹,你有你想杀的猎物一一强大的、会令人感到恐惧的猎物,你执念深重,不杀了它,内心无法平静。为能杀它,你将自己炼成了杀器,剑刃不痛快饮够了它的血,是不会停下来的。”

玉蝉衣脸色变了变,牙关无意中也绷紧了。这阵子总是见他嘻嘻哈哈懒懒散散的模样,竞叫她有些忘记了刚见到他时,被他屡次试探她的破绽、半是戳穿半不戳穿带来的那种脊骨发凉的感觉。

而这一刻,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脊骨发凉的程度,比之前更甚。

这一次,他甚至不再问上一句“对不对”,从头到尾,语气都很肯定。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他全都说中了。

他离她很远,但无形中却仿佛被他用剑抵住,这种好似是被胁迫住的感觉,叫玉蝉衣很有种想把足下长剑收回来架到浅笑吟吟的他脖子上的冲动。

玉蝉衣冷冷看着他,勉力叫自己面色平静:“为祸一方就是妖物,妖物不值得同情。”

微生溟眼睛弯下的弧度更甚,露出了玉蝉衣在他脸上见到过的最是开心的表情,一双桃花眼笑得格外醉人,他点头应道:“为祸一方的是妖物,尚未作乱却终将为祸一方的也是妖物。妖物就是妖物,妖物不值得同情,尽早斩杀之,才是最好的。”

玉蝉衣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无从反驳。

“我不会问你想杀的猎物是什么。“微生溟道,“我说了,我暗暗看着你,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们之间说话很少,但或许,我比你想的还要更了解你一些。”“一个能对本领远远低于自己的对手都分外敬重,能对手下败将善语相告,取之不正不物就不要的小师妹,能让她起这么重的杀心的,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妖物,死不足惜。”

微生溟声音轻了轻:“你的猎物,一定也不好杀吧?”一直警惕盯着他看的玉蝉衣怔愣住。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话题,他却像在说着类似于“今日的茶不大好喝"这种话,是相当闲常的语气,仿佛她心怀浓重杀机,根本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没有一句说她做得对,却又好像句句都在说,她是对的,没有做错。

他脸上分明还是之前常有的那种玩笑似的表情,可玉蝉衣竞然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温柔来。

明明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玉蝉衣指尖莫名一颤,撇开眼,含混不清地应道:“也许。”

微生溟笑得眉眼更加柔和了:“小师妹,叶掌教的心头大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练手的机会。”也许是他今日笑得太过开心了一点,开心到有些不同寻常,苍白脸上也焕发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生机。不知为何,玉蝉衣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感觉,没有轻易应下他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仙湖到了。

玉蝉衣带他落下来,微生溟在前带路。

找到那棵七星树后,他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一把小铲子来,亲自到树下刨了一会儿的坑,将酒坛挖出。玉蝉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刨坑的动作,果然和在客栈树底埋酒的动作如出一辙,十分熟练,她问:“你到底在多少地方埋过酒?”

“巨海十州埋得不多。“微生溟道,“人间多一些。有机会给你画张地图,日后你无聊了,去人间找我埋的酒也能玩上一阵。”

听语气像是随口一说,但他甚至给玉蝉衣安排上了挖酒的流程:“虽说到时候你可以用灵力直接挖出来,但建议你像现在的我一样,准备一把铲子,一来别随意施展法力吓到凡人,二来,人间一些书生读书写字之前都要沐浴焚香,看似多此一举,实际却能加深他们自己对书籍的爱重,很有值得我们这些懒惰的修真之人学习的地方。”玉蝉衣听得直皱眉头:"学人家书生读书前沐浴焚香,学成了用铲子挖酒埋酒,这是要加深对酒的爱重吗?确定没学错地方?

微生溟已经将酒坛从七星树下挖出,吹了口气拂去上面全部的泥土,那酒坛子的外壳竟然亮洁如新。他抱着酒坛站起身来:“待你明日拿下头筹,这酒就会开来为你庆功。”

玉蝉衣道:“这么肯定我明日我就一定能拿下头筹?”微生溟闻言静静看着她,说道:“明日你要是拿不下头筹,不仅你心心念念的剑拿不成了,那去除掉心头大患的事,也要另找其他人做了。这一坛好酒你可就无福消受了。”

玉蝉衣心道:“那我还真要尝尝他怀里那坛酒究竟是什么滋味不可了。”

“我们两个能喝完这一坛酒?"回去的路上,酒坛子到了她的怀里,哪怕坛子密不透风地紧闭着,玉蝉衣依旧能闻到一点缠绵到空气里的酒香。

微生溟道:“等你喝上一口就知道了。”

当时能叫他花空积蓄的酒,自然不是一般的好酒。他们御剑飞在半空当中,风徐徐吹着微生溟的长发,他阖着眼睛,很是悠然自在。而玉蝉衣垂眼往下看,蓬莱的山川初见时十分新奇,待上三十余日后,好些地方都已经变得熟悉了起来,可玉蝉衣依旧不舍得眨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仙雾缭绕中的蓬莱好半天,玉蝉衣忽然问道:“拿到论剑大会头筹是什么滋味?”微生溟睁开了眼睛:“小师妹这么确定我拿过论剑大会的头筹?”

玉蝉衣道:“你说过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她道:“我信。”

静下半响,微生溟忽而轻笑了一声,坐姿微微端正了一些,他说:“只是一桩毫不意外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滋味。当时也想过要不要让一让第二,让他好歹当一回第一,出一把风头,结果刚上去就被师兄训,说要是这局比试不好好使出全力,就是对对手的不敬,可是我不让招的话……没办法,只好拿个第一了。”

他说的场景对于玉蝉衣来说格外遥远,她说:“师兄你不会有机会训我的,我是不会让的。”

见玉蝉衣难得说了一句勉强算是俏皮话的俏皮话,微生溟很意外,眉头轻轻挑了挑。

“哦,拿了头筹之后,倒是有一桩烦心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什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若你拿了头筹,结束那一刻,会有数以千计的剑修想和你切磋上一回,哪怕能输给你也是很荣幸的,毕竞,离了蓬莱就不好找见你这人了,因而都格外着急,要是你跑得慢了,被他们捉住,那可真是要比个没完没了了。”

“那些人,就算没法比上一回,摸一把你的剑也是好的一一要是我早知道这点,哪怕被训,无论怎么挨训都不会拿这第一。”

“因此,小师妹。“微生溟郑重建议,“若你不幸拿了头筹,比完之后,逃,快逃。”

玉蝉衣:…“听上去很离谱,若是她问论剑大会往届第一拔得头筹后的感受,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答复她,但细想好像又很合理。

玉蝉衣问:"往哪里跑?”

“往我们住的客栈跑是不行的,一旦你赢了,那里肯定也会有人等着。"微生溟指了一个方位给她看,“往落霞峰上跑,那是蓬莱最高的地方,视野最好,纵览全貌,底下有什么动静你都能知道。”

玉蝉衣直接将剑转了个方向:“不如直接过去看看。”落霞峰上比底下要冷上许多,哪怕是修仙之人也会觉得冷的程度,星罗宫的罗裳很好地帮玉蝉衣抵御了严寒,踏到落霞峰顶的落雪上后,视野果然极好,没有任何遮挡,连遥远处蓬莱的白沙滩与海岸线都是一清二楚的。玉蝉衣往更远处看,却意外看见云雾缥缈间,隐隐约约,有一飞舟。看飞行的方向,似乎它正在往蓬莱来。看距离,抵达蓬莱还需要好几个时辰。

玉蝉衣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飞舟飞往蓬莱?”微生溟道:“按理说,论剑大会已到尾声,该来的早就来了,来这么晚,恐怕只是为了来看明日最后一场比试的。”

两人在落霞峰站了一会儿,很快回了客栈。下午,玉蝉衣去看了陆韶英的那场比试,不意外的,陆韶英赢过了公良岳。

下论剑台时,他与玉蝉衣视线不期然间相逢,遥遥对视了一眼。

看上去,陆韶英比之陆墨宁,多了几分稳重。夜晚,陆韶英与陆墨宁等一众承剑门弟子都等在论剑台旁,戌时时分,一辆飞舟降落在论剑台附近。从飞舟上下来一人,白衣胜雪,眉眼清隽,带来的威压感极重,他一下来,所有承剑门弟子表情都变得更为肃穆,几平不敢扮眼正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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