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立威
午后的日光倾洒而下,如今细碎的金色丝绸,轻轻覆盖在每一寸土地上。就在这万丈光芒中,陈云沂看见了她的面容。美人轻启朱唇,巧笑倩兮,宛若春日里初绽的桃花,明媚而不妖艳,灵动的眼眸中碎光细微,带着无尽的风情。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唯独她的面容,清晰而又熟悉,就像是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精心心描绘的轮廓,终于在这一天,以最真实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陈云沂听见了自己胸口的跳动震若雷鸣,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牵引,让他的目光在前世今生的轮回之中终于寻到了那处久违的归宿。
“殿下,您带我走吧!”
长阶檐下,泪眼婆娑的女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声声泣血,眸中无限哀绝与乞求。
“妾身不想离开您,殿下,求您带我走…”他胸口涌上无限痛苦与酸涩,几乎下意识想要答应了她,却有另一道冷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云沂,你是父皇最看重的孩子,不要让朕失望。”他的思绪被不断拉扯,一面来自身后最景仰之人的威胁与压迫,一面来自眼前最心爱之人的苦苦哀求,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切割成两半。最终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由于内心的懦弱,他闭上了眼,残忍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衫上扯下,不敢再看她被拒绝的那一刻绝望的表情,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任由她悲戚的哭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殿下……殿下,殿下!”
他捏紧了拳头,头脏痛的快要从中间裂开,却自始至终都未回头再看她一眼。
“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薨了!”他原在浑浑噩噩地花天酒地,不断有人往他口中送上美酒,他哈哈大笑,来者不拒尽数饮下,席上一片欢声笑语。然而在听见通传的那一刻,手中酒杯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了地上,失魂落魄般呆在了原地。
席上的欢声笑语也戛然而止,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谁薨了?”
侍从跪在地上,头上冷汗直流,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回禀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贵妃娘娘已于一个时辰前因病薨逝。”“本王再问一遍,究竟是谁薨逝了?再敢乱言一句,本王拔了你的舌头!”
他从席间冲下去,头脑发热不受控制地一脚狠狠将侍从瑞倒在了地上,眼眶充血神色暴怒,恍若地狱修罗。侍从口中被踹出了血,仍旧不敢有丝毫反抗,跪起来声音哽咽地再次重复道:“臣绝不敢欺瞒殿下,贵妃娘娘…确实已经薨逝了!”
一瞬间,天地万物都褪去了色彩,他身体颤抖地向后退了两步,脑海中陷入无尽黑暗。
“哈哈哈…
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眼中却不自觉流下了泪。周围的侍从婢女更是禁若寒蝉,屏住呼吸连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
他抬手捂住通红的右眼,泪水仍旧不断从指缝间流了下来,而他面带笑容眼中却全是恨意。
“她都不在了,本王何必再苦苦压制自己?”那一夜,他带着自己私下豢养的精兵冲进了皇宫,剑指帝位,本以为会遭到皇城卫的抵抗,一路却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地直达了紫宸殿。
“你果然来了。”
那人仿佛早有预料,见到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头看向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直到这时他才惊异地发觉,原本在自己心中一向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人如今却突然苍老了许多,头上已经染上一片雪白,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神气的色彩,颓废的与一般男子并无什么差异。
他们原本是最亲密的父子,如今彼此之间却唯余恨意。“父皇,您为何没有护住她?”
他伸手挥下所有的精兵,让他们退至到门外,这片空间终于只留下他们二人。此刻,他们不再是父子,而是为同一女子反目的仇人。
“您硬生生从我身边夺走了她,为何却没能护住她?"他心中滴着血,一步一步朝那人走近,声声质问,“您不是天子么?不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么?为何连她和她的孩子都没能护住?”
每一句质问,都让他心中的怒火和恨意越燃越旺,终于冲破至顶点,让他控制不住地一拳狠狠砸向了那人的脸上,而他眼中的泪水也控制不住在此刻倾泻而下。
那人没有任何反抗,即使被狠狠砸了一拳,也只是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向他还手。
他揪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七年,她仅仅离开了儿臣七年,儿臣这七年拼命压制住对她的思念,拼命不去看她,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再将她给夺回来,可是现在您告诉儿臣,她走了,儿臣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听到此处,那人冷笑一声,捏住他揪住自己衣衫的手轻轻一用力,便将他推了开来,一如逼他放手的那日般居高临下,“是你无能,先放弃了她。”
这句话令他回想起了那日自己亲手推开了她,不顾她在身后哭的泪如雨下的情形,一时间悔恨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他不断摇头,拼命将那一幕甩脱出自己的记忆深处,抬起头眼眶通红,咬牙道:“是您逼迫我,是您以天子的身份逼迫我放手!”
“若非你无能,朕即使再逼迫又能如何?"与他的歇斯底里不同,那人却始终高高在上未曾跌落云端。他心中像被一只毒蝎用尾针戳中,无力反驳之时,却又腾空生起一股恶意。
“是,儿臣承认自己的无能,可父皇呢?您千方百计将她从儿臣身边夺走,可最终您也没能真正得到她,您与儿臣都是失败者,又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那人终于变了脸色,不再从容淡定地高坐于云端,脸上呈现出颓败之色。
他看向墙上的美人画像,心中似悲哀又似绝望:“您和儿臣,这一世谁都没能得到她。”
原以为终于能看到那人绝望的神情,却不料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苍白的笑。
“不,朕还有机会。”
云沂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眸中深光闪亮,脸上诡异地带着期盼的光注视着空荡荡的远处。“下一世,朕会先一步得到她。”
一缕血丝忽然从他唇边流下,而他却无知无觉。“所有皇子中唯有你最像朕,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朕也放心。“那人微笑地注视着他,“你暗地里筹谋多年,不就为了这一天么?”
他忽然意识到那人是在向自己交付遗言,一时片刻竟忘了言语。
“朕年少登基,曾经攻城略地无所不能,没想到末了竟连一个女子的真心也未能攻下,你说的对,朕的确无能。”听到那人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他心中却不如预想般得意,唯剩悲哀与茫然。
“云沂,这一世是父皇对不起你,可即便重来一次,朕也绝不会退让半步。"他的颓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又恢复成了那位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帝王模样。
云沂亦被激起了斗志。
“父皇,若重来一世,儿臣也不会再懦弱地推开她!”“殿下?“禅真原只是停下,想要与这位名声远扬的晋王殿下打个招呼,却不料他却突然愣在了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眼中甚至流下了泪水。不知为何,看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中亦是忍不住有一刻的刺痛。
陈云沂茫然地抬起手,指尖却只触及到一片冰凉。无数纷杂的剪影从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又归于沉寂,只等下一次再被人从记忆深处唤醒。
他头脑一片昏沉,但多年的修养仍让他暂且维持住了稳定。若无其事地擦去眼泪,他笑着拱手道:“云沂身体不适一时失态,望娘娘切勿怪罪。”
禅真只觉心口忽然被一股无名的悲伤所淹没,她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缓缓放下帘幕,切断了与他相接的视线。“殿下若身体不适,一定不要强撑,否则淑妃娘娘与陛下也会为您担心。”
陈云沂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娘娘您呢?”话一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了,他与贵妃娘娘初次相见,此言实在不妥当,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难免会让人多想。父皇若因此误会了她,对她也不好,她除了父皇的宠爱本就无甚依靠。未等她回复,他便又笑着补救道:“多谢娘娘叮嘱,云沂稍后便会请太医诊治,定不会再让父皇与母妃担心。”禅真此时心情也平复了下来,轻声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外面日头大,殿下身体不适勿要久留。”听出她语气中的关心,陈云沂心中一暖,“娘娘亦是如此。”
“嗯。“禅真轻轻应声,吩咐宫人起辇。
直到贵妃仪仗走远,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陈云沂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涩之意。“原来,贵妃娘娘是这般模样。”
也难怪父皇如此宠爱。
禅真方回到凤栖宫,没过多久就听御前派人来报,陛下今晚将到贵妃娘娘这边用膳,提醒凤栖宫提前准备下去。绿珠和红玉如今被分配到了凤栖宫当差,自然盼着贵妃娘娘的宠爱能够长长久久,闻言是喜不自胜。照常例看,陛下晚上到了哪处宫殿用膳,之后自是会留宿。她们原本还担心万一陛下今晚不招娘娘侍寝,反而去了别宫该怎么办,此刻接到通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娘娘,陛下这是记挂着您呢,咱们可得让膳房好好准备。"绿珠笑着道。
禅真心中窃喜之余却有些烦恼:“可是我却并不清楚陛下在膳食上的喜好,这可怎么办呢?”
往常都是陛下为她准备膳食,她也不曾留意陛下爱吃什么饭菜,现在突然换了她来准备晚膳可真是让她一筹莫展。她不由想起了午时杨婕妤的话,果然在这后宫之中,还是数她对陛下最不上心了,要是换做杨婕好肯定都不会像她这般无措。绿珠安慰她:“娘娘不必担心,奴婢瞧着之前陛下同娘娘一起用膳,每回都是津津有味的。娘娘不妨按照之前在紫宸宫用的菜品去点,总是不会出错。”
“可这样会不会太没有诚意。“禅真仍有些担心,人家杨婕妤都还亲手给陛下做了雪片糕呢。
红玉笑道:“陛下爱重娘娘,奴婢以为只要是娘娘准备的,陛下都会喜欢。”
从前可没有哪位娘娘这般得宠,如杨婕妤中午不也被阻在了勤政殿外,而娘娘却被郭公公亲自迎了进去。陛下若是真心喜爱娘娘,自然也不会因为一点膳食上的小事就介怀。禅真想想绿珠说的也有道理,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先依照常例安排,至少保证不出错。只是此事可提醒了他,以后需得多留意一下陛下的喜好,她这个贵妃总不能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吧。
“那劳绿珠你向膳房吩咐下去吧。”
绿珠笑着应下了。
贵妃娘娘如今可是后宫第一人,又听说是陛下晚上要来凤栖宫用膳,御膳房接到消息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
夜色渐深,禅真翘首向宫门外张望,心情渐渐也紧张起来。进宫以来,她都是同陛下一起宿在紫宸宫,在自己宫中接驾还是头一回。这宫中的婢从她更是才接触不久,吩咐起来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引起误会,所幸绿珠从前在御前当差,在宫人之中颇有威望,治的这些人服服帖帖并未出过什么乱子。
禅真自知能力有限,毕竟父亲从小都是将她往妾室方向培养,只教她如何取悦男人,却不曾教她如何御下管家。是以她如今虽坐上贵妃之位,心中仍是没有什么底气。正紧张地揪着手中的帕子,忽然间红玉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凑到绿珠耳边说了几句话,而绿珠脸色也是瞬间难看起来。
“怎么了?“她松开手中的帕子,好奇问道。绿珠脸上勉强挂起一抹笑:“娘娘,方才红玉听人说,陛下在过来的路上恰巧碰见了杨婕妤。”
心中却冷笑,举宫上下都知晓陛下今晚要到凤栖宫用膳,怎么就这样凑巧在路上与杨婕妤碰上了呢,只怕有人存心心截宠。杨婕妤倒是聪明,往勤政殿求见了几回都被拦下了,这就转了思路想在陛下来凤栖宫的路上来个偶遇。禅真闻言神色便有些黯然,可她也知晓既然进了宫,此事总是避免不了的。陛下就算再宠爱她,后宫也仍有佳丽三千,她怎么敢妄想陛下就此只守着她一个人呢。绿珠瞧她有些低沉,便宽慰道:“陛下喜爱娘娘,定然不会落了娘娘面子给他人截了去。”
她在御前当差多年,对陛下的性情也是有些了解。陛下若对杨婕妤有心,又怎会数次拒绝接见,反倒是杨婕妤此次举动,怕是要引火上身。
禅真不忍她继续担心,便勉强笑了笑,心中仍是有些不安。听说杨婕好之前非常得陛下宠爱,男人又总是三心二意的,嘴上爱着一个心里又会想着另一个,陛下那样的身份左拥右抱亦是常事。只是她白日才与陛下亲呢过,晚上却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怎么愁眉苦脸的?”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禅真惊喜地抬起头,正见陛下一身常服,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陛下!”
原来陛下没有抛弃她,还是选择了过来陪她用膳。陈定尧难得瞧见她如此惊喜的神态,眸中笑意更深,“可是等久了?”
禅真摇摇头,正要向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揽住腰抱了个满怀。
陛下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还要朕说多少遍,在朕面前就不用客气了。”
宫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连绿珠和红玉都相视一笑,在一旁捂嘴窃喜了起来,禅真有些害羞地微红了脸颊,眸光湿润地看着他:“妾身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这么不信任朕?"陈定尧微微一笑,也知道先前遇见杨婕妤的事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向来敏感脆弱,初进宫心中忐忑难安也是正常,他倒并不介意,只是有些心疼她在他到来之前不知已经胡思乱想了多久。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朕既然答应了你,绝不会再往他处去。”
对上陛下温柔的目光,禅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为了补偿陛下,她便主动拉着他的手到旁边落位坐下。
“陛下,既然您已经到了,那妾身就命人传膳了。”陈定尧难得享受一次她的热情主动,笑着道:“嗯,朕今日任凭禅真作主。”
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禅真刚吩咐完,便忍不住回头横了他一眼,眉目流转间的风情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陈定尧垂眸轻笑,禅真看来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放开了,如此再好不过。
一道道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很快便摆上了满满一桌。其间禅真小心观察着陛下的脸色,见他并未展现出什么不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饭间,她头一次留意起陛下夹菜的频次,自以为足够小心谨慎不会让人察觉,却仍是被陛下当场抓了包。“今日怎么一直偷看朕?"陈定尧将一个肉丸放进她的碗中,本不欲拆穿她,实在是她的目光太过频繁也太过明显,叫他无法再继续忽视下去。
毕竞她总是将视线落在他这边,自己对碗中的膳食却不怎么上心,胃口也比往常小了一大截,这样对她的身体可不太好。突然被抓包,禅真慌张地收回了视线,尴尬地将脸埋入了碗中。
“有什么心事?可方便与朕说说?"他索性放下了筷子。禅真抱着碗,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妾身只是想多了解一点陛下,想观察一下陛下喜爱什么饭菜。”陈定尧心中瞬时如烟花绽放,涌出无尽喜悦。从前世相遇以来,一直都是他对她步步逼迫,强行向她走近。他原想着禅真今世只要不排斥自己的接近就好,却不料禅真竞也愿意主动向自己迈出一步。
“朕十分欢喜。”
“陛下?“禅真不解地看向他,她之前从未留心过陛下的喜好,陛下不仅不生气反而这般欢喜是为何?陈定尧淡淡一笑:“你不知,这一日朕等了有多久。”禅真以为他在抱怨自己之前对他不够关注,有些心虚地道:“妾身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陛下力排众议为她封下的贵妃位,她总不能坐的德不配位。既然清楚了她的想法,之后陈定尧也放开任她打量,只是偶尔提醒她注意碗中的膳食。
晚膳结束后,禅真便在绿珠红玉等人含笑的目光中,脸庞滚烫地被陛下拥着进了内室。
再次相逢,禅真已不似初次那般羞涩,然陛下今日似乎较前日多了些热情。
“陛下……
屋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曳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怜与柔弱,随时可能熄灭。
帷幕飞扬,遮住了一室春光。
情事过后,禅真有些羞恼地背过身去,耳朵通红地不肯面对他。
陛下太过分了,明明她都哭的那般厉害却还不放过她,果然母亲说的没错,男人一旦得到手就不会再好好珍惜了。可她不回头,陛下却仍缠着她不放,伸手从背后将她紧紧搂进了怀中,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垂,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朕听说,"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你今日在太液池碰见了云沂?”
禅真不解陛下为何会突然在床榻间提起此事,才回过头疑惑道:“妾身的确遇见了晋王殿下,此事有什么不妥吗?”她与陛下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难道是因为晋王殿下身体不适,陛下才有些担心地问她。可即便问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淑妃娘娘,了解的也不比他清楚。
陈定尧看她神色无异,似乎并未把云沂放在心上,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朕只是听闻云沂离宫后便请了太医上门,心中有些担心罢了。”
禅真心中有些微妙的不悦:“您若担心,不如去问问淑妃娘娘,毕竞淑妃娘娘才是晋王殿下的母妃,对殿下的身体状况比妾身更加清楚。”
陈定尧撩开她的头发,低头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云沂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必朕处处忧心,朕只是偶然想起来问了一句而已。”
既然禅真并未对云沂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愿再提起,反倒加深了她对云沂的印象。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千防万防了,还是避免不了她与云沂相遇。
“乖,不提他人了。”
禅真感到有些委屈,"明明是陛下先提起的。”她知道陛下有许多后妃和孩子,与陛下相处之时她已经尽量避免去想起那些人了,可陛下偏偏还要在床榻间提起戳她的心,她就算再大度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与他谈论起他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陈定尧瞧她皱起了眉头,心中亦是有些懊悔。禅真不像他仍保存着前世记忆,以她的性格,前世在成为云沂的女人后面对他的示爱就百般拒绝,今世对云沂自然也会是同样的态度。他提防的不应该是她,而应是云沂。
云沂此时手段尚且稚嫩,即便对她心生想法也无甚机会,他只要稳稳地压制住云沂即可。
“是朕错了,朕不该提别的人,禅真莫恼了。"他摸摸她的头轻声哄道。
被陛下这样像哄小孩子似的,禅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闷闷道:“妾身才没有生气。”“好,不气。“他温声哄着她,“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这处温情脉脉,而另一处宫殿却有人彻夜难眠。杨婕妤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传旨之人,宫中其余人也是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动静。郭开有些怜悯地看着不复往日神气的女子,再次提醒道:“杨才人,接旨吧。”
从正三品的婕妤被连降两级成一个小小的才人,仅仅是因为她试图截贵妃的宠,这让她如何接受。
杨才人拼命摇着头:“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如此待我!”明明陛下曾经也是喜爱过她的,曾经她截别的妃嫔的宠也不见陛下怪罪,为何落到贵妃身上就不行了,陛下未免太不公。她眼中落下泪来:“本宫要见陛下,定是你们这帮小人假传圣意!”
郭开原本还有些同情,被她这么一闹腾也给搅没了,冷哼道:“杂家可没有那么大胆,您爱信不信吧,总之这婕妤册印杂家必须得收回了。”
他既带着陛下口谕来,其他人如何敢阻拦,只能任由他收走了象征着婕妤身份的册印。
郭开走后,依兰殿中陷入一片沉寂,杨才人身旁的宫女们看着失魂落魄的主子亦是惶恐不安,主子如今明显被陛下厌弃了,她们今后该怎么办呢?往日里主子得宠时,她们也跟着耀武扬威在宫中结下不少仇恨,更何况主子今日试图截贵妃娘娘的宠已是与贵妃交恶了,若是贵妃娘娘明日怪罪起来,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贵妃,好一个贵妃……“却见原本失魂落魄的主子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宫人生怕自家主子对贵妃怀恨在心再做出什么傻事,忙上前劝道:“主子,贵妃娘娘现今如日中天,咱们可不能再与其对上了。”
杨才人狠狠抹去脸上泪水:“本宫自然知晓。”陛下此时宠爱贵妃,她除了避其锋芒外毫无他法,可她倒要看看,这位贵妃能得意到几时。陛下凉薄寡情,待贵妃红颜老去宠爱不再,这宫中多的是人想要撕了她。昨日睡前,禅真特意嘱咐绿珠早些叫起自己,毕竟第二天早上后宫妃嫔皆要前来拜见,她可不能再起迟了。可是她前夜被陛下折腾的有些狠,虽勉强早起却仍旧没什么精神,只能让绿珠将她的妆容画的重些,好掩盖住脸上的疲倦。
第一次觐见这位新晋的贵妃,后宫诸位皆起了个大早,早早便已到齐了。
三妃原本还拉不下脸面,想姗姗来迟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接到昨夜杨婕妤被贬的消息,不得不收回了心思。陛下这是在借处置杨婕妤给贵妃立威呢,警告后宫众人再不把贵妃放在眼里也会同杨婕妤一般下场。
贤妃心中酸溜溜的,又恼自恼恨杨婕妤、不……应当是杨才人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若截宠截成功也倒罢了,偏偏没截成反倒被陛下拿来立威,弄得她也不得不暂时向贵妃低头。淑妃神情冷淡地端坐在位子上,也不像往常一般与贤妃争锋相对,德妃向来圆滑更不愿当出头鸟。瞧见顶上的三妃都低下了头,底下的妃子们更是不敢多言,只是悄悄地打量着凤栖宫的装饰,眼中流露出了艳羡之色。
终于,贵妃在漫长无声的等待中姗姗到来了,除三妃外,众人皆屈膝跪地,依次俯首见礼。
禅真看的眼花缭乱,直至结束除了三妃外也没记住几个人,心中忍不住感叹,陛下的妃子可真多啊。直到杨婕妤出现在她面前,禅真才发现她比前日憔悴了许多。
“妾身杨才人,拜见贵妃娘娘。“杨才人此时全无了昨夜在宫中的崩溃疯狂,面对致使自己被降位的贵妃脸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他人异样的目光亦是视若无睹。杨才人?禅真茫然地看着她,不是杨婕妤么?绿珠见她脸上一片疑惑,才想起娘娘还不知道杨婕妤被降位一事,于是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禅真这才反应过来,再面对杨婕妤便觉得有些尴尬了,陛下怎么都没有告诉她呢,叫她此时毫无心理准备,只能勉强挂起一抹笑,好让自己显得和善一些。
“才人请起。”
“谢娘娘。“杨才人面色如常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依次觐见下来,禅真已觉得十分疲惫。她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在座的妃嫔论年龄资历又个个比她年长,她自觉还是个新人根本无法在她们面前摆贵妃架子,只想着今后好生相处着互不打扰便是最好了。
可三妃看出这位贵妃性子颇为软和,又岂甘心被压下一头。贤妃先笑着开口了:“贵妃娘娘初入宫廷,对这宫中事务也不甚了解,今后若有何不懂之处,尽可派人至妾身宫中询问。”
绿珠听她绝口不提交还宫权一事,反倒暗讽贵妃年幼无知,担不起宫务一责,心中便生了些恼怒。没等她出言还口,便被贵妃一手压下。
禅真点点头:“以后便请贤妃姐姐多多指教了。”她知晓三妃是从潜邸就跟着陛下的,这么多年掌管宫务甚少行过差错,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一个新封的贵妃,对宫中事务尚且一窍不通,何必要贪婪无厌地一上来便夺了人家多年来的成果。
能得到陛下的宠幸她已经知足了,对后宫这些妃嫔能尽量和睦相处就好,何必多争口舌。
“在说指教些什么?”
陈定尧到底放心不下禅真一人面对后宫这些妃嫔,结束早朝之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众妃之中已有许多人未曾近身见过陛下,闻言眼睛一亮,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拜见。
他吩咐了众人起身,方走到禅真身边坐下,顺手抄起桌上未饮尽到茶水喝下,面向下首的妃嫔神色略微冷淡了一些:“方才朕在外面听此处颇为热闹,可再与朕说上一说?”当着陛下面,贤妃可不敢像之前那般放肆,言语间收敛了许多:“臣妾是在关心贵妃年幼,怕贵妃初入宫有哪处不习惯呢。”
“哦?"陈定尧挑眉淡淡一笑,“后宫诸事该由贵妃掌管,若是贵妃有哪处不喜,随意换了便是。”
此言既出,三妃皆变了脸色。
淑妃终于忍不住出言:“贵妃对宫中事务尚不熟悉,不若先与臣妾旁边协助,待后续熟练了再自行上手也不迟。”“是啊陛下,宫事繁忙,若是贵妃因此受累反倒要陛下心疼了。"德妃也应和道。
陈定尧无动于衷:“贵妃不懂,朕自会着人慢慢相教,今日之内便将之前的账册送至贵妃这边吧。”看陛下此番分明是下定主意要夺了她们的宫权,三妃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地咬牙接受了。
陈定尧无意再与其余人纠缠,帮禅真收回宫权后,便挥手令她们都退下了,绿珠见此也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给他二人留出单独的空间。
待众人散去,禅真才有些紧张地看向陛下,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做,这不是让她与三妃结怨吗?
“陛下……
不等她说完,陈定尧便明白了她心心中所想,耐心向她解释道:“朕知晓你无争斗之心,可只要朕宠爱你一天,这宫中就总有人会记恨于你。朕即便千防万防,也不可避免会有百密一疏,而宫务是最容易设计也最容易出错之处,朕承担不起这个代价,所以宫权必须得收回到你手上。”
前世禅真进宫后就从不缺少陷害之事,他没耐心与后宫中其他人纠缠,索性再干脆一些,直接将源头掐断。“可妾身什么都不懂。“禅真苦恼地低下头,父亲可没让人教导过她这些。
陈定尧笑着抚了抚她的发:“朕会教你,你这般聪慧,必定能够学会。”
禅真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皇后,他亦需要提前做好铺垫。陛下既然如此说,禅真也放下心来,决定一定要跟着陛下好好学,绝不能叫陛下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