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罗琰送的马车还是比较奢华的,宽敞的车厢里铺着柔软的毛毯,画楹依偎在卫君的身边,随着马车的颠簸,来回晃动着身体,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的肩头了。
卫君面无表情地绷直身体,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糖人,这小糖人是画楹给她的,说是奚风带回来两个,给她一个。卫君没有想到,魔君大人竟然也会买这种小东西,拿在手里好半天了,一直犹豫着是吃还不吃。
画楹的那根糖人,早就吃掉了,卫君这个是个可爱的小兔子,可惜糖有些化了,兔耳朵已经有些模糊了,她有心拿帕子将糖人包上,还怕这种举动让人起疑。
正是犹豫,奚风半阖着眼,轻声道:“那个糖人有那么好看么,一直看。”
卫君有一瞬的心虚,忙说:“魔君大人送我的糖人,我不舍得吃,属下第一次收到大人送的东西,谢谢大人。”
奚风眼帘微动,淡淡道:“你谢错人了,这糖人我给了画楹了,她给你便是她给的。”
卫君心中刚生出来的半分涟漪,顿时心消散个干干净净,她飞快把糖人放入口中,丝丝的甜意立即化在了她的唇齿当中,很甜。
画楹喜欢吃甜的,从前在魔宫天池养伤时,常闹着吃糖。
卫君从前对她的任性嗤之以鼻,现在忽然觉得,爱吃糖也没什么不好,爱胡闹也没什么不好,有人买有人疼才是真的好。
正是胡思乱想,靠在她肩头的画楹嘶的一声,一下坐直了身体。
卫君:“怎么了?”
画楹没说话,一手捂着半张脸,皱着个眉头,看着奚风一转身捱到他的腿边,送了他一记眼刀。
奚风也皱着眉:“牙疼了?”
画楹一手揉着右脸,没好气瞪他:“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老早就不吃糖了,你还给我买。”
此刻的少女整个人都包裹在斗篷当中,恼着一张脸,像只小刺猬,奚风无奈地看着她,满目都是宠溺:“才吃一颗糖,牙就疼了?从前不是很能吃糖么?”
画楹顿时闭嘴了,她刚离开魔族的时候,常常想念奚风,吃喝玩乐到处转,后来她一直吃糖一直吃,可怎么也吃不到奚风买的那种甜的了,倒是吃糖吃多了,最后一吃糖就牙疼。
时间长不吃差点忘了,是真的很疼。
可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给奚风听,所以她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虽然人是不说话了,但那张小脸疼得委屈巴巴的,奚风低眸看着她,伸手在她发辫上理顺了下:“疼就不吃了,以后给你换一颗不疼的牙。”
画楹还捂着呢:“这具肉身现在与我灵魂契合了,还能随便换牙?要是玄夜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他最擅长制作肉身来着,应该能换。”
奚风没有搭话,倒是卫君听不下去了:“我去外面坐会。”
他们乘坐马车,是为了让画楹好好休息,卫君一走,车厢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的话,画楹有点不自在,连忙将人拉住了:“外面风大,坐这里面多好。”
卫君舌尖都是碎糖,口齿不清地囫囵道:“我怕我再待下去也牙疼。”
她不顾画楹的拉扯,挑开车帘钻了出去。
等她人走了,奚风也坐到了毯子上,他拍了拍腿,示意她可以躺过去:“你好生歇息,到岭南山前我叫你。”
画楹端端坐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谢了,我调养生息就好。”
自从他把话挑明了以后,她就有意无意躲着他的肢体接触,奚风了然地看着她,似无意说道:“从前你都不在意,这么不自在,是不是也有感觉了?”
画楹:“……”
从前他们同吃同住过,的确不拘小节坦荡得很,她直接栽倒,真就躺在了他的腿上。
画楹闭上了眼睛:“没有的事。”
奚风低眸看着她,抬手拿了毯子给她盖上:“三百年前,你为什么逃走,现在游历人间,可信这世上有情?”
画楹整个人埋进了毯子里,闷闷的:“你一个魔头,能不能别张口闭口情呀爱呀的,这世上是有情,可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喜欢,不喜欢了也会很快,谁也不能长久。”
奚风不置可否地嗯了声:“那是他们,不是我。”
“谁都一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人间不值得,情爱不值得。”
奚风目光灼灼:“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值得?”
画楹看过太多,不屑与他分辩:“那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我这个人连自己是谁,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脾气不好,也没什么好心,真是不怎么样,就是当年玄夜把咱们按在一起当了家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生来无心,不信情爱,也是正常的。
玄夜教不会她这些,所以才有了奚风这个肉身,奚风叹了口气,只是轻声说:“三番五次抛下我,的确是不怎么样。”
画楹就是说不过他:“……”
奚风薄唇微动,淡淡的笑意隐匿在了唇边,他靠在长座前,就这么看着少女的侧颜,好半晌都没有动。
没过多久,画楹是真的睡着了。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马车行到岭南山前的镇上了,奚风命卫君去寻酒楼,结果还不等到酒楼,马儿就受了惊,冲撞着乱跑了起来。
奚风施法,让马车停了下来。
画楹在冥界住得久了,能感觉到一些东西,被惊醒之后,她一手搭在奚风的手腕上面,正色道:“解开对我的灵力的禁制,这个镇子上很不对劲。”
奚风起身:“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我去看看。”
说着他先一步离开了车厢。
画楹掀开车帘,外面是一条普通的街道,两边铺子还有亮着灯火的,只不过街上空无一人,卫君从一侧酒楼出来,奇怪地四处张望。
“我刚才看过了,这铺子里都没有人,酒楼也没有。”
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奚风:“再往前看看。”
卫君上车,二人都站在车辕上面,画楹虽然动不了灵力,但还是能感到这夜晚的阴森之气,而且随着她们往西,这种凉意是越发的明显。
她敲了敲车门,探头出来:“前面有鬼气,而且很不寻常。”
奚风将她按了回去。
马车往前,很快,果然在前面发现一家高门大户,有官府的人出入,门口两旁站着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卫君叫停马车,上前查探了下,很快回来了。
这次奚风挑开了车帘。
卫君复述了一下:“这个镇上的确有些古怪,我刚去打听了下,看热闹的老百姓说镇上闹鬼,已经连续死了好几个人了,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胆子大的来杀人现场看看,胆子小的一到了晚上就足不出户……他们还说,镇上这些年一直都有鬼伤人一说,很多人都搬走了,剩不到从前一半人了。”
画楹听见,嗤之以鼻:“厉鬼是会杀人,但厉鬼不识人,会无差别杀人,除此之外的鬼魂,不能伤人,能够这样精准的连续杀人,必定是人所为。”
奚风下车,对着她搭了下手:“刚不是还说,有鬼气?”
鬼气是有的,画楹径直从车上跳了下来:“鬼气是有的,但这是两件事。”
二人正说着话,鬼差引着刚死的亡魂从死地走了出来,画楹看见,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
鬼差面无表情地牵着亡魂一下就飘到了面前:“姑姑有何吩咐?”
画楹直接了当问了他一句:“可看见他怎么死的?”
鬼差厌恶地看了眼身后的男魂:“幼年时杀猫杀狗,成年后强抢民女,杀人放火十余起,冥王亲批,阳寿终于三十七。”
这种人到冥界有的罪遭,画楹点头:“那赶快走吧,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早去地府早遭罪,挺好的。”
男魂此时没有意识,跟着勾魂的鬼差离开了,官府的衙役收了尸首,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四下散了,奚风牵起画楹的手,漫步在街头。
“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明日再进山。”
画楹摇了摇头,一路往西:“我能感受到的,必定是非比寻常的鬼气。”
她不知疲惫,一直行到小镇的尽头,才站下。
岭南山前,西街两旁夜灯朦胧,竟是热闹非凡,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吆喝着卖各种小玩意,老百姓家家户户大门敞开,男女老少都穿着素色的白衣,若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们似乎就漂浮在地面上一样,还有一些人只有上半身。
天桥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天灯,货郎扭着腰吆喝着:“买个灯吧!快来买个灯吧,赶明我走了你们就买不着啦!”
路过的两个小姑娘把手里的果子扔过去打他:“我呸!你天天这么吆喝,我怎么不见你走过一日,就你做那灯,买了干什么,能放吗?”
货郎还扭着:“怎么不能放,我这灯放天上,许愿灵着呢!”
小姑娘们嘻嘻哈哈走远了,货郎追了一段路去闹,惹得看热闹的男男女女直笑他。这大晚上的,街上的女子竟然比男人还多,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一个个都很开心的样子,像赶集似的到处逛。
人声鼎沸,能听见很多人在唠家常。
“我儿子最近给我烧了不少钱,不花留着干什么,都花了都花了。”
“羡慕你啊,我家那不孝子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赵婆子,你又没有钱花啦?”
“有的有的,我儿子虽然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女儿常牵挂我,经常送些钱财给我。”
“那你是有福了,我这个月,再没有人来看我,就该离开你们了。”
“……”
奚风都发现了异常:“这是?”
卫君跟在后面:“他们都好像不是活人。”
画楹点头:“这如同鬼市,看着人来人往,其实都是亡魂。”
卫君不解:“刚才那鬼差才走,怎么这镇上有的人死了就去了冥界,有这么多亡魂却还像活着时候一样呢!”
画楹:“正常人是不可能看见他们的,我觉得可能是岭南山山里有些古怪的东西,才让这些亡魂留在了人世。”
正说话呢,街上一个小孩子发现了她的目光,指着她叫道:“她看得见我们!快看!这位姐姐在看我!”
画楹被他这么一叫,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
男童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手里拿着把木剑,满街地跑:“有人看得见我们,我们来客人啦!我们来客人啦!”
这喊叫声就像是一个信号,街头巷尾的所有人都朝着画楹奔了过来,画楹连忙拍了拍奚风,奚风会意,立即打开了她的灵泉。
说时迟那时快,画楹咬破指尖,两指划过两眼,又转身在奚风和卫君的额间点上了血点,三人再睁开眼睛时,鬼市已经看不见了。
脚下哪有什么长街天桥,身侧也不是什么房屋,他们身在一处墓葬群前。
卫君从不怕鬼,此时也难免吓了一跳:“我们怎么走这来了!”
走过这墓葬群,前面就是岭南山,奚风沉吟片刻,叹息道:“或许是先人为了保护灵物,在这设了一道屏障,若是道行浅的,会被亡魂拦住。”
卫君:“亡魂实质上不能伤人,但会制造幻像,的确能守护开山之路。”
画楹在冥界待久了,亡魂于她而言,跟活人没什么区别,她身在墓葬群前,突然对山里的灵物有了兴趣了:“既然有人费尽心思在这设了道门,那咱们应该没走错,今天晚上就进山吧。”
奚风点头,二人刚要起身掠过,背后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从这脚步声能判断出来的是人,卫君连忙使了个障眼法,很快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提着两壶酒走了过来,他根本看不见画楹他们,径直从她们面前走过,直接进了墓葬群。
男人穿着清布衫子,他身量消瘦,因为瘸了一条腿走得很慢,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无名的土包前面,放下酒壶,张开手臂躺在了那土包上面。
“雪儿,”画楹听见他说,“当年侮辱你的那些畜生,我都杀了,我帮你报仇了,我现在来找你好不好?”