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回村
听索绰罗氏提到冯明知,老太太脸都绿了,吩咐人将她拖下去。
“慢着。"姜舒月又坐了回去,转头问老太太,“祖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以手帕掩面,摇头不想说,还是觉罗氏给姜舒月解了惑。
原来是沈家公子忽然重病,催逼舒兰嫁过去冲喜。乌拉那拉家以旗人女子不经选秀不许自行婚配的理由婉拒,结果沈协领威胁诺穆齐要参奏他吃空饷。
明年恐怕会有战事,山雨欲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人参奏吃空饷,丢官帽都是轻的,搞不好要坐牢。关键时刻,老太太拍板,让索绰罗氏给舒兰灌药,将人毒哑避开选秀,送去沈家冲喜。
舒兰的亲事屡遭打击,人已经有点疯疯癫癫的了,所以老太太才想到要毒哑她。
而沈家也明确表示不挑,能冲喜就行。
索绰罗氏下不去手,便偷偷将舒兰送去了冯明知的住处,反手给冯明知下药,将生米煮成熟饭。还将此事透露给沈家,逼沈家放手。
沈家哪里是好惹的,转头把丑事传扬出去,还带人到乌拉那拉家闹,逼着乌拉那拉家将淫.妇沉塘。哪怕乌拉那拉家将沈家的聘礼退回,沈家也不肯罢手。若不是姜舒月回门,沈家还要上门来闹,今日恐怕就是舒兰和冯明知的死期。
姜舒月听完打了一个抖,下意识看向大堂姐,只见大堂姐也是满脸问号,明显被蒙在鼓里。
手很快被祖母握住,听祖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好孩子,不与你相干,乖乖跟着姑爷回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四爷肯护着舒月,就没人敢拿这事说嘴。“一个房头的亲姐妹,妹妹做下这样的丑事,怎么可能不连累姐姐?"觉罗氏的脸色比老太太还难看,“不光是姑奶奶要被人说嘴,乌拉那拉家全族的姑娘都得跟着吃挂落。”
她的舒心也在劫难逃。
此时站在姜舒月身后的冯巧儿哭出了声,哥哥再糊涂,那也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哥哥。
姜舒月心跳如擂鼓,她对舒兰没什么感情,也不怕被牵连,可这事牵扯到了冯明知,她必须得管。不仅仅是冯明知,就连大堂姐的闺誉也会受损,影响将来结亲。
索绰罗氏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将事闹得这样大。姜舒月不想遂了对方的心愿:“祖母,这事我管不了,只能求四爷帮忙。但我有个条件。”
说着看向索绰罗氏:“阿玛必须休妻,且阿玛名下只能有我一个女儿。”
也就是说,被休弃的不止有索绰罗氏,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索绰罗氏想到自己会因此被休,却万万没想到姜舒月敢动她的一双儿女。
给冯明知下药之前,她已经给自己想好退路。即便被休弃,还有一双儿女在,往后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至于诺穆齐,和乌拉那拉家长房大福晋这个虚名,她早就厌倦了。
不要也罢。
现在什么情况,二姑奶奶果然中计要出手管了,条件却是她和她的一双儿女。
不,女儿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了儿子。
无数念头在脑中盘旋,最后化为一道声音:“富兴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连累他!二姑奶奶气不过,就让大爷休了我吧,我给二姑奶奶赔罪!”
说完跪下磕头,磕得砰砰直响,边磕边说:“沈家那边的事,我去摆平,只求姑爷帮忙善后!”因为舒兰的事,索绰罗氏肚里的孩子流产,儿子便是她最后的指望。
沈家那边要如何了局,姜舒月已经猜到了,但这是索绰罗氏的选择,也是舒兰自作孽,她压根儿不想过问。饶是如此,四爷到后院来接她的时候,姜舒月腿都是软的。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四爷快步走到她身边,眼风扫过厅堂里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不断磕头的索绰罗氏身上。
他问老太太:“她怎么在这儿?”
老太太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见觉罗氏铁青着脸不接话,只得厚着老脸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四爷听完也不理人,只牵起姜舒月的手说:“走,时辰到了,咱们得回了。”
姜舒月看了一眼还在磕头的索绰罗氏,轻轻点头,由四爷牵着走出垂花门,然后被抱上马车。
来的时候,姜舒月坐车,四爷骑马。回去时,四爷改坐马车。
“这事难办吗?“才成亲,就找了这么大一个晦气,姜舒月真的很抱歉。
她伸手比了一个七:“第七次,我记着呢。”四爷气笑了,抬手捏捏她脸蛋:“放心,我也记着呢,要还。”
就是答应了。
姜舒月这才放下心,偏头靠在他肩膀上,想说两句好话哄人来着,结果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被马车晃悠着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已经在四爷怀里了,赶紧支棱起来下车。下车之后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田庄,熟悉的炊烟,和熟悉的村民们。
嗅着饭菜香,姜舒月惬意地感叹:“还是这里最舒服。”
嫁给四爷之后,姜舒月把雾隐山田庄的小院交给了左家人打理,并且将此处做成了一个类似礼堂性质的地方,村里开会或者婚丧嫁娶都可以在这里摆席。望着小院方向的炊烟,姜舒月转头对四爷道:“看来今天村里有事。”
四爷点头:“是左庄头的儿子成亲。”
姜舒月睁大眼睛,她没接到任何消息,就很突然。后边冯巧儿和左小丫同款惊讶,冯巧儿几人已经在恭喜左小丫了,左小丫眼中黯然了一下,又重新亮起来。此时临近响午,正是婚宴开席的时候,村边没什么人。走到田家附近,看见田武老娘带着孙子孙女正在锁门,大约也是要去喝喜酒的。姜舒月走过去与老人家打招呼:“大娘,您能下地走路了?”
记得刚穿来那会儿,田武老娘瘫在炕上已经好几年了。田武老娘回头,眯起眼打量姜舒月,半晌才“哎哎吱”地叫起来:“东家,是东家回来了?东家回来看咱们了!”她一边朝着姜舒月笑,一边吩咐孙子孙女去小院报信:“托东家的福,老婆子的寒腿治好了,能下地洗衣裳做饭了!″
问过才知道,当初她给田武留下治伤的十两银子,田武只花了一半,另一半拿出来给老娘治了腿。今年夏天终于见到效果,能下地走路了。
“大娘,天不下雨,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姜舒月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庄稼。
这段时间又是大选又是成亲,姜舒月忙得不亦乐乎,还没来得及过问田庄的情况。
提到庄稼,田武他娘笑得满脸堆菊:“庄稼好着呢,亏得听了东家的话,改种玉米。这么旱的天,小麦全瞎了。”
叹口气,又惆怅起来:“山下的村子成天闹,打得跟热闹窑似的,卖儿卖女也换不来几个钱。咱们村子不为粮食发愁,就是得天天晚上派人在地边看着,再有个把月收粮食,怕有人饿急了来偷。”
“朝廷没有放粮赈灾吗?"姜舒月没想到灾情已经这么严重了。
田武他娘撇撇嘴:“赈灾?赈啥灾?听说今年夏税和秋粮都要加收嘞!”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思及此田武他娘又道:“今年麦子全完了,收不上来几粒,有儿女的卖孩子,没有的都上山从了匪。只听说朝廷剿匪,没听说赈灾。”姜舒月悄咪咪看了四爷一眼,只见他脸色沉凝,比刚从乌拉那拉家出来时那会儿还肃穆。
等会儿他们要去参加的是婚礼,不是葬礼,姜舒月努力扭转话题,这才让沉郁的气氛活跃起来。走到院门前,左庄头、左婆子、左宝树、常妈妈和冯掌柜以及村民们全都迎了出来。
姜舒月嫁进宫的事,常妈妈已经跟村里的人说过了,众人这才知道经常来小院做客的两位印公子,并不是围场的侍卫,而是太子和四皇子。
他们到小院来也不是为了吃喝,而是冲着东家试种的高产玉米来的。
这会儿听说东家和四爷来了,齐齐迎出门,跪下请安。四爷叫起,平易近人地说:“听说左家儿子今日成亲,我与福晋来喝喜酒。大家不要拘束,如从前便好。”一行人被迎进小院,四爷没去男宾席,而是跟着姜舒月去了西屋。
因为冯明知的事,冯巧儿情绪一直不是很高,这会儿见到老子娘,眼泪止都止不住。
为了给冯巧儿打掩护,左小丫催着自家人离开,把西屋腾出来给东家和冯家人说话。
“巧儿,怎么了?“常妈妈抱住女儿,才几个月没见,她也想女儿,却不至于难过成这样。
原来冯家人还不知道,姜舒月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饶是避重就轻,常妈妈听完还是差点晕过去。冯掌柜更是急红了眼,要跪下,被四爷拦住:“这事还有转圜。”
姜舒月抱着几乎晕厥的常妈妈,把乌拉那拉家的决定也说了,最后道:“长房母女是她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明智哥那边……
说着看向四爷,四爷垂眸:“我想办法给他一个新的身份,但愿他知错能改。”
出了这样的事,能保住性命已经很好了,冯掌柜和常妈妈千恩万谢。
“新身份能参加科考吗?"姜舒月知道这样问有些得寸进尺,但她实在不希望看到冯明知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败在如此荒唐的事情上。
正因为自己淋过雨,才想给别人撑起一把伞。四爷抬眼看她:“我尽量。”
听到这一句承诺,冯巧儿和常妈妈抱着姜舒月放声痛哭,冯掌柜也直抹眼泪。
今天毕竟是左家的好日子,冯家人很快收起眼泪,照常吃席。
另一边,左小丫问爹娘出了什么事,哥哥怎么忽然成亲了。
左婆子脸上笑开花:“什么叫忽然成亲,你哥哥都多大了,聘礼我都攒了好几年了!”
左庄头也笑:“你哥哥跟着东家学了不少东西,东家走后便被皇庄请去了,教那里头的佃户种玉米。正好皇庄管事有个女儿还未嫁人,一眼相中了你哥哥。”左婆子嫌左庄头说话磨叽,忍不住插嘴:“那可是皇庄的管事,正儿八经的旗人,手底下管着好几百号人呢!天上掉馅饼,你哥哥还不愿意,能由得他吗?我和你爹一合计,亲自过去商量,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旗人哪怕不用耕种,也有铁杆庄稼养着,能看得上汉人,还是佃户,绝对是左家祖宗把坟地都给烧了,才能冒出这么多青烟。
姜舒月并不知道左宝树成亲的事,她这次过来是为了看庄稼,和左宝树记录的数据。
喝过喜酒,姜舒月才想起随礼,左婆子笑道:“东家贵人多忘事,贺礼今早已经送到了。”
姜舒月看四爷,四爷点头。
“我想去田里看一下。“姜舒月没忘了来意,“新郎官不方便,左大叔跟我去也是一样的。”
左宝树是田庄的管事,东家过来理应由管事接待,可谁让人家今天刚好成亲呢。
左庄头才要说好,却见左宝树身穿吉服从人群里挤进来:“还是我带东家去吧。”
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本小册子,姜舒月认得,是她在进宫之前那段时间写的黄玉米种植指南。
里面详细介绍了黄玉米种植的注意事项,和各种灾害的应急预案,以及病虫害的防治方法。
“上面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左宝树憨厚地挠挠脑袋,“东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当面请教。”姜舒月还没说什么,左小丫紧张地看了四爷一眼,小声提醒左宝树:“哥,东家现在是四福晋了。”见外男已经不合规矩。
即便想去地里看看,也要提前清场,怎么可能让外男跟随。
这些日子左小丫也看出来了,四爷极宠福晋,福晋说什么四爷都说好,从没打过驳回。
可越是宠媳妇的男人,心眼儿越小,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面。
更不要说宫里那些能压死人的规矩了。
若是谁的嘴巴不严,传进宫,又是一桩公案。听见左小丫提醒左宝树,姜舒月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嫁给四爷,找到了可以庇护自己一辈子的保护企。而且这把伞会随着四爷一步一步高升,直至登顶,变得遮天蔽日。
可这把伞本身也是双刃剑,既能保护她,也能限制她。想着,抬眼看向四爷。
恰好四爷也在看她,还朝她点点头:“我陪你一起过去。”
“爷,奴才这就带人去清场。“长命按规矩走程序。四爷摆手:“这里是福晋的田庄,不必清场。”姜舒月勾唇,眼巴巴的:“能带上左管事么?”四爷垂眸:“你的田庄,你说了算。”
现场人多,姜舒月自持身份才没跑过去抱着他亲一口。这人冷着脸,怎么能说出如此有温度的话来。他怎么这么好!
谁说雍正帝是冷面君王,必须给他平反。
走到田边,虽然地里已经是半黄半绿的状态,姜舒月却感觉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都散了,到处生机勃勃,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滋养,变得饱满丰盈。浑身下上充满力量。
她力能扛鼎。
下一秒,脚被什么东西绊到,幸好被人扶住。然后手被牵住了,时不时享受人工语音播报:“小心。”
声音也好听。
成熟的玉米地就是这样充满惊险,尽管姜舒月知道怎样躲避,也没松开男人牵着的手。
都说青纱帐是最危险的地方,此刻姜舒月却感觉无比安心。
左宝树一直低着头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停下来提问,姜舒月详细给他解答。
一路走走停停,姜舒月随手掰了几个玉米,扒开皮观察。
从乌拉那拉家出来,到雾隐山田庄,姜舒月被马车摇晃着睡着了,四爷却没忘撩开车帘察看民情。本该是麦收的季节,也是农民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田间地头空有野草不见人。
偶尔遇见人,不是逃荒的灾民,便是拉着儿女去城里变卖的穷苦百姓。
直到经过雾隐山围场,才看见一片玉米地。来到雾隐山田庄,玉米地渐渐扩大,四爷才算嗅到一丝丰收的味道。如果别的地方丰收,雾隐山田庄也丰收,哪怕收成多一些,也不会显出丰收的珍贵。
可眼下的对比如此强烈,四爷心里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玉米耐旱,收成看起来不错。"四爷替姜舒月扒开玉米外皮,看着其中饱满的颗粒,不禁感叹。姜舒月得意地扬起头:“旱灾有影响,但不大,亩产在一千斤左右。”
想起路上看见的荒芜,四爷叹口气:“还是太少了。”“灾年亩产一千斤不少了。“姜舒月对玉米的表现非常满意。
四爷勉强笑笑:“我是说地太少了。”
那是,种地的人谁嫌地多呢,姜舒月很赞同:“加上朝廷之前划拨的,咱们手上只有七千五百亩,确实算不得多。”
朝廷之前划拨的六千亩地,姜舒月跟着四爷带人去丈量过了,刨去村庄和预留的水利设施,能种庄稼的只有五千五百亩。
很快姜舒月又从失落中振奋起来;“地少也不怕,今年试种成功,明年就能推广啦。”
看着她的笑脸,四爷抬手捏了一下,终究没说出扫兴的话。
“粮食收下来,卖给朝廷,按市价。"在去往皇庄的马车上,四爷对姜舒月说。
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的小福晋。
姜舒月也很讲道理:“田庄挂着皇庄的牌子,不用交粮纳税。我吃点亏,五成租子上交朝廷,剩下都是佃户的粮食,朝廷可以派人来跟左庄头谈。”
今年再不收租,左庄头他们都不答应了。
雾隐山田庄大约一百二十亩地,精耕细作之下,亩产可达一千斤,总收成在十二万斤左右。
而且这里种的玉米不是杂交,可以自留种。四爷放下心,又想起一件事来:“夏天收的玉米种子能秋播吗?”
姜舒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想了想回答:“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春玉米和夏玉米成熟期不同,不建议这么做。”
姜舒月疑惑地看向四爷,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四爷别开眼,看向远处荒芜的田埂。认识这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很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什么都一个人扛。
从前的事她可以不问,现在不一样。现在他们成亲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姜舒月手动转过对方的脸:“说,是不是有事瞒我?”小姑娘漂亮的脸蛋在眼前放大,呼吸相闻。四爷喉结滚了滚,鬼使神差把军令状的事说了出来。然后见他的小福晋坐回原处,如释重负:“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