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敲打
贵妃闻言霍然起身,用手指着太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太子浑,却没想到能浑成这样。
恰在此时,慈仁宫的姑姑到了。给众妃嫔行礼之后,只问姜舒月:“四福晋,太后娘娘的药膳可熬好了?”姜舒月摇头,拿眼看贵妃:“今日才割了草,便被贵妃娘娘传来说话,一直说到现在。”
又委屈巴巴地看向慈仁宫的姑姑:“御花园里的牛筋草被人拔了,只二所院中还有一些,仅够两三日的用量。之后还请姑姑想办法,去外头找一些回来。”那姑姑蹙眉:“谁这么大胆子,敢拔太后娘娘的药草?”殿中静极,落针可闻,贵妃一阵眩晕:真是太后让种的啊!
四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勾唇:有好戏看了。太子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贵妃,揭晓答案:“现在这阵仗,姑姑看不出来吗?”
那姑姑盯着贵妃,深施一礼:“还请贵妃娘娘随奴婢回去复命。”
草拔了,锅得有人背。
见贵妃摊上大事,同为后宫姐妹怎能袖手旁观,宜妃第一个笑道:“贵妃娘娘也是听命办事,刚才我们问过了,贵妃娘娘说拔草是皇上的意思。”
说着还要拉上另外三妃:“可不是我瞎说,几位姐姐也是听见了的。”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逛御花园跟一个小辈置气,还不是贵妃恨上了老四第一个封爵,迁怒四福晋,想给老四没脸。
四福晋初来乍到,人又老实,不敢假传懿旨。贵妃盘踞后宫多年,仗着母家势大,说不定就敢假传圣旨呢。四妃屈居贵妃之下,不过是因为出身不如,谁又比她差了。
不趁着这会儿拉下贵妃,只凭今日见证贵妃丢脸,日后也得被她为难,找回场子。
三妃如此想,齐齐点头,为贵妃辩白,好一派后宫和谐。
贵妃眯起眼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三妃早被怒火喷没了。
奈何对面人多势众,表面看又都在为她作证,心中再气,也不好发作。
憋到内伤。
内伤勾起旧病,贵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缓缓倒了下去。
出了永寿宫的门,姜舒月向太子道谢,太子则提出想带冯巧儿去毓庆宫吃点心。
姜舒月婉拒了。
雾隐山田庄,她是地头蛇,但毓庆宫地头蛇太多了,姜舒月怕冯巧儿被缠死。
冯巧儿本来跃跃欲试,但她相信福晋不会害她,所以在太子询问她的时候,摇头拒绝。
太子盯着姜舒月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才走出内宫门,迎面瞧见四爷,只见他风尘仆仆,额上全是汗,看起来有些狼狈。
四爷匆匆与太子打过招呼,大步走过来,边走边细细打量姜舒月。
从头看到脚。
走到近前,拉起她的手:“我在外头,回来晚了。”后宫真是虎狼窝,直到看见四爷,姜舒月悬起的一颗心才彻底放平。
回到住处,姜舒月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一遍。
四爷抚着她的头发,一阵一阵后怕:“明日我便回了皇上,恩准咱们出宫建府。”
宫里住不得了。
姜舒月也觉得好,可她知道四爷注定要夺嫡,而夺嫡的关键在皇上。若四爷早早搬出皇宫,等于自动减少了与皇上见面的机会。
宫里是有德妃,可以德妃偏心眼偏到胳肢窝的尿性,多半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四爷。
所以为了夺嫡,这个家能多晚搬就多晚搬,能在皇宫里赖一天,姜舒月绝不会早走。
上了四爷的贼船,就要跟着他一路走到黑,直至人生巅峰。
嫁给四爷之后,姜舒月想明白了,与其找别人给自己撑伞,不如自己强大起来成为企。
等四爷御极,她贵为皇后,谁还敢拦着,不让她种粮食?
“宫里挺好,我不想搬家!"姜舒月怕秃头,换了一个姿势,把另一边头发给他摸。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四爷不把她当媳妇,改当宠物了。但凡他在家,姜舒月脑袋上就别想梳发髻,得披散着头发给他当猫撸。
正好姜舒月也梳不惯旗头,头皮揪得慌。
四爷继续捋另外一边,把姜舒月都捋困了,听他道:“宫里土地少,人多,规矩也多。等咱们出宫建府,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没人管得着。”
嫁进宫之后,他的小福晋已经很久没种菜了,就是二所院中,种的也是草。
给太后解暑的草。
在御花园最不显眼的地方,为太后种药草,还被贵妃提溜去一通责问,差点罚跪。
捋着发丝的手越发轻柔,姜舒月知道他在心疼自己,仰头看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只这一眼,四爷读懂了她话里未尽的意思。是夜,姜舒月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听人在她耳边呢喃:“乖乖,我不会让你失望。”她很应景地做了一个梦,梦见四爷登基,梦见粮食大丰收,梦见穷苦百姓脸上露出生活富足的笑容。第二日,隔壁大福晋过来串门,给姜舒月带来了昨天事故的后续。
太后听说御花园的草被拔了,气到手抖,让人把贵妃叫来问话。
听说贵妃晕过去,太后更气了。
找不到贵妃,就找皇上,问皇上为什么要让贵妃拔了自己的草。
皇上都被问懵了,半天才对上号。为平息太后的怒火,皇上让贵妃好好养病,将统御六宫之权一分为四,交给四妃协理。
“十阿哥当时也在场,为贵妃说了几句话顶撞皇上,被罚抄书反省。"十阿哥是贵妃所生,尊贵程度仅次于太子,他跟着贵妃吃瘪,是大福晋十分愿意看到的。姜舒月是当事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谢过大福晋给她带来消息。
从前有贵妃顶在前面,四妃挂着协理的名头十分清闲。如今贵妃被迫养病,四妃结结实实分到了权力,日子变得忙碌起来。
德妃忙不过来,经常派人将十三和十四两个小阿哥送去二所,请姜舒月帮忙带孩子。
御花园的牛筋草被拔了,可夏天还没过去,太后仍旧苦夏。为了给太后找到合用的药草,四爷时常带着姜舒月和两个奶团子出宫消遣。
有时候去雾隐山田庄,有时候去皇庄,办完正事就是玩。
偶尔回来晚了,十三和十四就住在二所。
两个小阿哥身边都有一群伺候的人,除了做些好吃的,倒也不用姜舒月操心。
德妃看了好几年孩子,早烦了,现在有儿媳代劳,简直不要太轻松。
人轻松了,心情想不好都难,看姜舒月怎么看怎么顺眼。
有一回,德妃拉着姜舒月的手问:“月啊,你看上老四什么了,跟我说说。”
自己儿子自己都嫌,居然被一个外人喜欢上了,德妃也很意外。
更让德妃意外的是,这个外人还不简单。
姜舒月这份不简单是怎么被她发现的呢,当然是从其他三妃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羡慕嫉妒恨中顿悟的。面对标准送命题,姜舒月认真思考怎样回答,说实话肯定不行。
总不能告诉德妃,她与四爷的婚姻其实是契约关系,各取所需。
撒谎姜舒月又不擅长,生怕被德妃看出端倪,于是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把脸憋红。
自己想去吧。
德妃见她脸红,以为害羞了,便没追问。
老四如此不讨喜,居然也有人喜欢,德妃就当西洋景儿看了。
皇上日理万机,自己的后宫都顾不上,自然不会管皇子院中的事。德妃能管,也被摆平。
嫁进宫之后,姜舒月终于过上了相对轻松的自在日子。经过这次的事,姜舒月在御花园种草,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皇上让内务府在御花园专门划了一块地,给姜舒月种草。
“皇上这样做,与当众扇贵妃耳光也没差了。“荣妃与惠妃交好,忍不住一起幸灾乐祸。
皇上卸了贵妃权柄,惠妃也分了一杯羹,自然不希望贵妃好:“贵妃这回是真病了。被气晕当天醒来一回,听说摄六宫之权被收,当场又晕了过去。将养几日,好容易有点起色,又听说皇上给四福晋在御花园划了地方专门种草,估摸着又得气晕。”
病吧,病了好,省得到时候逼她们交权。
给太后解暑的药草有了专门种植的地方,不必挤占二所地盘,姜舒月稍微规划一下,在院中种起菜来。每天她带着十三和十四两个小的,先去御花园巡视草地,等太阳升起来就回住处侍弄菜地。
两片地都不大,非常省心,姜舒月一天当中主要时间,就是给十三和十四两个小帮工做好吃的。每天荤素搭配地吃,十三阿哥胖了一圈,十四阿哥本来就胖,如今已经胖到保姆抱着都费劲儿的程度。德妃见姜舒月对十四掏心掏肺地好,也对姜舒月掏心掏肺起来,天天让人往二所送补药,对姜舒月的身体格外关注。
“你说小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来初潮?"德妃观察了一段时间,详细问过二所服侍的,忍不住问姜舒月。十三和十四都被养胖了,老四婚后也健壮了一些,怎么她还是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半点发育的迹象都没有。
就算德妃不提醒,姜舒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穿越前她就不是个发育早的,但在初一也来了月经,而这具身体早过了年纪,却没有任何动静。
想到她穿过来时,原主可能已经死了,姜舒月心往下沉。
是夜,与四爷聊起这个话题,四爷嘴上说不急,第二天就喊了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
太医给出的结论是,并无大碍。
“太医都说无大碍,把补药停了吧。“四爷知道姜舒月怕苦,不爱喝那些药。
是药三分毒,姜舒月点头,去永和宫把太医的话给德妃说了。
德妃叹口气,爱怜地拉起姜舒月的手:“药补不行就食补吧,太瘦了不好生养。”
生孩子?她和四爷还停留在纯洁的拉手和撸猫阶段,嘴都没亲一下,怎么就跳到最后一个环节了?还没等姜舒月说什么,德妃又道:“嫁进皇家,很多事身不由己。你和老四感情好,我知道,可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你们的本分。”
“一年之后,还没有孩子的消息,我就要做那个恶人,给老四身边添新人了。"不是商量,而是德妃的最后通牒。
想起大堂姐之前跟她说过的话,姜舒月捏紧帕子。原来都是真的。
当晚与四爷说起,四爷捋着她长发的手一顿,将人捞入怀中抱紧:“咱们不理便是。”
大约听说了什么,宋莲枝第二日便跑来卖惨,硬的不行来软的。
“福晋,奴婢知错了,从前不该心急要名分。“这一日趁着大福晋过来串门,有外人在场,宋莲枝第一次在姜舒月面前服软。
姜舒月看她一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莲枝服侍德妃多年,在永和宫也有几个相熟的,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
听说德妃当面敲打了四福晋,催四福晋生孩子,还按规矩给了最后期限。
一年之内怀不上,就要给四爷身边添新人。福晋刚嫁进来那会儿是新人,她是旧人。现在眼看着福晋都成旧人了,她马上要变老人儿,宋莲枝能不着急吗。从来只听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等比福晋还新的人来了,福晋还能哭一哭,她这个老人儿连哭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宋莲枝打听过了,福晋初潮还没来呢,根本没法怀孩子。福晋不能怀,她能啊。只要四爷愿意,她能三年抱俩。
反正福晋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与其让新人生孩子,还不如先考虑一下她这个老人儿呢。
至少知根知底,好拿捏。
四爷疼福晋,后院都是福晋说了算,只要福晋肯帮她,不愁拿不下四爷。
有新人在后头撵着,宋莲枝相信,福晋自会权衡利弊,与她强强联手。
“福晋,奴婢被德妃娘娘指到四爷屋里,仍是完璧之身。"现在她礼也赔了,在福晋面前做小伏低,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可能走。
这个时机也是宋莲枝算好的。
大福晋与大爷很恩爱,却能容下大爷左一个右一个的侍妾,是宫里出了名的贤惠人。
有大福晋在旁边劝着,四福晋再不愿意,也不能把她怎样。
就算四福晋秋后算账,也有大福晋为她作证。思及此,宋莲枝咬咬牙,也顾不得羞了:“福晋和爷刚成亲那会儿,奴婢不敢妄想。如今福晋已然站稳脚跟,还请福晋给奴婢一条活路。”
说完抬头看向大福晋,果然见大福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放肆,爷屋里的事,岂容你一个侍妾编排?"不等姜舒月说话,在屋里伺候的冯巧儿已然开口训斥。宋莲枝对福晋低声下气,却忍不了宫女给她脸色看:“冯巧儿,我位份再低,也是爷的格格,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冯巧儿还要说话,被左小丫拦住,她比冯巧儿态度好一万倍,却是绵里藏针:“宋格格,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您先回去。等福晋空了,爷在家,您再来求恩典也不迟。”四爷对她是个什么态度,没人比宋莲枝更清楚了。她不敢求四爷,只能缠磨福晋。
这会儿见大福晋震惊过后,不曾为她说话,宋莲枝假装没听见左小丫的话,转而与姜舒月打起了感情牌。“奴婢听说福晋在娘家过得并不好,曾被继母苛待。”说的这里,宋莲枝声悲气堵,滚下泪来,“奴婢也是一样,奴……
“你阿玛是笔贴式,七品官,在吏部任职。“后院就这一个不安分的,姜舒月自然要调查,“你是正妻所生,额娘病死之后,你阿玛续娶。继母待你不薄,你却死活不愿出宫,一心想要攀龙附凤。”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姜舒月调查完之后,把结果一并告诉了德妃。
四福晋成亲之后一直没闲着,不是跟着四爷出宫游玩,便是带着十三和十四两个小阿哥在御花园种草,还要每日给太后熬煮凉茶,没想到还有时间调查她。还查得这样清楚,半点不差。
她服侍德妃多年,德妃对她家的情况都不甚了解,任凭她说什么都信。
可这位四福晋看上去天真烂漫,竟然狠辣如此。如果宋莲枝知道,姜舒月为了调查她的背景,求到了太子头上,她就不会如此意外了。
见四福晋说得如此笃定,仿佛她敢否认便能掏出人证物证来,宋莲枝不敢狡辩,眼珠一转:“福晋明鉴,可是福晋不知,奴婢的阿玛宠妾灭妻,连继母都不放在眼中,更不要说奴婢了。”
本来想用同病相怜的身世,搏几分同情,结果不得不绞尽脑汁圆谎。
“哦?还有这事?"姜舒月才不关心宋莲枝家里那些乌七八糟,“你既然告到我面前,我便不能袖手旁观,等会儿爷回来,我自会跟爷说。让爷将此事告知御史,参你阿玛一本,替你出口恶气。”
宠妾灭妻她管不了,但有人能管。
“宋氏,四福晋肯为你出头,还不快谢恩?"大福晋摇着扇子笑道。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又能平白让谁利用了呢。宋莲枝愣怔一瞬,想要为阿玛平反,可刚才告发阿玛宠妾灭妻的人正是她自己。
四爷本就不喜她,若再被福晋告上一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左右为难之下,宋莲枝决定自保,咬碎银牙说:“多谢福晋!”
再不敢耍心眼儿,忙把话题往回扯:“求福晋看在奴婢可怜的份儿上,求求爷,给奴婢一个体面。”恶气可以帮忙出,这个体面给不了,姜舒月含笑看她:“宋氏,我之前给过你机会,忘了吗?”逼她做选择,要么出宫嫁人,要么守一辈子活寡,她当然不会忘。
这辈子都不会忘。
“福晋……
宋莲枝还要再求,话头却被大福晋慢悠悠打断:“你这里有事,我就先走了。”
送走大福晋,姜舒月看向宋莲枝:“人不能太贪心。”宋莲枝抬起猩红的眼:“福晋当真不怕有新人来?”“新人来了,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姜舒月与四爷有感情,但给她信心的不是感情,而是利益。姜舒月心里存不住话,当晚就把宋莲枝来闹的事与四爷说了,四爷淡声给她出主意:“你是福晋,她是格格,不想见她禁足便是。”
“那行,就禁足好了。“才安生几天又跑出来闹,姜舒月也烦了。
见小福晋气鼓鼓的,四爷只觉好笑,没忍住捏了一把脸蛋。
姜舒月还沉浸在宋莲枝带来的不愉快中:“为了博同情,连家人也能舍弃,可见蛇蝎心肠。她家人是无辜的,我就高抬贵手不予计较了。”
左边脸被人捏了一下,她没理会,某人又想捏右边,姜舒月躲开:“又是捋毛又是捏脸,你是不是把我当宠物了?”
历史上雍正帝是爱狗人士,不但于百忙之中亲自给爱犬设计狗窝,还亲自设计服装。
由不得姜舒月不往歪处想。
四爷哈哈笑起来,连日的疲惫消去一半,伸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额,让她与自己对视:“要不咱们做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