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二十五章{送闭段评功能
赫尔睁开眼，入目的不是熟悉的山洞，而是一片纯白的羊毛床幔。
他噌的一下坐起，警惕地看向周围。
青灰色的石砖，深棕色的圆桌，排列整齐的书架，以及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一人高的窗户。
即便只来过一次，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芙洛拉曾居住的高塔内部。
记忆渐渐回笼，赫尔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当时芙洛拉离开后，他本来已经放弃了。
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他虚弱无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药效没过多长时间就彻底失效，他艰难地从毛毯上站起来，去厨房翻出提前储存的肉干，开始大口进食。拿起,撕咬，吞咽，重复。
这是一种本能的行为，甚至不需要动脑思考。肉干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消失，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当他最后一次伸手，结果却捞了个空时，他意识到，肉干吃完了。
说来可笑，当时他第一反应居然是，糟了，应该给芙洛拉留一点的。
可当他回过头，看到空无一人的山洞时，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芙洛拉已经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肉干也好，毛毯也好，书柜也好，甚至是……他也好，全部都是被抛弃的存在。
一一是可以随意替换的、不需要珍惜的东西。赫尔沉默片刻，干脆把冬天储存的食物翻了出来，不管好不好吃，全部吞进了肚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饿。
身体像是凭空出现一个洞，无论吃掉多少东西，都还是空荡荡的，永远无法满足。
其实也没什么，他想，只不过是恢复和之前一样的生活罢了。
只要吃饱了，好好睡一觉，等再次睁眼，冬天就会结束了。赫尔觉得自己大概吃了很久，他吞下最后一颗土豆，起身来到了山洞囗。
…然后发现雪地一片明亮，太阳还没有下山，甚至连芙洛拉留在洞口的脚印都没被风雪掩埋。
这是第一次，赫尔发现，时间居然能漫长到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步。
他在洞口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血腥味儿吸引来一只红狐狸。不知为何，那只狐狸好像不怕他一样，缓缓朝他走来。…然后在快要接近洞口的地方，撞上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狐狸被撞得有点懵，它不信邪似的，换了个地方重新前进，结果鼻子一歪，气得甩了甩尾巴，一溜烟跑走了。鲜亮的红色在雪地上奋力奔跑，宛如一簇跳动的火苗，温暖明亮。
赫尔不可置信地伸手，又收回。
身为魔法生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屏障的强度，基本上除了他自己，没有生物能打破。
……简直就像某种保护。
冰冷的心脏忽然回暖，重新缓慢地跳动起来。赫尔回头看了一眼洞穴，最后拉起兜帽，抬脚踏入风雪之中。
最后一次，他想，就试最后一次。
顺着脚印和气息一路向前，赫尔看到了一具面容苍老的尸体，旁边还有几枚细碎的黄色碎片。
随着雪势渐大，脚印的痕迹越来越浅，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浓烈的血腥气息。
赫尔的脚步一顿，瞬间加快速度。
杂乱的脚印出现在雪地，他抬头向前看去，瞳孔微微放大。只见芙洛拉的眼睫上坠着一滴血珠，红宝石般的双眸空茫地盯着前方。
几秒后，她眨了下眼，血珠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如同一滴鲜红色的眼泪，被她随手擦掉。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明明很平静，可赫尔却莫名有些喘不上气。
像是有种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推不开，又落不下。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赫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没想到的是，芙洛拉主动来到他的面前，还摸了摸他的脸。
熟悉的亲密让他晃了下神，紧接着，一个黑色的手环被戴在手上。
霎时间，体内的力量像是被手环全部吸收了一样，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回忆结束，赫尔伸出左手，黑色手环正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手腕上。
他能感觉到，手环在压抑着他的力量，让他无法恢复原形。他试着用力向下拽，结果手环纹丝不动。
赫尔倒也不着急，手环有用只是因为他现在处于虚弱的状态，等他恢复后，力量足以直接撑爆手环。现在问题的重点是，芙洛拉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还不等他认真思考，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笃笃"的敲门声。赫尔对人类的礼仪不够熟悉，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清了清嗓子，有些僵硬地说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名叫莉莉的女仆。
她先是礼貌地询问了他的身体情况，确认没有任何不适后，才高举着拍了拍手。
几辆餐车鱼贯而入，不算大的餐桌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银色的餐盖接连掀开，浓郁的香气喷涌而出。红酒炖牛肉、炭烤羊排、培根披萨、蜂蜜烤鸡…甚至还有整整一头烤乳猪，每一道都令人胃口大开。摆好食物，女仆们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莉莉是最后一个。在她退出去前，赫尔叫住了她，问道：“芙洛拉什么时候会过来？”
莉莉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他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女王陛下最近在筹备加冕仪式，事务繁忙，特地吩咐我来照顾您。”
“请问您是有什么需要吗？“莉莉问，“有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为您达成。”
“……女王陛下？”
赫尔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特殊的称谓上了。
“是的，国王不幸遇难，二王子殿下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为了国家的稳定，长老院决定推选芙洛拉殿下为下一任继承人。”
说到最后，莉莉的语气隐隐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对了，赫尔大人您是龙对吧？”
赫尔这才意识到不对，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角，可刚才进来的人都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情。
“嗯，“他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你不怕我吗？”“诶？一开始是有点害怕的，“莉莉回想着说道，“但陛下告诉我，只要把您当成食量稍大一些的普通人就好了。”“实际上，您看起来也确实很正常，和小时候故事里凶残的形象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莉莉卡了一下，赶忙摇头解释，“啊，抱歉，我不是说您凶残的意思。”
赫尔看她紧张的样子，心情反而放松了不少，点头说道：“嗯，我知道。”
“我刚才想说的是，今天的菜品都是按人类的口味来做的，如果您更喜欢生食或者其它做法，请一定要告诉我。”莉莉自豪地说道："毕竟我是专门负责您用餐的厨师长。”门被轻轻关上，房间恢复空无一人。
赫尔将视线转回眼前的美食，不太熟练地用餐刀插起一整块牛排，放入口中。
…好吃。
赫尔想，和在山洞里做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食物带给他的饱腹感要更加强烈，伤口似乎也都好得更快了。
可是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愈发低落起来。他知道，即使他拥有再强大的力量，有很多事也依旧无法做到。
美味的食物，华丽的衣裙，精致的建筑，以及被无数人簇拥的地位，如果这才是芙洛拉真正想要的生活………那他确实不应该留下她。
脱离了熟悉的场景，虽然心脏还在抽痛，但赫尔的头脑已经慢慢清晰起来。
他闷闷地吃掉一头烤乳猪，闭了下眼，下定了决心。一一等到和芙洛拉告别后，他要动身去寻找龙岛。然而一连五天过去，芙洛拉根本没有来过，像是把他彻底忘记了一样。
当然，赫尔想，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见他。最后一次得到的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于是他决定连告别也放弃，直接离开。
可是还没等他走下楼梯，莉莉已经匆匆跑来，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不满。
看着她焦急的面庞，芙洛拉最后说过的话倏地在耳边回响，赫尔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芙洛拉是认真的。
一一她是认真的想把他关起来。
可是，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惩罚，又为什么要准备美食和舒适的环境？可如果是为了补偿，那她又为什么不来见他？一直强装平静的思绪被轻而易举打破，而本人甚至都连面没有出现。
赫尔突然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对依旧抱有幻想的自己。
他没有再继续前进，芙洛拉要做的事肯定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现在下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赫尔看向莉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见她。”说罢，便径直走回房间，开始睡觉。
第二天很快到来，只不过这次他拒绝了午餐和晚餐，无论莉莉如何劝说。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夜晚很快降临。
赫尔站在那扇一人高的窗前，突然用力拉开了窗户。寒风猛地袭来，带着冰凉又自由的气息。
他双手扶着窗沿，低头向下看，高塔用砖石垒成，石与石之间有长久风化带来的缝隙。
赫尔呼了口气，可以一试。
虽然他是人类的形态，但依旧比普通人强上不少，而且他并不畏惧高空。
就在他试探着伸出一只脚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赫尔悬在窗边，与站在门口的芙洛拉面面相觑。芙洛拉很轻地挑了下眉，那是她生气的前兆。于是赫尔下意识收回脚，还顺便关好了窗。做完这一切后，他愣了一下，陡然陷入沉默。芙洛拉倒是毫不在意，她神态自若地坐到床边，仰头看向他。
烛火摇曳着，赫尔有一刹那的恍惚。
现在的场景与第一次见面时近乎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想要逃离高塔的人，由她变成了他。
赫尔将目光落在了她头顶璀璨的王冠上，这次，上面缀满了货真价实的红宝石。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芙洛拉将王冠取下，递到他面前，说出了今晚见面的第一句话。
“赫尔，"她笑着问道，“现在，你还喜欢红宝石吗？”赫尔低头看着她红宝石般的双眸，嘴唇翕动，没有说话。芙洛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也没等到他伸手。于是她五指一松，价值连城的王冠就这样摔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
赫尔的视线追逐着那顶王冠，嗓音干涩，开口问道…那不是你喜欢的东西吗？”
……那不是她宁愿抛弃自己也要得到的东西吗？为什么要用如此轻慢不屑的态度对待呢?
“你指什么？“芙洛拉歪头问道，“王冠？还是权利？”赫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似是默认。
“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芙洛拉歪头思考着，“这世界上的大部分美好，都只是依托于人类丰富的想象。”“就像这顶王冠，看上去挺漂亮的，可真正到手后，就会发现.……
芙洛拉嗤笑了一声，兴致缺缺地评价道。
……也不过如此。”
赫尔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
毕竞芙洛拉让他知道了龙族迁徙的真相，帮他想起了丢失的记忆，带他参加了祭典，还认识了人类朋友，还…陪他演了一段时间的伴侣，让他开心。
反正他早就知道人类和龙是不同的，不过是一片逆鳞罢了，也没有危及性命，拿走就拿走了。
…就当是送给她的报酬。
他以为自己可以忽略那些伤害，可以平静地接受真相，可以潇洒地离开。
可现在，当赫尔听到真正的原因时，心中却瞬间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不过如此，他想，好一个不过如此。
赫尔向前一步，如同狩猎一般，猛地俯身，双手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按倒在床。
银色的发丝在纯白床单上铺散开来，红宝石般的眼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嘴唇更是因为缺氧而微微张开。看啊，多么弱小的生物。
赫尔垂眸看着她，几乎是报复性地想，他甚至只要一只手就能结束她的生命。
…听以，她是怎么敢的？
怎么敢欺骗他，利用他，将他的真心随意拿走，却又转头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芙洛拉费力地伸出手，微微颤颤地举起。
赫尔手掌纹丝不动，静静看着她挣扎。
那只手颤抖着向上，最后落在他的眼角，轻轻擦了下。赫尔一怔，飞快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干燥的，没有泪水。
…他又被骗了。
而芙洛拉弯起眼睛，露出个略显狡黠的笑容。她没有收回手，反而顺势勾住了他的脖颈，借力缓缓向他靠近，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喉结。那里自从被剜去逆鳞，便一直留有一片深红色的伤痕。“赫尔，你还真是……
她止不住咳嗽了两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带来轻微的痒意。
“一一活该被骗。”
说罢，她笑了一下，仰头咬上了他的伤痕。…她是故意的。
赫尔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这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激怒了。
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着，翻腾着，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这次没有湖水可以让他冷静，他扑了上去，带着最炽热的愤怒以及最原始的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