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8章
环境清幽的咖啡馆。
林启川正凝神给赵紫珊讲题，对面的刘赫专心致志低头打游戏，咖啡馆的服务员忙于手里的工作，反而没人注意到瘦不伶仃的初中小女生走了进来，静悄悄坐在林启川邻座。咖啡馆的椅背挺高，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客人的隐私，所以林启川没有发现林玺走了进来，甚至堂而皇之坐在他后面。他抬起脸,视线下意识往窗外投去，那棵大树后已经没有人影，他自然以为她离开了。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跟屁虫走了，而高兴起来，反而心情极差,眼中布满阴霾。
人生头一回，林启川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糟糕的人，他现在对林玺有多冷淡，心里就有多厌弃自己。
林玺没做错任何事，错的全是他。
不过在座两个好朋友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一落千丈，特别是赵紫珊，请他帮忙讲题只是借口，这种难题回家多花点时间也能琢磨出来，无非是想多跟他待在一起。作为高三年级唯一一朵高岭之花，多的是女生想要采撷他，赵紫珊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是聪明人，懂得先从朋友慢慢做起，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机会都是都是给予身边人的，不是吗？
讲完题，她收起卷子，想要跟他搭话说点别的，便用轻快的语气问：“对了，周末你住哪儿？周末我和刘赫要骑行，你来吗？”
而这恰恰是林启川不想谈论的话题，他婉拒：“周末我有事，你们玩吧。”
对于周末住在哪里，他选择回避。
盛情邀请他却不参与，赵紫珊当然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刘赫知道点什么，从忙碌刺激的游戏中抽出一点注意力，说：“他忙着呢，他三个学渣妹妹，一人辅导一小时，他这一天就没了。”
赵紫珊狐疑：“他不是只有两个妹妹？”
她十分不解地望向缄默的林启川：“你爸你妈又给你添妹妹了吗？”
林启川面容冷肃，眸光里升起淡淡的不悦。他排斥和别人提起他的家庭，这是他心里的禁区，以致别人哪怕没有抱着恶意，只是随意围绕他的家庭提问一句，他都会惯性抵触，不愿多说一个字。
“没有。”
他语调生硬，可惜赵紫珊没有听出来，她对林启川身边的异性很敏感，因此要刨根问底：“那多出来的那个妹妹怎么回事？”
“不会是什么干妹妹吧？”
没人应她，她便自说自笑，开自以为幽默的玩笑：“林启川，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妹控呢！”
“妹控"二字一出，原本还算愉悦的气氛陡然间凝滞，林启川虽然克制，但眼里愠色渐浓。
“贴标签这种事，很好玩吗？”
他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压抑着明显的不快，赵紫珊讪讪的，含糊吐出一声"不好意思”。
“你就别跟他提他家里那几个妹妹了，都是需要伺候的大小姐，他这哥当得心累。”
刘赫打完了一局游戏，有空说话了，他和林启川很小就被各自的爷爷带出来应酬见世面，两人很从小就在一块玩，高中又做了校友，没人比他更了解林启川家里那点事。到底是小时候一起打滚过的交情，刘赫略有沉吟，语出突然：“哎，川子，你继母带回来的那小孩也读初中了吧？这小孩儿正常吗？人品过不过关？”
林启川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你怕是不知道现在的初中生能起多少幺蛾子。”刘赫放下手机：“我姑姑的儿子，就我堂哥，体育生，身材没的说，前两个月在家洗澡，腰上就搭了一条浴巾在那剃胡须，自己家嘛，也没防着，结果被他读初中的妹给偷拍了，转头就把这些照片卖给几个班的女生，一张五十，卖了足足十张！”
“更可怕还在后边。这些买了照片的女生又把我哥这出浴图传到晚上，等我哥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是同志社区的名人了，基佬都在打听他的联系方式。”
“我堂哥把我堂妹揪出来一顿拷问，她还嘴硬，说就干过这么一回，原因是零花钱家里给的少，她也没什么好变卖的，就把她哥给变卖了。我哥不信，把她的手机库存导出来，差点崩溃，千防万防家贼最难防，我堂妹手机里有他海量照片，赤膊健身的最多，我堂哥恨得牙痒痒。”
“所以川子你真得好好留意着，那种不声不响的女孩发起疯来最要命，我堂妹平时闷声不响的，一干就是大事。”林玺竖起食指，朝咖啡馆的小姐姐"嘘"了一声，大眼睛流露出哀求，请她不要出声。
服务员小姐姐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尊重她怪异的举动，笑了笑走开了。
林玺一动不动地贴在椅背上，隔壁哥哥的朋友讲话抑扬顿挫，讲话没避讳，她并不怎么费力，就能听得很清楚。哥哥的朋友言语间带着对初中女生的偏见，她听完自然是不怎么高兴的。
至少她身边的同龄女孩都纯真友善，没听说谁有什么坏心眼。
林玺屏息，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点什么。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亲耳听到哥哥是如何评价她的，在他心里，她正常吗？是品行不端的初中生吗？心心脏怦怦跳，她注意到哥哥格外沉默，他好友说了一大堆，他却几乎不搭腔。
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是在对比她往日的行为，然后悄然认定她也是个有不良倾向的危险女孩吗？
林玺等得心口渐冷，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身后的男声清泠泠如山泉流动，非常温润好听。
“没什么好留意的。”
他用几个字拒绝了哥们对女孩子们的揣测：“这个年纪有个性很正常，闹是闹了点，但她们都是行为规矩的女孩，不可能像你堂妹那么荒唐。”
刘赫好奇：“你继母带过来的那个呢？韩舒月私下跟我告状，说这姑娘在跟她们俩抢哥哥。”
林玺心情一沉，现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她从来没有招惹那两姐妹，为什么韩舒月悄悄在背后讲她坏话？
“别听舒月胡说。”
她听到哥哥用略带严厉的语气驳斥：“没有抢哥哥一说，林玺本性纯良，亲近我是因为家里忽视她，反而是舒月，总是占有欲作祟，把我当成她的所有物，这周末我会跟她聊聊。”他很少用这样严重的口气讲话，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按部就班，懒理是非。
像今天这样发声维护林玺，已经属于非常罕见。当三人结账准备离开咖啡馆，林启川经过吧台，无意中听到两个服务员的交谈。
“那个小女孩好奇怪，坐了一会儿又悄悄走了，我想问她喝点什么，她还叫我别说话。”
“说不定是进来写作业的……
林启川脚步顿住，下意识望向刚才他所在的位置后面，礼貌地问服务员刚才那个女孩子坐在哪里，果然和他猜的一样。他揉揉眉心，一时有些犯难。
这小孩……
为什么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呢？
回家的路并不顺利，离家还有两站的时候公交车不幸抛锚，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叫乘客们等下一班车。林玺没有原地等待，而是沿着马路一路向前。后来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像针尖一样落在她光洁的脸上，她在雨中，先是慢走，之后脚步加快，最后迎着细密的雨帘，张开双臂阔步奔跑。
林玺仰着脸，微微眯眼，在雨中小幅度地扬起嘴角。到后来，胸腔里堆积了一路的喜悦再也关不住，像水花炸出水面，冲破隔膜，抵达她弯起的嘴角，她眼眸弯弯，笑得张扬灿烂，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雨太过小儿科，根本浇不灭她心里苒苒的火苗。哥哥对她的褒奖言犹在耳，每个吐字都那么清晰有力，震碎了她所有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她在雨里感动、欢欣，也从中得到无穷力量。所以哥哥并不单独排斥她，他甚至是欣赏她的，当别人误解她时，他会极力维护她，不许韩舒月诋毁她。林玺跑了一路，回到家时整个人潮潮的，吓了芳姨一跳：“小祖宗，怎么回事？你怎么没送司机送你回来？”林玺骄傲道：“我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啦。”“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絮叨的芳姨取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我想哥哥，就去找哥哥了，还和他一起喝了咖啡。”林玺坦坦荡荡，一点都不瞒着，“哥哥夸我是本性纯良的好孩子呢。”
“哎哟，是吗？”
芳姨听了也笑出一脸鱼尾纹：“怪不得你这孩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你哥嘴巴紧，他可是很少夸人的。”心花怒放的林玺得到了半颗糖，这颗糖的香甜完全超出她预期，所以即便只有半颗，并不能给她百分百的满足感，她依然抱着感恩的心，赶走了心底深处的那些沮丧失落。哥哥说会周末找韩舒月聊聊，林玺预料道他还是不会回家，但她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患得患失了，内心深处她明白这样的日子迟早要来，哥哥要出国留学，他注定不会为了这个家停留自己的脚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去提早习惯哥哥不在家的生活罢了，林玺劝说自己。
长大以后，或许她就不需要那颗糖了。
一天以后，也就是周六晚上，林玺却从小姨口中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
哥哥在打篮球时跟人发生了高强度的碰撞，除了手臂擦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在长辈的极力要求下，住进私人医院。“其实没什么大事，老人过度紧张罢了，不在医院住几天不能心安。”
田清和丈夫刚去医院探望过林启川，没觉得小伙子有什么大问题，反而是她公婆太过紧张宝贝孙子，跟人撞了一回，就好像孩子掉了好大一块肉，兴师动众让医生安排全身检查。她心底感慨，这金尊玉贵的豪门第三代，在大家长心里，到底是顶顶重要的存在，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伤害，稍微出一点岔子，全家都要跟着人仰马翻。
虽然从小姨那里确认，哥哥身体并没有大问题，养一段日子就好，但林玺还是忧心忡忡，在家坐立不安。芳姨看穿她，悄悄鼓励：“这么担心你哥，你就去瞧瞧他，芳姨帮你把医院和病区床号都打听好了，大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代我去看的。”
林玺给了芳姨一个大大的拥抱，雀跃地奔去花园。总不能两手空空探望哥哥，林玺在花园里忙活了好一阵，摘了她亲手种出来的西红柿，自己啃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齿尖流溢，是春天的味道。草莓颗粒不大，胜在新鲜清甜，摘下最大的几颗点缀在西红柿中间，红艳艳的，也是憨态可爱。林玺将这些水果洗干净，然后手捧着满满一盆丰收的果实，带着十分的诚意，一个人来到医院。
私立医院安静整洁，空气中弥漫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林玺捧着一大盆新鲜水果走在医院走廊，她是未成年人，身边没有大人陪同，表情里含着微微怯意，引来医院护士台工作人员的注目。
她找到林启川所在的单人病房，房门紧闭，她兴奋地望着白色的门，知道许久不见的哥哥就在这扇门后面，只要她轻轻推门，热忱地朝他微笑，他也会用她熟悉的亲切态度欢迎她的探望。
林玺站在门口良久，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心情左右着，以致她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握上冰凉的门把。
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好像始终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绕在她的小腿上，拼命拉扯她往回走，细究原因，大约也许她还是很在意哥哥那么多天不回家，那种非常强烈的有意疏远的味道，她能感受得到。林玺的自尊心，令她没有办法不去在乎。
哥哥的朋友说，因为妹妹多，哥哥心累。
同母异父的妹妹是他的血亲手足，他当然没法拒绝，可是毫无血缘牵绊的她呢？
是可以撇清关系的存在吧？
所以，这就是他这么多天不出现在家里的原因吧。林玺一下子气馁，垂眸着怀里红通通的西红柿和草莓，最终做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静悄悄地将玻璃水果盘放在门口，目光虔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西红柿们，渴望这些小东西给她亲爱的哥哥带来一时的好心情好胃囗。
最后，她万分留恋地看了一眼房门，静悄悄地原路返回。五分钟后，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林启川开门。病房太闷，躺久了也不舒服，他打算去病房外走走，活动筋骨。
门口红橙橙透着一点点青的西红柿瞬间吸引他全部目光，他一怔，忙问正好经过的护士：“请问，这是谁送来的？”“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这么高。”
护士比划了一下林玺的身高，见他茫然，说：“刚才还在这里的，站你门口好一会儿。”
有什么情绪在林启川的眼底疾风骤雨般一闪而过，他拔腿追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